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聪明。”李道宗点点头,“那殿下作何打算?”

    “这就是我请二位来的原因,想听听你们的高见。”

    “我没啥高见,还是一个字:抢!”尉迟敬德又瓮声瓮气道,一看李恪和李道宗又在偷笑,便想了想,“当然,若要把话说漂亮一些,那就是四个字:当仁不让!”

    “我赞同敬德兄这四个字。”李道宗忍住笑,然后看着李恪,“不过,眼下太子和魏王争得鸡飞狗跳,殿下暂时还是不要入局,先冷眼旁观,等时机成熟再出手。”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恪点点头道,“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完成父皇交办的差事,抓住刺客杨秉均。可恼人的是,这家伙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完全不知所踪。”

    “想抓杨秉均,用咱们官府的老办法行不通!”尉迟敬德道,“对付这种江湖之人,还得找江湖上的朋友。”

    “哦?莫非敬德兄认识江湖上的朋友?”李道宗大感兴趣。

    尉迟敬德嘿嘿一笑:“不瞒二位,当年老夫在鄜州当都督,被人诬告谋反,便是因为与江湖朋友过从太密所致。”

    李恪与李道宗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对尉迟敬德道:“大将军能否说仔细一些?”

    “这事说来话长。圣上这些年,不是到处搜罗王羲之真迹吗?按说这都是刺史的活,跟老夫无关,可当年吕世衡给圣上留那几个血字的事,老夫也参与了,所以这些年一直好奇,想查个究竟。恰好当时鄜州有个姓孙的大户,家中藏了几幅王羲之草书字帖,被人举报了,刺史去要,不料这姓孙的在当地竟颇有势力,一番软硬兼施,刺史便不敢动了。老夫心里惦记着吕世衡那个谜团,料想这姓孙的既然藏有王羲之真迹,又是当地一霸,说不定跟吕世衡的事有关系,便亲自带兵去抄他家,结果跟此人见面之后,居然甚为投缘,非但没抄他,一来二去反倒成了朋友。那姓孙的感念老夫手下留情,便送了老夫不少土地田庄,还主动提出跟老夫拜把子,老夫看他豪爽仗义,便应允了。”

    李恪眉头微蹙,忽然想到什么:“此人叫什么?”

    “孙伯元。”

    “他的先人,是不是东晋名士孙绰?”

    尉迟敬德一怔:“这个老夫倒是不知。不过好像听他提过,说他先祖当年跟王羲之私交甚笃,所以家中才藏有王羲之真迹。”

    李道宗察觉李恪脸色有异:“殿下为何会问这个?”

    李恪俯首沉吟,脑中不断回忆着萧君默告诉他的有关兰亭会的一切。李道宗和尉迟敬德见他忽然沉默不语,不禁面面相觑。

    如果这个孙伯元真是孙绰后人,那么根据尉迟敬德的描述,他显然也是天刑盟中的一个分舵舵主。李恪想,倘若自己迟早要介入夺嫡之争,那么身边绝对不能没有江湖死士。正如当年父皇与隐太子相争时,秦王府蓄养了八百死士、东宫私蓄了二千长林兵一样。如今这个孙伯元既然是尉迟敬德的结拜兄弟,那正是天赐良机,自己完全可以将其纳入麾下,以备不时之需。

    主意已定,李恪抬起头来,看着二人,然后便将萧君默告诉他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李道宗和尉迟敬德顿时大为惊异,相顾愕然。

    至此,尉迟敬德总算解开了埋藏在心头十六年的有关吕世衡血字的谜团。

    “约这个孙伯元见面。”李恪一脸凝重,对尉迟敬德道,“告诉他,若他不辞,本王必当重用!”

    李道宗一听,便知道这个英武果敢的李恪已是决意入局了。

    深夜,大雨瓢泼。

    长安城东南角有一座青龙坊,坊内东北隅有一条石桥,桥下之水引自曲江,因近日骤降暴雨,水位明显抬高了许多。

    此刻,石桥下的渠水边站着一个黑影。他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雕。

    片刻后,雨中驶来一驾马车,缓缓停在石桥上。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打着油纸伞,借着远处人家昏黄的灯火,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桥下,然后有意找了个背光的地方站着。

    “先师有冥藏。”看到黑影后,打伞的人沙哑着嗓子念道。他的声音经过刻意掩饰,显得过于低沉,差点就被哗哗啦啦的雨水和渠水声淹没了。

    “安用羁世罗。”黑影转过脸来,正是王弘义。

    “见过冥藏先生。”来人深长一揖。

    “玄泉,咱们有好几年没见了吧?”王弘义微笑道。

    “是的先生,应该快三年了。”

    “听说这几年你在朝中,做得挺有声色,而且马上要入阁拜相了?”

    “这都要拜先生所赐。”

    王弘义笑着摆摆手:“这是你自己能干,就不必过谦了。想当年,在昭行坊,我曾经对你说过,你的任务便是潜伏在李世民的朝廷中,把官当得越大越好。如今看来,你终究没让我失望啊!”

    “属下谨记先生教诲,一刻不敢忘失。”

    “很好!本盟的弟兄要都能像你如此能干,又这般忠诚,何愁大业不兴!”

    “先生此来,要给属下什么任务?”

    “要让你做的事很多。第一件,便是辩才之事。他近况如何?”

    “据说已经开口,不过说得很慢。”

    王弘义眉头一蹙:“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倘若让他把所有秘密都捅出去,对本盟极为不利。”

    “是的,属下也有此虑。”

    “有没有办法,把他劫出来?”

    玄泉略加沉吟,摇摇头:“虽然宫中有属下的人,但想把人劫走,恐怕很难。”

    王弘义眉头深锁,片刻后道:“既然如此,就做掉他!宁可咱们得不到《兰亭序》,也不能让它落到李世民手里。”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玄泉一拱手,转身就走。

    “玄泉。”

    玄泉停下来,却没有回头。

    “凡事都要小心。接下来,会有很多大事要你去办,你可不能有丝毫闪失。”

    “属下谨记。”玄泉说完,便径直走进了大雨之中。

    他居然背对着我说话?!

    在王弘义的记忆中,这似乎还是头一次。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玄泉的语气还是那么恭敬,每次任务也都执行得干净利落,但今天这个前所未有的反常举动,还是让王弘义心里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尽管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但很多时候,细节往往会暴露一个人的真实内心。

    第二十一章营救

    萧君默那天提出要回家后,李恪次日便找了几个太医给他检查身体,结果发现,虽然伤口的愈合情况很好,但要完全愈合还需要时间,所以太医建议再休养几日。为此,李恪又强行把他留了三天。萧君默愁眉苦脸,叫苦连天。其间桓蝶衣又来看过他几次,也和李恪一个鼻孔出气,硬是不让他走。

    挨到第三天下午,李恪来看他,萧君默拉下脸来,说我闲得都快长毛了,你再不让我走,我从现在起就开始绝食!李恪没办法,只好又把太医找来。太医查看后说,伤口已基本愈合,只要出去以后不要有剧烈运动,当无大碍。李恪这才点了头,同意让萧君默出宫回家。

    萧君默如逢大赦,走出承天门的时候,深长地吸了一口气,对送他出来的李恪道:“自由真他x的可贵!人不自由,毋宁死!”

    李恪笑道:“你好歹是个读书人,说话也这么糙?”

    “话糙理不糙。”萧君默道,“以后要再看见有人想杀我,你千万别救,我宁可死也不再当你的囚犯。”

    “好心当成驴肝肺!”李恪笑骂,“我救了你的小命又照顾你这么多天,就换来你这句话?”

    萧君默眼睛一瞪:“我救了你两回也没听你谢我啊!就说你被熊压着那回,你不是还骂我多管闲事吗?说就算没我,你自己也能对付,是不是你说的?”

    李恪挠了挠头,笑道:“行了行了,快走吧,把你这种闲云野鹤关在宫里,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

    “这才像句人话!”萧君默也笑了笑,捶了他肩头一拳,“走了!”

    李恪送了他一匹膘肥体壮的黑马。萧君默翻身上马,提起缰绳,让马在原地转了几圈,心里忽然生出了些许不舍。

    因为他知道,这很可能是与李恪的最后一面了。

    今天是初一,也是米满仓每月仅有的一次出宫采买物品的时间,萧君默待会儿便会直奔东市找到米满仓,叫他通知楚离桑做好准备,就在今夜营救她和辩才出宫。如果顺利的话,今夜自己就将离开长安,远走天涯。

    萧君默骑在马上,仰头望天,只见空中流云变幻,就好似人间沧桑、世事无常,想起和李恪打打闹闹的一幕幕,心中越发伤感,便大声对李恪道:“李恪,假如有一天你找不着我了,会不会闷得慌?”

    “这样最好,我落个清净!”李恪一说完,便发现萧君默的眼神有些异样,这才意识到他的话有问题,“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萧君默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便大笑了几声,道:“李恪,有件事我得告诉你,这事挺重要的。”

    李恪眉头一蹙,忙问道:“什么事?”

    “你唱歌会跑调!真的,都从长安跑到西域去了。”萧君默一边大笑一边道,“以后别再唱了,唱跑调的军歌你打不赢仗的。”话音未落便拍着马疾驰而去,只扔给李恪一串响亮的笑声。

    李恪又好气又好笑,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五月初一,空中繁星满天,唯独不见月亮。

    萧君默照旧在禁苑的树丛里与米满仓会合,换上了宦官的衣服,接着两人一起抓了一些萤火虫,装进了两只纸笼里,然后一人提着一只纸笼,晃晃悠悠地走进了玄武门。

    守门军士只看了他们一眼,便懒得再理他们了。

    这些日子,米满仓按照萧君默事先教他的,时不时便会带一两个宦官到禁苑去抓这个抓那个,都说是楚离桑要的。军士问了几次,最后也烦了,索性不再搭理。

    两人顺利通过玄武门,紧接着便直奔佛光寺。

    按照萧君默的计划,要先设法救出辩才,然后赶回凝云阁,再救出楚离桑,让两人都换上宦官衣物,最后再以抓更多萤火虫为由,出玄武门,入禁苑,从饮马门那个墙洞逃出。

    然而,此时的萧君默并不知道,这天正是李世民与辩才约定好的每三天回答“三个问题”的日子。本来,李世民此刻早已到佛光寺了,但恰好几天前晋阳发生了地震,今日奏表刚到,李世民便耽搁了。

    晋阳是李唐的龙兴之地,李世民自然格外关注,便召了相关官员入宫商讨赈灾和善后事宜。此时,两仪殿中,李世民正一边听官员奏报,一边不时瞟着不远处的漏刻,有些心不在焉。比起晋阳地震,他显然更加惦记辩才的事……

    还有一个因素,也是萧君默事先没有料到的,那便是米满仓这些日子老是在玄武门进进出出,早就引起了一个人的警觉。

    这个人就是负责宫禁安全的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

    就在萧君默和米满仓匆匆经过玄武门大约一刻之后,李安俨便带着一支禁军巡逻至此。他问守门军士:“凝云阁那个姓米的宦官,这两天还是照样进进出出吗?”

    “是的将军。”守门军士答。

    “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回将军,听说是那个楚离桑天天要他们到禁苑去抓东西。”

    “都是些什么东西?”

    “各种花花草草。另外,蝴蝶啊,萤火虫啊,蛐蛐啊,什么都有。”

    李安俨眉头一皱:“他们一般是几个人进出?”

    “不一定,有时两个,有时三个。”

    “今天他们出去了吗?”

    “出去的时候不是卑职当班,但是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卑职看见了。”

    “进来了多长时间?”

    “大约……大约一刻。”

    “几个人?”

    “两个。”

    “除了姓米的,另外那个叫什么?”

    “这个……请将军恕罪,卑职没问。”

    “那他长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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