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雁脸一红,随即苦笑:“父亲,女儿不似你想像的那般俗套,只争儿女情长争风吃醋。我承认我倾慕于他,换作以往换作平时,女儿也会像她们一样无怨无悔的去追求、去深爱。但是此刻他能拿捏分寸,女儿也自知轻重缓急。这一次大唐与吐蕃之间爆发如此浩大的战争,虽说不是全因我起,多少也与我有点关系。我在想,此时此刻我能做点什么?”
“你什么也做不了。”李道宗冷冷的、斩钉截铁的道,“最当初你就不应该傻乎乎的跳出来,自高奋勇的要去远嫁高原!否则,便也不会生出这诸般风波,落下一番笑柄!”
“……”李雪雁凝眸低眉双唇紧咬,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时至今日,我仍不后悔我当初的决定。哪怕以后,我也要竭尽所能的化解灾厄、减少战争。就算我知道,我的力量是如此的卑微。人,不管是什么人,汉人也好吐蕃人也罢,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的好……”
“我懒得说你了!你最好是早点回长安侍奉你母亲去!”李道宗闷哼了一声,一拂袖扬长而去。
李雪雁浑身轻轻颤抖了一下,凝望着大步远去的父亲,她眼中已然写满了委屈,同时还有倔强。
“我,是不会放弃的……!”
数万将士皆备上好战马粮草随后接济,秦慕白所率大军推进速度极快。不出三日已抵鄯城,离大非川仅有一马平川的三百里平原之遥。
在这里,秦慕白收到来自玉阳二关守将苏定方与薛万彻的军报,说“二关稳如磐石牢不可破,请少帅放心”。
可是秦慕白却知道,这简短的几个字就是无数守关将士用鲜血与生命,做下的承诺。
噶尔钦陵的两个胞弟,显然是受了他兄长的死命誓要拿下玉阳二关。于是至从战斗打响的第一天起,五万余吐蕃大军就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式,不惜代价拼命攻关,就差踩着尸体搭成的肉梯爬上城楼了。
玉阳二关的唐军守备,一共就两万兵马,粮草亦是相当有限。只因道途遥远转运艰难,后续供给的难度相当大。可是苏定方的来信中,从来不提催要粮草或是援兵襄助,说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放心”。
有苏定方的这两个字,秦慕白一则当真放心;二则,深感抱愧与危机。
“必须擒贼擒王,尽快打败噶尔钦陵的主力!”秦慕白的心中,只剩下这唯一的一个念头。
三日后,秦慕白率军抵达大非川,守将薛万均率将佐迎接。
看情形,未等秦慕白到场,薛万均已经和吐蕃人打过几仗了。营中已有伤兵,一派战前临敌的气氛便是明证。
询问之下,果然如此。
现在距离噶尔钦陵约战的中秋月圆仍有五天的时间,可是近几日来,噶尔钦陵派出三部先锋,轮番前来唐军大营挑唆邀战。薛万均也想先试一下噶尔钦陵麾下大军的战力,于是派出几轮兵马与之野战了几场,各有胜负。
战斗的规模都不大人数从来没有超过三千人,可见双方都比较谨慎,仅仅是试探辄止。
薛万均说,这一次吐蕃人是动真格的了,噶尔钦陵已经陆续屯聚了二十五万大军,说不定吐蕃的赞普弃宗弄赞都已经到了军中坐镇。而且,噶尔钦陵麾下亲勋的天山铁骑也的确是块大大的硬骨头,战斗力不容小觑。打这几场小仗时薛万均派出的,多半是久经沙场百战余生的老兵,排兵布阵也颇为讲究,可是己军一方仍是负多胜少占不到丝毫便宜,伤亡也远比对方要大。
由此,大非川里颇显得有点紧张,士气也略显低落。
对此,秦慕白倒是并不意外,也没有任何责怪薛万均先行颤自出战的意思。大战之前先摸清对方的底细路路,这是必须的。
原本,吐蕃的铁骑的战斗力的确是就是强。若是平等对抗战野之时,唐军的确是占不到多大的便宜。
可是秦慕白压根就没有和噶尔钦陵“平等对抗”的意思。在他的念头里,一个人要收拾一头野兽,难道非要徒手格斗与他比拼力气吗?
“吐蕃人骑兵强大野战厉害,尤其是大非川、晴罗原多是平原草场,更利于他们发挥优势,我们就得避其锋芒击其软肋,不可硬碰。”秦慕白对众将说道,“即日起,先行高挂免战牌,不必受其挑唆出营应战。待我细作筹划,再行定夺!”
“诺!”
秦慕白一来,大非川就算是有了主心骨,两军将士合兵一处结营安寨,励兵秣马,只待他一声令下,这一场旷世之战,即便拉开序幕……
第411章 为
深夜,暄腾了一整天的大非川军营里渐渐归于安宁。全军上下共计约十万人马,营盘壁垒出入有户,号令严明军规森严。
来了大非川只三天,连一向沉默寡言孤傲冷僻的侯君集都不得不公开承认,“将者,军之魂。岂不说这营盘军寨布置得如何高明,光是秦慕白一来,整个大非川的精气神焕然一新,这小子的确是得了几分李靖的真传”。
帅帐后闱之中,秦慕白半躺在军榻上,手捧一本《玉帐经》,身旁铜壶滴漏声声入耳,烛光摇曳影影绰绰。
香龛之上,高下错落摆着两个铜制的大瓮,侧旁各列一块灵牌,分别是秦叔宝与妖儿的骨灰。
宵禁的刁斗已然响过多时,可秦慕白今天左右便是睡意全无。近一两年来,他自忖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已经算是很多了,虽不说已将自己一颗心炼到天塌不惊的大乘之境,也至少是十分的沉得住气了。
可是今日,左右感觉到有些心烦意乱。
有些事情,毕竟是骗得了所有人,也骗不了自己。
对眼前这一场战争,秦慕白审时度势,如果不用上一些“非常手段”,他连三成的必胜把握也没有。
可是,又有一些什么样的“非常手段”能派上用场呢?
自己手上十万军队,其中还有一半是光凭血气之勇而应征入伍的新兵蛋|子,这样的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光凭一股血气不怕死的冲杀一阵,也许是有可能创造一些奇迹。可是这种缺乏实战冶炼的军队,也是最容易一溃千里丢盔弃甲的。|
再加上现在面对的可不是泛泛之辈,噶尔钦陵不失为一时之名将,而且他几乎就代表了吐蕃的倾国之力。
近三十万昆仑铁骑,别的不说,光是三十万匹马冲过来,也能活活撞死大非川一半的人了。
要想光凭血气之勇一顿乱拳打死老师傅,那几乎是没可能。如果奇迹那么容易发生,那它也就不叫奇迹了。
“叭!”
《玉帐经》被秦慕白一手甩到了案桌上,响得突兀。
闷吁了一口气,秦慕白走到两个铜瓮之前,点燃两炷香敬了上去。
“父亲,你在天有灵,指点一下三郎此战该要如何去打?”秦慕白双眉紧锁,喃喃自语道,“十万唐军一半新兵,缺兵少粮甲械匮乏,面对三十万吐蕃昆仑铁骑,这情况活像是螳臂当车。可是这车,我还非得挡下来不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三郎究竟是蠢入骨髓,还是早就疯了?”
闭目凝神,脑海中十分自然的回映出妖儿临死前的一幕。清晰记得当时,失明已然数年的妖儿突然能够看见了,临终时她说,来生若是秦慕白遇到一个只会弹琵琶什么也不会做的蠢女子,那便是她……
一起听西域的风声,闻东海的味道……
“清善大师说起蛛网、露珠与青草故事时,我尚能旁观者清说个头头是道……可是一段自己真正陷入局中,也是这般的身不由己。”秦慕白轻抚着妖儿的骨灰盒,叹息一声,“原来真正只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什么是珍惜!”
“报——”
门卒小校一声喝喊,打断了秦慕白的沉思。
“讲。”
“寨外巡营将士抓获了三名疑似奸细的女子!”
“奸细,还是女的?是吐蕃人吗?”秦慕白道。
“不是……属下稍加盘问,来人不肯通报姓名,只称是少帅故友,因有要事特意前来拜访!属下不敢定夺因此来报。”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暗忖:三个女人,我的故友?莫非是武媚娘、陈妍和高阳公主?——不可能!我的近卫哪有可能不认识她们的?再说了高阳公主还有点可能稀里糊涂的闯到这里来,武媚娘和陈妍绝是不会干这种蠢事。再说,如果是高阳带着两个婢女来了,以她的个性哪还会客气?肯定是愣头愣脑无所顾忌的闯进大营来寻我了。
那会是谁呢?
“把人带来。注意不要惊动太多人。”
“诺!”
不多时,小卒领来三个女人,清一色的做夜行旅人打扮,玄色的高领斗蓬遮住头脸,颇显神秘。当先的一个女子进来后左右环视了一圈,轻轻将斗蓬放下一点露出半张脸来时,秦慕白就吃了一惊。
“出去!”秦慕白对小卒喝道,“帅帐三丈之内,不得有人!”
“诺!”小卒也吃了一惊,不知是何来人如此让少帅紧张,急忙应了诺出去了。
三名女子都取下了斗篷,时下天气还略显炎热,三人都已是香汗淋漓湿了鬓颜。
“见过公主殿下。”秦慕白忍着脾性上前参拜了一手,眼中却是无法掩饰怒火,狠狠的剜了后面的两名女子一眼。
来人,居然是文成公主李雪雁!
而与之同来的另外两名女子,便是百骑之中仅有的两名女军官,澹台姐妹!
澹台姐妹被秦慕白这一瞪,顿时有些慌了神,慌忙跪地讨饶,“少帅恕罪!”
“慕白你请息怒,凡事皆只怨我,是我强求她们一路护送我来的。”李雪雁急忙挡在秦慕白与二女之间,轻声道。
秦慕白鼻子里长长的闷哼了一声,实在无法遏止怒火了!
他转身坐到帅椅上,双手重重在椅子扶手上一拍,“让我如何息怒!!”
澹台姐妹浑身一颤,以头贴地死死跪着不敢起身。李雪雁的脸也有些发白了,她还从来没见到秦慕白在她面前如此动怒!
“公主殿下,你不会告诉我是朝廷让你来的,或是王爷让你来的吧?”秦慕白剑眉紧锁的沉声道。
“不是。”李雪雁倒也沉得住气,抿了抿嘴,正视着秦慕白道,“是我自己偷偷跑来的,我父王都不知情。临行时我只告诉了我皇姐高阳公主,她便派了澹台姐妹一路护送我前来。”
“高阳,仍是如此莽撞无知!自己胡闹还不够,还帮着你胡闹!”秦慕白愠怒难消,又在扶手上重重拍了一把。
“慕白,你别急着生气。我知道战争非比儿戏,此地凶险万分,我会给你添上许多的麻烦。但是,请你听我细言几句便作决断如何?”李雪雁依旧冷静,轻吟道。
秦慕白沉吟了片刻,勉强镇住余怒,瞥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澹台姐妹,说道:“起来吧!——公主,有话就请讲。讲完,我马上派人送你回兰州,一刻也不许多留。”
“如果少帅听完我的话还执意要送我回兰州,那我肯定无所抗拒也无话可说。”李雪雁淡淡道。
秦慕白轻抬了一下眼睑,点了点头:“那就请公主坐下来,慢慢细说。首先声明,军营非比任何地方,在这里号令如山法不容情,就算是皇亲国戚到了军营之中也要唯将帅号令是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主海涵。”
“慕白,你这么说就是跟我见外了……”听到这一番官腔十足的话,李雪雁颇凝眸看着秦慕白,颇觉有些意外,还有一些失望。
“公主殿下,除非是在军营之中,任何时候秦某都是个很好说话很好相处的人。职责所在,并无他意!”秦慕白一板一眼道。
“好吧,我明白了……”李雪雁慢慢在客座坐了下来,双眉轻锁,梳理着自己的情绪。
“公主来到大非川前线,意欲何为?”秦慕白单刀直入道。
“我想去见一次弃宗弄赞,或是噶尔钦陵。”李雪雁答道。
“不可能!”秦慕白斩钉截铁一字一顿道,“如果是这个目的,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慕白……”李雪雁愁眉深锁的低唤了一声。
秦慕白面如寒冰不为所动,摇头,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好吧,秦少帅!”李雪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觉得我十分不可理喻,甚至十分讨厌我。但我肯求你听完我下面的话。”
“我在听。”
“其实我一直想问少帅一个问题——这么些年来,你一直在坚持的、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李雪雁问道。
“什么……为什么?”秦慕白有点不知所云。
“就比如说,眼前的这一场浩世之战,敌我力量如此悬殊,你的处境如此艰难,你为何还要无怨无悔的迎难而上?原本,你大可以在长安享受你的驸马生活,无忧无虑安然一生。你是为了什么?”李雪雁道。
秦慕白一时默然,无言以对。
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也曾不止一次的问自己。从踏入仕途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问自己,自己的追求是什么,做一切事情的目的是什么……仿佛,他的一切行为总是那么不由自主,往往为形势所迫一步步的在前行,走得艰难,且又迷茫。
但至从父亲的噩耗传来之后,秦慕白才真正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要去做什么,在坚持什么!
很俗套的两个字眼——理想!
为了世界和平、为了人类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