而且,她居然……真的一点都嫌弃他,也不觉得他丑。
他心情一瞬间很是复杂。他活了漫长的近万载,有人厌他畏他恶他惧他,有人阿谀奉承于他,百般诋毁于他,还有人为他这具身外化身的皮相所迷惑。却从未有人似她,无欲无求地助他救他。
小女孩喜欢些什么?
他努力去回想。凡人的小女孩喜欢些什么?蝴蝶蜻蜓?漂亮的衣服首饰?糖果糕点?
没有一项他现在能够拿得出来,连漂亮的尾羽都在那场大战中受损得破破烂烂,不可能拿出来送人,收藏的法宝似乎也没有哪样比较适合拿来哄女孩子。他倒是可以弹首古琴曲逗她开心,以前他和母亲学过很多古琴的曲目的。但相较于救命之恩,这就太薄了。
而且他现在既变不回人形也动不了,弹琴什么的,算了吧。
所以,还是要认她为主吗?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可以败,可以伤可以陨,但绝对不会跪不会臣服,不会做任何人的妖宠和奴隶。
那么,我能如何答谢她呢。
他正伤脑筋地想着,却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转头来,却是她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打了个大呵欠。
天已经这么亮了啊。
她低低嘟囔了一句,然后抬头,凤目对上了盯着她看的十四只血红的眼睛,于是展颜露出一个灿烂略带调皮的笑,如初生的艳阳般炫目。
凤凰儿,早上好呀。你觉得好点没?
……
好了很多。
他不习惯和人对视,而且她的笑容如此灿然,他感觉在直目一轮金色的艳阳,连习惯黑暗的双眼都要灼伤的感觉,于是不自然地转过了七只头,低低地说了一句。
那就剩下这只白羽箭了。昨天我用言咒试过了,这似乎是个道器?一点用都没有,我怕贸然拔出来你就没命了,所以不敢动。
她丝毫不在意他的回避,一边解释道,走到那颗重伤的妖颅,轻柔地在脖颈上抚了抚。
凤凰儿,要是一颗头挂了,你会没命吗?
不会。
他将自己的七只头都低伏在地上,低低地回答道。
你尽管动手吧。
说起来,你究竟和人家有多少仇啊,你看你身上的这些武器都是些神器,仙器的,连道器都有……真是大手笔啊,你这只凤凰真是够命硬的,换个人早死不知道多少遍了。
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他知道她貌似来历不凡,所以对她的眼界也不奇怪,只是轻嗤了一声,正欲说话,下一瞬,瞬间爆发的剧烈疼痛让他脑间一片空白,他沉闷地低哼了一声,全身都猛地为之一颤,却是她趁他要说话时径直一个用力将这只长箭拔了出来,然后眼尖手快地一个愈合术随手掌堵了上去,黑血还未喷薄而出便被肉肉的一只柔荑堵在了伤口处,开始凝集成血壳以避免大出血。
然后她一手从怀里取出一只青色丝质的乾坤袋,从中拿出一颗青色的药丸,不由分说地直接从鸟喙塞入他口里。
碧华化清丸,治外伤,我家大人给的。
甫入口,丹药便成了一股清凉的暖流流入他的血液里,四下游走修复他的伤,配合她输入的灵力,他一身的伤竟瞬间好了四成有多。
好啦。
过了好长一阵子,她才松开手停下愈合术,轻松道。似是有些脱力,她起身时身形猛地晃了一下,急忙伸手扶着他的躯体。
你似乎很擅长和我说着话,然后突然地一下把刺拔出来?
他痛得很长一段时间都嘶得说不出话来,此时依旧是声音虚弱,却是扭头瞪了她一眼。
嘿嘿。趁不注意的时候会不那么痛啊。
她的脸色都因为消耗太大而显得有些惨白,闻言,却是吐了吐舌调皮地嘿嘿地一笑。
她的笑容如此明媚,连一脸的血污看起来都无损她闪闪发光一般的美丽,她说。
以前我帮着其他小鸟小动物疗伤的时候,也是这么办的。
……所以自己在她看来只是只长得有些特别还比较大的鸟而已么。
他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笨丫头。
他全盛的时候,都没有人喜欢过他的妖体,真心实意地对过他,现在他狼狈如斯,却碰见了……她。
小鱼。他感觉自己又开始陷入失血过多的昏昏沉沉,于是低低地呢喃了一声。
你救了我,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呢。我想要什么,尧初大人都会给我找来。
她笑眯眯地回答道:所以呀。你早点好,就好了。别操心这么多。
那不行。
他执拗地坚持道,想了想,却有了个主意。
小鱼,我实现你一个愿望好不好?不需要现在说,你以后有了心愿告诉我,我来帮你实现。
……
你真小气,才一个愿望。尧初大人都是随便我许什么愿望都实现的。
她撇了撇嘴,不屑道。
不过好吧,如果这让你觉得心里舒服的话。
他正想说这个小丫头吹牛皮,哪有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人,却感觉到周围的气息流动,灼烈的日光须弥间仿佛洪流破闸一般迅猛地倾泻下来。
敌人?
他心下遽然一惊,正想起身,却陡然间见到一个面容生得格外俊美,一身青衣,气质淡雅高洁的男子出现在他百步之外,那人的高挑的身形笼罩在一片柔和的熠熠光晕中。
那个男人……很强很强。他感觉不到那人的境界,面对那人,就像是站在了无尽的天和海之间。那人是虚无,又是世界的全部,只抬头安静地睨了他一眼,他便觉得全身像是被封住了似的动弹不得。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凌厉的目光望向那人。
那人是真神?还是传说中的, 那位?
他正兀自猜测。
虞姬,回家了。
那人却是看也不看他,只是浅笑着伸出手来。
尧初大人!
身边的小丫头欢喜清脆的声音,她蹦蹦跳跳地朝那个男人跑了过去,笑眯眯地牵起他的手。
怎么又淘气跑出来了?
他听见那人温和的声音,如和煦的日照,春日的清风,那人的眼尾低垂,落下眼角一颗小痣看着是清俊无双的风华。
我捡到了一只重伤的凤凰儿,大人帮忙治治好不好?大人出手的话,一定一下就好了。
小丫头开心地扑进那人怀里撒娇。
那人闻言,抬头望了他一眼。那眸光清澈纯净如水,他却看见了……那人睥睨间的一丝嫌弃。
虞姬已经做得很好了,死不掉的,让他去吧。
下一瞬间,那人低头,细心地帮她拭去了脸上的血迹,然后抱起那个欢喜地说着话笑着的小丫头,她搂着那人的脖子坐在他臂弯间,看着那人的侧脸笑得如春花盛放般绚烂,双腿还调皮地一晃一晃。
这画面静好而温柔,似是天生本应如此的和谐,这两个人,都美好得如一对发光体,有着纯净琉璃一样带着点点金色星芒的灵魂,干净得让他自惭形秽。
我们回家。
随着那个男人的话,一切都如梦如影地消失了。没有那个笨丫头,也没有了那个青衣的男子,只有……漫山谷荼蘼的虞美人开得妖艳如火,还有一身伤痕累累处在最狼狈最落魄时候的……他。
原来,她真的没有吹牛,那个人,真的有如此的强大,能够实现她所有的愿望啊。
挺好的。
只是,她甚至都没看过他的人形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他觉得心下有种空空如也的酸楚,仿佛……仿佛有什么,来过,又走了。
在那漫天星辰当中,昨天有一颗遗落了下来,那颗最明亮最璀璨的星遽然间坠进了,他心底阴暗潮湿的无尽深渊里,照进了他心底最深的阴霾,刺痛了猝不及防的忧伤。
她离他如此的近,是那么的温暖和纯净,带着一身温柔而明媚的阳光,他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的模样,于是,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抓住她。
他忍不住带着一丝微小的希翼,他希望那颗笑得如此灿烂,如此明亮的星辰也许,可以属于他。
终究是想错了,那颗那么美好的星辰,又怎么会是他的。
那个男人来了,挥挥手,他的星辰便开心地随那人走了,她那一瞬间的眼中只有那个男人,甚至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还能再碰到她,么。
他依旧躺着,仰面看着天空,就如昨天,他准备好了迎接死亡的来临时一般的平静。
有破碎的罂粟花瓣飞过晴好的天际,高高低低地徘徊,像是飞舞的蝶。
……
下次再遇见,他就不会让她,再如此轻易地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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