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低泣了几声,终于慢慢的说开了——
“前些日子我们搬出了天下第一酒,租住到这里。虽是穷困了一点,但原本也算安好,日子过得下去。但三天前我不小心动了胎气,只好去大夫诊治,好歹算是护住了胎中孩儿。可是……仅有的一点钱却都花光了,连房金也付不起,家中再也揭不开锅。原本仁贵打算去终南山打猎暂以度日的,但一场大雪封了山路,哪里打得到猎物?今日家中彻底断炊,于是……”
“于是什么?”武媚娘焦急的问道。
“于是……仁贵就拿上他的方天画戟,出去典卖了。”柳氏说罢,就伤心的抹起了眼泪,“这柄方天画戟就像是仁贵的命根子,他就是再穷再苦也不愿舍弃的。没想到现在……”
“哎!”武媚娘又急又恼的重叹一声,“你们有困难就该跟我说啊!薛大哥也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前不久我不是邀请你们去我府上暂住的吗?他怕叨扰死活不肯,我想送些钱粮他也不肯要。现在倒好……罢了,不说了!先这样,柳大嫂。你现在跟我回府,我请好了婢子稳婆照顾你,这就要临盆了,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儿着想啊!至于薛大哥,这回可由不得他了!他要受苦任由他自己去,饿死也活该!”
“呜呜……”柳氏哭了起来,抱着大肚子就要下床给武媚娘磕头,“东家,真是我们母子的大恩人哪!”
秦慕白在门外可算是听得恼火了,这里走进屋来道:“大嫂,你快别这样,就跟媚娘一起回府吧!再苦不能苦了孩儿。至于薛大哥,他这回若是再敢犟牛,我就派百八十个军汉将他绑来,看他有何话说!”
柳氏破啼为笑道:“秦将军也来了呀……真是抱歉,让将军见笑了。仁贵就是那样的脾气,正如东家所说,死要面子活受罪,我也劝他不过来。将军要绑那便去绑,他那样的臭脾气,是犯不着跟他客气。”
“好,别说了,大嫂收拾一下快跟我走。”武媚娘说道。
“嗯!”柳氏便道,“仁贵便在西市上插标卖戟,将军要去找应该容易。”
不久,武媚娘小心翼翼的搀着柳氏出门上了车,先行前往武家而去。秦慕白独自一人往西市走,半路租了辆马车,心里越想越恼火。
“薛仁贵,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迂腐家伙!不能对他太客气了!”想到此处,秦慕白对外面车夫道,“往皇宫玄武门去!”
“这位郎君,皇宫岂是小人这等车马去得的地方?”
“让你去你便去,少废话!”
不久后,一辆破旧的民用马车,大摇大摆的叫开了皇城玄武门的大门,长驱直入开进了百骑营地。
时值朝廷年假,大多数的官署都已放假,只留了一些官员值班。秦慕白这个尚未卸任的百骑使,进了官衙直接叫来庞飞,让他点起二十名百骑军士,跟自己出门公干。
庞飞大惊,还以为秦慕白要出去打群架呢,但又不敢多问,于是马上叫来二十个最威猛又最信得过的心腹百骑,个个荷甲佩刀全副武装,披挂上马听候调谴。
秦慕白也不废话,叫庞飞往西市找一个正在插标卖戟、名叫薛仁贵的人,别跟他废话,直接安个什么罪名将他绑起,扔到武媚娘家,然后就没他们的事了。顺便叮嘱了,那戟要是卖掉了,花十倍的钱也要赎买回来。另外,不可透露自己百骑的身份。
庞飞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但既是秦慕白吩咐的事情,他二话不说带着一干儿彪悍的百骑骑兵就出了门。
秦慕白依旧坐着那辆破马车,摇摇晃晃不急不忙往武媚娘家走去,心头解恨的想道:薛仁贵你武功是厉害,但你一介草民敢在长安这地方公然跟官军动手么?对你越客气,你便越是调皮。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eity啊!
半个时辰后,一队悍兵闯进了武府,吓得武家一屋子人面如土色。武家兄弟急忙出迎,慌道:“将军何事?将军何事?”
庞飞大步踏进来,虎虎生威的看了武家兄弟几眼,一挥手,后面的几名军士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了,然后转身就走。
“咦,将军……你这是何意?”武元爽诧异的道,上下打量薛仁贵,又不认识。
“你问本将,本将问谁?”庞飞没好看的喝骂道,“本将奉命办事,已经办完余下不管。反正这人你看好了,如若走失自负其责!”
“啊……”武氏兄弟和那些仆役丫环们都傻了眼——这也太莫明其妙了吧!
这时武媚娘走了出来,远远道:“庞飞,你威风啊!”
“啊?师娘……”庞飞微惊暗忖了一声,绷紧的脸瞬间换作笑嘻嘻的上前拱手拜礼:“见过武东家!”
武媚娘瞟了薛仁贵一眼,薛仁贵急忙低下头扭过身去,尴尬得一脸通红。
已然会意,武媚娘忍住笑,说道:“事办完了,那你就回去吧!”
“是。”庞飞展颜一笑,四下看了一眼,又低声道:“师娘,我拜托你一件事情好不好啊?”
“别乱叫,谁是你师娘!”武媚娘轻斥一声道,“何事,说吧?”
“我听说,恩师要被调离京城,到远任州县任职了。咱们这些一路跟着他的许多老兄弟,都舍不得他,想和他一起走呢!”庞飞可怜巴巴的道,“尤其是我,我就跟着跟在他身边。他若不在百骑了,我还在这里厮混什么?求求师娘替我说几句好话吧,让恩师带我走?”
武媚娘不禁扑哧一笑:“你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孩子,还要跟着赶脚呀?”
庞飞尴尬的脸都红了,嘿嘿的傻笑:“师娘要怎么说,那就是怎么。反正,我就是想一路跟着恩师。他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行,我试试。”武媚娘点头笑道,“但这种事情估计也不是他能做主的,你别报太大希望。你先回去吧,这个人,交给我就行了。”
“多谢师娘,那我去了!”
庞飞带着一队威猛彪悍的铁甲百骑,虎虎生威的走了。
武氏兄弟暗抹了一把冷汗长吁了一口气,心中迷惑的暗道:这是唱的哪出跟哪出啊?
此时见到了武媚娘,薛仁贵也大抵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得羞惭的扭过头,都不好意思正眼去看武媚娘。
武媚娘喝散了众人,走到他身前道:“薛大哥,你可别怪我们。实在是你太不近人情了,很过分知道吗?”
薛仁贵不说话,只是长叹了一声。
武媚娘看了他身上绑的绳索了眼,又瞅了瞅扔到一边雪地里的方天画戟,说道:“我曾听慕白说过,男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安天,有了文武才,这首先还要能齐善家门才行。他还说过,‘一屋不扫,而以扫天下?’你虽有武艺才华,但却连自己的妻子孩儿都照顾不好,还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拒绝友人的一番好意。也怪不得慕白着实是恼了,对你动粗!这么一比将算来,慕白才真是个血性肝胆的真性情好男儿。你呀……就是矫揉造作自作自受!柳大嫂跟着你,可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第197章 极品贤内助
秦慕白坐着小马车,晃晃悠悠不急不忙的往自己家里而去。庞飞办事,他放心,二十个百骑军士足以收拾薛仁贵了;武媚娘办事,同样不需要操心。
要是到了这种程度武媚娘仍不能摆平薛仁贵,那她就不是武媚娘了。
秦慕白自己思忖着不禁暗自发笑,有这么个老婆,还真是省心省事。自己想要做什么,她总能知道。一切皆可意会,不必言传。
和聪明人处事,安逸;有个聪明的老婆,更是舒坦呐!
回到家里,秦慕白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仆人取来火炉,清茶煮上,捧起兵书来细细研读。
最近几天,玩乐得有点疯了,武艺没练兵法没读,是该适时的沉淀一下自己了。一直以来,秦慕白都觉得身为一个男人,每天都要精进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运气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东西,但往往也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机会从来只眷顾有准备的人。
看了一个多时辰的书,秦慕白写下了十数页笔记,全是关于对于这兵法的理解与诠释,以及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李靖的兵法,果然博大精深,于细微处见真章,全是来自于实践的东西,颇为有用。
结合自己在21世纪的军校中学到的军事理论与军事思想,秦慕白将它加以领悟与升华,颇有心德。基本上,读一页兵书不过数百字,秦慕白写下的笔记却有千余字甚至是数千字。读的进度不快,却是嚼得极细体会颇深。
转眼已到午时,秦慕白下到楼下,和妖儿她们一起吃过了午饭,然后回房小睡了一个午觉,起床继续读书。下午时分,府里来了人。秦慕白走到窗边一看,只见武媚娘正在下车,车边跟着一骑,正是薛仁贵。
看到此景秦慕白不禁微然一笑:媚娘果然厉害!
于是下了楼,武媚娘与薛仁贵便在正堂了。看到秦慕白,薛仁贵面露愧色,迎头单膝来拜:“薛某惭愧!”
“起来。”秦慕白上前托他手肘,微笑道,“薛兄,非是秦某定要为难你,只是……罢了,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总而言之,身为一个男人,我不忍看到妇孺受苦。”
薛仁贵站起身来,惭愧的摇了摇头,叹息道:“是我太过矫情与执拗了。武东家一席痛骂,让某茅塞顿开。至今日起,某愿追随将军,唯马首是瞻!”
“不必如此。”秦慕白道,“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你招纳到我的麾下,为我所用。”
薛仁贵微自一愣:“那将军是何用意?”
“我看好你的武艺人才,也敬重你的品格德行,希望与你成为莫逆之交,仅此而已。”秦慕白十分真诚的说道,“既然是朋友,见到你有难我岂难不施以援手?可惜,你好像一直都在误会我,认为我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是么?”
“是薛某太过小肚鸡肠了……”薛仁贵低着头,说道。
武媚娘嫣然一笑道:“好啦,你们两个大男人何必如此扭扭妮妮?薛大哥,非是小妹要叼难你让你难堪,实则你这样,让柳大嫂母子吃苦自己也一直深陷泥淖郁郁不得志,令人痛心啊!慕白真的只是一番诚意与好意,想让你有个施展才华的机会。同时,慕白也从来没有什么歪心思。他只是个将军,当然敬重武艺出众的人才了,其实本就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呢!”
“是,是薛某不识抬举不谅人情……抱歉!”薛仁贵转身,又对武媚娘拱手赔罪。
“嘻嘻!”武媚娘笑道,“好啦,你肯回心转意就好了嘛!男儿志四方,一世荣华皆要靠自己去创造。慕白也从来不施舍于人的,最多只能给你引荐一回。方才我也跟你说了,吴王府准备出纳征武榜,征集武勇之人入府为将。这可是大好的机会,你须得珍惜便是。”
秦慕白说道:“顺便说一句,吴王请了许多军中老宿做为参评,选评是公开的,也是十分公平公正的。虽然你是我的朋友,我与吴王的关系也不差,但要想成功入选也须靠自己的真本事。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把我的火云驹借你一用。”
“多谢将军!某,定不负将军!”薛仁贵重重抱拳,郑重道。
秦慕白微然一笑:“腊月二十三,你自己去吧!”
“好!”薛仁贵沉声应诺。
“在此之前,你且先住在媚娘那里,就当是为了嫂夫人与孩儿。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有什么委屈都先憋着。等你参选上吴王府的军官,自会有住处与俸禄。”秦慕白点头微笑道,“薛兄,日久见人心,你会明白的。”
薛仁贵咬了咬牙,浓眉轻锁拱起手来道:“秦兄,武东家,你们的一番热诚与厚恩,薛某没齿难忘!”
“朋友之间,不必如此。说不定某一日,我秦某人就需得你来襄助的。”秦慕白微笑道,“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不要再矫情了。就把媚娘家当作自己家才好。”
“好。”薛仁贵终是展颜一笑,“那某就不打扰了,且先回去照顾拙荆。”
“好,我也就不留你了。改日得闲,我们再聚首痛饮共谋一醉。”秦慕白笑道,“不过薛兄,你的酒量可得早些练起来才是。”
“某酒量虽是不行,若与将军对饮,舍命相陪。”薛仁贵重重一抱拳,“告辞!”
“好走!”
薛仁贵走了,秦慕白轻吁一口气,对武媚娘笑道:“媚娘,真有你的。”
“小事一桩!”武媚娘笑道,“其实薛仁贵这种人挺好对付的,他的矜持就像是一层窗户纸,捅过了就什么都好说了。你派人将他抓来,就已是捅破了他这层窗户纸。这时,他要么勃然大怒与我们翻脸,要么会放下矜持坦诚相对。显然,薛仁贵是一个实诚又厚道的人,他选择了后者。我没费什么唇舌就将他说服了。当然,其中不乏柳大嫂的功劳。”
“此事就此尘埃落定了。”秦慕白点头微笑道,“其实带薛仁贵一起走,也是我的想法。等到了襄州相处一两年下来,他自然会知道我的为人。其实,我还有点舍不得百骑那些人。我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一批精锐,还有一些过命交情的生死兄弟,都要落下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事。”武媚娘说道,“庞飞将薛仁贵带来时,曾肯求我帮忙说情,让你带他和那些百骑的兄弟一起走。”
“此事,谈何容易啊?”秦慕白拧了拧眉头道,“我不是没想过,但确实难办。百骑可是皇帝的私人勋卫,哪能轻易外派?此事我都不好向皇帝开口。”
“嘿嘿,你不好开口,就让高阳公主替你开口啊!”武媚娘笑道。
“她?”秦慕白一笑,“算了吧,她和这种事情从不沾边的。”
“你好笨哦!”武媚娘笑道,“你就让高阳公主去找皇帝哼哼,说自己也时常需要人保护,就让皇帝把庞飞等一干人派给她不就是了,皇帝还能不答应?再然后,这些人归了高阳公主,她要送给谁还不是她说了算?”
秦慕白不禁心中一亮:“你的意思是,让高阳公主开府?”
“开府?”武媚娘怔了一怔,“这我倒是没想过。但身为一个公主,身边有个数十人卫队,不算过分吧?”
“是不过分。”秦慕白想了一想,缓缓的点了点头,“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可行……”
“放心哪,皇帝现在对高阳公主是有求必应,这区区一支卫队肯定会愿意给的,百骑本来就是替皇家服务的嘛!”武媚娘说道,“只要皇帝给,那他心中也有数,高阳公主这是在替你要的人。试想,公主担心远行驸马在外的安危,送一只卫队给他提供保护,也是出于关爱的人之常情,并不为过嘛!如此,此事便合情合理了。皇帝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心中欣慰,认为你们情深意笃可堪信赖。”
“妙啊!媚娘,你真是足智多谋。”秦慕白哈哈的笑,霸道的捧起她的脸在她的红唇之上连亲了几口,“真是多谢你了!”
“咦,讨厌!”武媚娘恼火的伸手掐了他两下,“你还有心思乐了,现在我提起高阳公主这四个字,就心里泛酸!”
“嘿嘿,不酸不酸,来,我削个水果给你吃,让厨房给你做甜品来。”秦慕白笑嘻嘻的将武媚娘哄得坐下,还谄媚的替她捏了捏肩,说道,“辛苦你了,武东家。下午要是没事,就在这里陪我读书好么?”
“读书?可闷了,不陪!”武媚娘嘴一撇,悻悻的道,“你下午就没别的安排了呀?”
“接连几日吃喝玩乐,我也该安心读一读书了。李靖给我的兵法还只读了几页,真是博大精深,好多不懂的地方。我还真想去府上请教呢!”秦慕白说道。
“那就去呗,我陪你一起去,呆在家里未免太闷了一些!”武媚娘笑道,“久闻卫公李靖大名,我还真想去一睹真颜呢!”
秦慕白想了一想,点头:“好,一起去。”
稍后不久,二人稍做准备便启程往卫公府而去。李靖崇尚节俭从不收受礼品,因此秦慕白只捎到了两壶自泡的药酒当作见面礼。李靖和秦叔宝一样有着风湿与脚疾,想必会喜欢喝这类药酒。只不过李靖的脚疾并非全是风湿一类,而是早年受过刀剑之疮,因此一时怕是难以痊愈了。
二人到卫公府,门子已是认得秦慕白,便放他入内了。李靖正在堂上读书,听闻秦慕白前来仿佛还挺高兴,远远就在呵呵的长笑:“慕白,你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