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宁忙道:“臣只喜诗词歌赋,于典籍一概不通,大学中庸都读不完。”
窦怀贞好言劝道:“邠王无须担忧,大明宫和众王子府能差多少?您要嫌俗事烦劳,可让皇后垂帘听政,不用事必躬亲啊。”
听到垂帘听政的建议,陆象先立刻提醒道:“窦相公身为国家重臣,须慎言!”
第三章 劝进
三朝元老窦怀贞一开始是巴结韦皇后上位,不惜与韦皇后那七老八十牙都快掉光的老|奶妈拜堂成亲恩爱如一家;然后韦皇后倒台,他就把老奶妈勒斯,立刻效忠太平公主;如今太平公主病卧承香殿,他又急忙向高皇后靠拢,事事为高皇后争取大权,忠心得叫人感动。不愧为礼部尚书,以德行教化天下。
大家都知道这厮就一墙头草,他那些丑事时隔多年朝臣同僚还时时拿出来嘲笑,不过他的脸皮够厚,根本不受风言风语影响心情,平时看得很开,一副潇洒的气度。
不过窦怀贞也不是完全没有能耐,三朝元老做了多年的宰相,任朝里这些年风风雨雨,他名声不好却从未吃过亏,也不能不说是能耐。上位者都知道这厮名字的“贞”就是笑话,但纵观窦怀贞这么些年,虽然几易其主,但没在别人倒台之前出卖过人,又是宰相,上位者乐得多一个支持者,何必在意人家的过去呢?这时局能稳得起的人,要么够滑要么站对位置,像东宫那些官吏将帅就很悲剧,要死了才醒悟。
这时窦怀贞便趁劝说李承宁的机会,把垂帘听政的事儿说了出来,一下子就讨好了两个人,高皇后和晋王薛崇训,两人都乐得高皇后掌握实权。
窦怀贞显然明白如今朝廷最有实力的人是薛崇训,虽然南衙权限依然很大,但那是很多人组合在一起的权力,论单个实力论出身论势力,谁能和薛崇训抗衡?但是窦怀贞不能去投奔薛崇训,因为他一个宰相如何和藩王走得太近了就不太恰当,投高皇后正好,她是皇室里的人,完全合情合理……实质就是站了薛崇训这边的阵营。
他不顾左相陆象先的提醒,继续劝道:“邠王想想,您在众王子府虽然锦衣玉食,但用度自然不甚宽裕,终究不能随心。一旦登基,天下财赋聚集长安,您喜欢什么就要什么,爱宴饮也好歌舞也罢,没人说您的不是,多好的事儿!”
众人神色尴尬,心道窦怀贞这货真不要脸,虽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您也不是说得这么露骨不是?
果然三言两语就把李承宁说动了,他有些犹豫起来,不再坚持让位弟弟。毕竟窦怀贞说得对,怎么过都是纸醉金迷,显然皇帝的日子好多了,哪怕没有实权照样可以随意在宫里折腾,想想他父皇生前过得多潇洒。
不过李承宁没有马上答应,显然他也不是很蠢,知道做这种皇帝好处是多,却也十分危险。无论你怎么做,在那个位置上就是权力中心,肯定有风险,大行皇帝不是很无辜地死了?相比之下,众王子府就安全多了,那里远离政权远离朝臣,根本就没他们什么事儿,谁也不会没事找事管到入苑坊来。
窦怀贞见他不置可否,皱眉思索了一阵说道:“您既然是孝子,也要替淑妃娘娘想想不是,只要登基,淑妃就是一宫太后,百年之后可以供奉在宗庙,享受子孙后代的香火,多荣耀的事儿!”
这下李承宁更加心动,转头看向赵淑妃:“母妃,儿臣……”
赵淑妃轻声道:“宁儿已经大了,就按自己的主张去做罢,不用担心,皇后晋王众大臣会帮衬着你,且安心便是。”
高皇后也说道:“你是先帝之嗣,哀家,还有你表叔晋王都会向着你的。”
薛崇训默不作声,在公众场合他的言语实在很少,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以前很容易被人忽视,但现在大伙都重视他。因为这个低调的王爷手里有实力,禁军、身边的幕僚武将集团,以及各种人脉,在朝里分量不轻。
李承宁听到这里便躬身说道:“既然皇后、亲戚、大臣这般垂爱,我便勉为其难……”
众臣听罢舒了一口气,总算能让李唐朝廷像模像样了不是。窦怀贞道:“咱们这是在私底下说好,在外头您不能直接都答应了,一会咱们政事堂要上表劝进,前两次你都要拒绝,第三次上表时你才答应。”
李承宁道:“明白了。”
他想了想又抱拳道:“我年纪尚小……”他急忙用袖子掩饰住自己嘴上的胡须,众人皆是愕然,但依然保持着一本正经,仿佛二十出头了真算没长大似的,完全是个事实,场面实在有些荒诞。
李承宁继续说道:“故有两个恳请:其一请皇后听政,我无理政经历以前又非太子,诸事不通,若无人指点,恐误了国事辜负大唐臣民。如若皇后不准,我实在不能担当,恳请皇后同意;其二,金城县主本是我的同父姐妹,诸姐妹皆封公主,唯她是县主,真是委屈了,请晋封公主之列。”
听到后面那一条,大伙都十分满意李承宁……金城当初和亲吐蕃,被薛崇训给抢回来,俩人的那点事天下皆知,李承宁能想到金城,自然是表示和薛崇训和|谐相处的态度,很让人满意。
也难怪李承宁他|娘一口一个“宁儿”疼爱有加,这厮确实挺会讨人喜欢的。
至于请皇后听政的事儿,高皇后就算有那心思,也不能立刻就答应了,这样会给朝臣一个贪恋权柄的印象。反正大伙就喜欢假打,明明想要偏偏百般拒绝,这种情况仿佛是汉家的传统。就像两人去酒肆消费,大多时候都会争着付钱一样,真是钱多得花不完了?
果然高皇后立刻拒绝,缓缓说道:“先帝驾崩,哀家整日悲伤,无心国事,朝廷里有这么多忠臣贤臣辅佐,你不用担心。”
垂帘听政自然不是从武则天时才开始的,要是女人厉害还数汉朝,吕后就不言了,汉殇帝出生不过百日就继汉和帝为帝,皇后邓氏以皇太后临朝,但毕竟年轻新寡,多有不便,遂命其兄邓骘为车骑将军,可随招入宫议事;延平元年,殇帝夭折,邓太后定立不足十三岁的清河王为帝,继续临朝,垂帘听政十六年。
虽然这种政权形式很不正统,但没办法只能这样的时候,倒也是有史可查,勉强能让人接受。
第四章 链子
得到了长安权贵及朝臣的支持,不到一个月后李承宁就顺利登基,年号取自左传之语曰天启,昌元三年既改号天启元年(约西纪元七百一十四年)。
他从入苑坊众王子府搬进大明宫蓬莱殿居住,高氏新寡又非李承宁的生母遂搬到了承香殿,承香殿虽然住了金城公主,太平公主也在此养病,但规模宏大完全可以住得下。
而先帝李守礼那些夫人九嫔婕妤等等就悲剧了,有子女者还好,恩准出宫到入苑坊与王子公主们一起居住,没子女又没权势的就被遣送到太极殿西的掖庭宫居住,相当于冷宫,只能在那里幽居孤苦到老了。到此时权力中心已完全东移到大明宫,太极宫变成了冷清的离宫,漕运改革之后东都的地位也日渐下降,干燥舒适的长安大明宫人口稠密愈发热闹。
那些嫔妃犹如世上的其他事物一样,一旦失势就能被遗弃在角落自生自灭,生存空间只属于活跃在历史舞台上的人。
大明宫最近十分繁忙,政权辞旧迎新之际大小事务非常多,而薛崇训参与了新君登基大礼之后就回家去了。
他注意到了那些被赶到掖庭宫的被遗弃的女人,这时朝廷上层注意到这种小事的恐怕就只有他一个人。总是有些时候会感到些许难受,是多愁善感?想起一首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不过感受是一回事;实际决策又是另一回事,只要需要那样做的时候他甚至显得有些冷漠无情铁石心肠。因为人不能沉浸在那些凄美与顾影自怜中,诗意和现实是两码事。
回到家里时,有奴仆来禀报说洛阳的刘侍郎(刘安)派信使来了,在倒罩房那边的客厅等着,非要见了晋王本人才交东西。
东都出了什么要紧的事?薛崇训第一个想法便是如此。因为以前刘安送信到长安,都是交给王府的管事,然后放到薛崇训的起居室;这回非要当面交接,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薛崇训便径直去了倒罩房见客,等在那里的有两个人,见礼之后便把一个盒子呈了上来。
薛崇训收下东西叫家奴安排食宿,等拿了给刘安的回信再返回洛阳。
打发了信使,他便开启盒子,顿时眼前一道珠光宝气,但见一封信扎的下面放着一副珠宝。因客厅的门没有关,薛崇训便拿出信来然后将盒子关闭……毕竟收官员财物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信纸上自然是竖着写的字且没有标点,薛崇训大概浏览了一通,只有在最后才提到珠宝的事儿。说是洛阳朱门大户送的,因见镶嵌有奇珍珠宝太过贵重故不敢私藏,送到长安来了。
刘安送的东西,薛崇训也没什么不好收的,只是这个送东西的理由太牵强了,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干嘛专程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来?
片刻之后薛崇训就自然而然地意识道:刘安恐怕有意入朝为相。这时政变刚过新君登极,之前被乱兵杀了个户部尚书崔湜……刘安现任户部侍郎兼转运使,外遣东都治理漕运,对于空缺的中央位置资历和能力都够,关键还是早期投靠薛崇训的人,上头有人欲更进一步入朝为相,这时不是绝好的晋升时机么?
他寻思着让刘安进入政事堂确实是一件好事,如今宫廷和北衙基本是站在自己这边了,就剩南衙三省六部,其中宰相百官之僚尤为重要,多安插嫡系当然是控制政权机构最好的途径。
薛崇训坐在茶几旁边沉思了一阵,手指在案板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想到这里便站了起来,拿起盒子回内府去了,东西自然是收下。
刚进门楼就遇到了孙氏,因是长辈又有下人在场,薛崇训便忙躬身抱拳道:“岳母大人安好。”
孙氏露出一个笑容,指着薛崇训手上的盒子道:“拿的是什么东西?”
“哦……”薛崇训沉吟了一会儿。
上回从陇右回来带了些吐谷浑人送的珠宝给妻妾,当时为了区别并没送孙氏首饰,后来才知道孙氏很喜欢金银珠宝,却是有些歉然。现在刘安送的这东西好像是项链之类的,他还没来得及看,反正首饰之类的对他都是一样,左右知道值钱就行了。这种珠宝他拿来没啥用,也没收藏的热情,更没到要拿别人送的礼物卖钱的地步……想想自己留着也用不上,反正孙氏是一家子的人,给她算了。
薛崇训也不好说是大臣送的,便避而不谈来源,直接就将盒子递了过去:“请岳母大人手下罢。”
“这是?”孙氏疑惑地接了过来。
薛崇训笑道:“一点首饰,因只有一副,给其他人都显得不公,就送与大人,我只有一个岳母不是?”
孙氏喜悦地说道:“你专门买给我的?挺有孝心呀。”
薛崇训不置可否,说道:“我不收藏首饰,大人勿要推辞,请笑纳。”
“那我也不给你客气了,给你存着。”
薛崇训忙道:“赠与大人便是您的东西,只是不知是否合意……等下晚膳时您戴上看看。”
两人说了一阵话,然后薛崇训回房,孙氏拿着礼物去帐房一趟之后也回听雨湖那边了。她想起薛崇训说晚膳时佩戴上新珠宝,意思应该是一起吃晚饭,便回房去更衣。
首饰自然要和衣服搭配,她便打开盒子先瞧瞧是什么样的首饰。一开盖子,就见红红绿绿的宝石光亮闪烁十分漂亮,孙氏平时很庄重,却是很喜欢这些漂亮的珠宝,见到宝石光泽她一看就看出是好东西价值不菲,自然满心欢喜。
回头见奴婢们不在,她便捂住嘴自顾自个嘻嘻笑了几声,欢喜之情犹如一个小女孩一般。
她伸手将首饰抓了起来,见是好多根连接在一起的链子,各种宝石珍珠搭配用赤金链子穿在一起的……有点奇怪,本来见到是链子她以为是项链,可是项链怎么会有这么多条链子?当然不是几根项链放在一起,它是连接在一起的整体。
孙氏心下一阵好奇,便用两手把它展开了瞧究竟是什么首饰。
过得一会,她总算是看明白了,脸上顿时红得像二月花一般:竟是一副珠链打造的肚|兜!
这玩意还能怎么戴?当然只有戴在内衣里面贴着上身,平时根本是看不见的,只有在房中脱了衣裳才看得到的,用途是房中增添情|趣。
孙氏急忙收了链子,起身去拉上房门又上了门闩,胸口一阵起伏,扑通乱跳。薛崇训那坏东西,什么首饰不好送,送这般羞人的东西!
她在梳妆台前面呆坐了一阵,偶然间看到铜镜里的脸,依然一副羞|臊的表情。手里握着那副链子,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真要戴上么?戴上它意味着……孙氏很犹豫,毕竟和薛崇训真发生了什么事有悖常理,和丈夫之外的人乱来已经是世人不耻之时了,何况对方是自己的女婿,实在有点龌龊。
但一想到薛崇训摸过自己的胸,上回在书房里还悄悄拉手,关系已经有点那个了,反正也不多这一件事,戴在里面谁知道?只要不踏出那一步就好……她不断给自己找理由。其实很重要的原因是她没见过这种首饰,确实觉得新奇,加之本来就喜欢珠宝,自然就想自己戴上试试。
孙氏的手心里沁出丝丝汗水,想了一阵总算想通了:悄悄地戴一下,到时候找机会还给薛崇训,就说没戴……那人肯定不怀好意!
既然是戴在里头的东西,自然就不必搭配衣服了。孙氏坐了一会,多看了一眼门闩确定闩好了,又拉上帘子,便开始一层层褪下自己的衣衫。
去掉上身所有的衣服,将珠链戴上去,肌肤上感觉一阵凉丝丝的,不过等一会那些宝石就能被体温捂暖不再冰人。
她没有马上把衣服穿上,还在铜镜里瞧了一番,不觉之间见到如此情形,乳|尖都涨|了起来。
初春的天气仍然有点冷,就算屋子里有炭,光着上身坐久了也感觉很冻人。孙氏看了一阵想把链子取下来穿衣服时,又觉得戴着这幅链子很漂亮,有点舍不得了,一咬牙干脆等它佩戴在里面,直接把衣衫穿上了。
收拾停当,忽然外头有人敲门,把孙氏吓了一大跳。虽然衣服都穿好了,但刚刚做了那隐|秘之事却是有些心虚。她急忙问道:“是谁?”
丫鬟小翠的声音道:“郎君派人来催,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让夫人过去一起用膳。”
孙氏松了一口气道:“我在更衣,马上出来。你回复传信的,很快就过去。”
小翠答道:“是。”
孙氏已经收拾好了,又在镜子里照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弥端,这才抽开门闩走出去。见着小翠,她便说道:“都晚上了,就不换衣服罢,明天再换……你看看,我有什么不同么?”
小翠茫然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孙氏,摇摇头道:“夫人还是穿的先前那身衣裳啊。”
“嗯。”孙氏从容地点点头,说道,“把灯笼带上,走罢。”
第五章 心思
雨停了但依然没有放晴,云层很厚不知什么时候还会下雨。天色渐渐变暗了,晋王府四处的屋檐下挂的灯笼陆续点亮,照着绿瓦灰墙的房屋显得古色古香分外好看。
薛崇训等人此时刚刚吃过晚饭,当值的近侍是姚宛,她还不太熟悉薛崇训的一些习惯,见他们吃完饭就去端茶水,反正姚家的人就是这样,吃完饭要喝点茶漱口。不料这时孙氏吩咐道:“不必了。”说罢便拿起汤勺往薛崇训的饭碗里舀汤。
“我自己来罢。”薛崇训忙伸手去接孙氏手里的汤勺,拿住勺柄的当口不慎碰到了孙氏的手指,这么轻轻一接触却见她的手抖了一下,薛崇训不禁好笑,心说女儿都那么大的人了还如此敏感作甚。
吃罢晚饭,一家子闲聊了一会,李妍儿已打起瞌睡来,她是没啥忧愁的人,白天跟着她娘学习理事或者玩闹,天一黑就瞌睡好像没见她伤春悲秋会失眠的时候。而程婷则知趣地告辞回自己住的那边去了,她作为侧妃自然明面上会谦恭一些,薛崇训想她的时候自然会去她房里,一般每隔三五日就会去一趟。
这时候李妍儿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等着和她娘一块儿回去歇息呢,可是孙氏还没要走的意思,正说着购置东边那“广厦堂”的帐务,一五一十地说不慌不忙的样子,让李妍儿翘着小嘴很不爽。
薛崇训看在眼里,便对旁边的丫鬟说道:“你陪着王妃回房先歇息了。”
那丫鬟是孙氏房里的小翠,听罢便去取灯笼,李妍儿站了起来说道:“那我先回去睡了,娘你早些回来。”说罢便要走,却被孙氏嗔目瞪了一眼,李妍儿急忙站住款款向薛崇训行了一礼,“郎君操劳国事,也要早些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