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赶到时,场面已经完全失控。
楼下早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百合子赤身裸体,裹着条棉被,坐在三楼的窗台边。
她垂着双脚,望着楼下,黑色长发在空中飞舞。冉冉抬起头,却因为逆光,看不清她的面容。
与这奇特的场景相反,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却是真实而刺耳的——
“嘿,冉冉。”她声音满是疲惫,“……我看到你了。”
百合子的父亲早逝,母亲再婚了,把这一间房子留给了她。如今在她身边的,除了少数几个朋友,就是她的男友。
那个男人呢……?
疑问在冉冉心底滑过,她提高了语调。
“你做什么傻事?!……快下来!”
她吼声之大,让身边的人,都纷纷侧目。百合子顿了一顿,举高了手机。
“冉冉……”她念着她的名字,声音却带上了哭腔,“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我好累……”
“别犯傻!……想想你的男友!想想我!……赶快下来!”
“他——”
百合子的声音,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半晌,她哭出了声——
“我跟他分手了。……我主动提的。”
“……?”
这冲击性的事实,让冉冉无法出声。
“我早就知道,他不喜欢我。……就算跟我上了床,他的资料卡上,我永远是‘暧昧对象’。”
“你——”
“他迷恋我的身体,但也仅此而已。每次上完床,我看他的表情,我就明白,所谓的‘喜欢’,只是我自欺欺人。”
没想到还有隐情,冉冉沉默了。
“我知道这些,所以才不敢告白……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身体,也跟恋爱没有分别。……我一直这么想的。”
“……那天,被人凌辱后,我曾经想到去死。就是因为想到他,想到利用这个规则,能让我和他在一起,我才忍了下来。”
“我知道,我这种想法很奇怪。但系统分配的越来越频繁,我思念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强烈。”
“……我每晚都找机会,跟他去酒吧。终于,在一次他被系统分配时,我横插一脚,成功勾引了他。”
“他被我说服,为了逃避系统的安排,答应做我的性伴侣。……但是,为什么呢……跟他发生关系,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开心。他越向我索取,我就越空虚……到最后,他接近我时,我只感到痛苦了。”
百合子的语气激动起来,她追问着。
“冉冉,是我不爱他了吗?……如果我还爱他,为什么我跟他在一起了,却会这么难过呢?……还是,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用这种方式,跟他在一起——”
“不是的……你先冷静……”
冉冉知道答案,但她无法说出口,只能重复着单薄无力的安慰。短暂的沉默后,百合子笑了——
“是吗……原来靠欲望……终究得不到爱情啊。”
她缓缓张开双手,棉被滑落下来,露出了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就如她伤痕累累的心。
“不——!”
猜到了她这么做的目的,冉冉惊叫。百合子的身体,却直直砸了下来——
“……!”
肉体与地面撞击,发出了闷响,鲜血四溅。手机弹跳着,落在了冉冉眼前,屏幕早已粉碎。
人群一阵骚动。没过多久,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地传了过来——
……
“……。”
冉冉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走廊。
重症监护室里,已经做完手术的百合子,正静静躺在床上。冉冉已经通知了她的母亲。
对游戏角色而言,意识就是生命。但所谓的意识,不过是系统编码的程序,被身体这个“外壳”保护着,与外部世界隔离开来。
百合子掉下楼后,身体破碎,体内的程序与地面碰撞,混杂在了一起,面临着死亡的危险。就算被修复,她身体的破坏率已经很高,也需要被系统回收,以新的身份“重生”。
春天已经快过去,夏天就要到来。冉冉却感觉身上,一阵阵发着冷。
——出现了。自从吉亚之后,第二起自杀事件。
还有更多类似的死亡,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发生着——只要游戏规则不改变,这样的悲剧,将会不断重复。
“……!”
冉冉的心狂跳着,胃里一阵阵翻腾。她身上发冷,有点想吐,眼睛也很酸胀,随时都能哭出来。
百合子在单亲家庭长大,她沉溺在无果的单恋中,又因为世界规则的改变,产生了超乎异常的执念。她的爱是扭曲的——但冉冉他们三人的情况,又何尝不是如此?
再这么继续下去,冉冉有预感,将有人因此死亡。
那个人是谁……?她不敢想。光猜测这个可能性,都让她身上发冷。
必须做些什么了,在一切恶化之前。
但不能杀死路易斯的她,又束手无策。
“……。”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突然想起了一诺。
如果是他,会怎么安慰她?……是会抱着她,还是会握着她的手?……他看到这种状况,应该会很难过吧……
他终于走了。但这样的世界规则下,他独自一人,会不会被人欺负,又重复百合子的悲剧?……让他离开,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百合子的母亲赶过来前,她一直坐在座位上,呆呆地想着这些问题。
……
就这样,冉冉在医院,待到了太阳落山。她回到家时,发现家中的门虚掩着。
“……!”
她的心狂跳起来。内心的恐惧,被欣喜所取代。她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门——
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蹲在客厅的地上。在他的身边,放着一堆行李。
听到开门的声响,他回过了头。视线相遇的刹那,房内的时间,似乎都为之静止。
“……。”
半晌,他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一步,又一步。
他的脚步坚定,望着冉冉的眼神,虽然欣喜,却并不轻浮。冉冉感觉,他的气场比起出去之前,已经强大了很多。
一诺来到她眼前,站住了。他伸出手,抚摸上了她的脸——
“冉冉……”
这轻柔的呼唤,让她终于相信,站在眼前的就是本人。
重逢让她感到欣喜,又让她为自己的欣喜感到可耻。她呆呆望着他的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
一诺睁大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抱住了她。
那温暖的怀抱,让她感到安心,她抓紧了他的衣摆。一诺搂住了她的腰,他的喉咙动了动。冉冉察觉到,他还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过了些时间,他开了口——
“我联系那个经纪人了。……她要我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