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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节


    府上的妻妾儿女少不得在言语中透着埋怨。这样回乡确实挺没面子,王皋才四十余岁,走了半辈子仕途,难道要改行做别的?还好王家还有产业,只有回乡守那些东西了,生计倒不是问题,不过社会地位就相差甚远。他一下子变得十分消沉,家人也少有安慰之语,只当他是一个失败者。

    正如正妻的话:别的官儿都在长安过得好好的,就你不知道合群,被人挤兑了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以前和你称兄道弟的好友去哪里了?

    除了长叹举世浑浊我独清,还能干什么事……他有些生气地对儿子说道:“薛氏之心路人皆知!什么华夷之辩,一帮人在那里煽乎血统论,还有人大逆不道地说起皇室是胡人血统,想干什么不是一目了然?”

    儿子不像他的妻子,作为晚辈得遵守君臣父子的伦|理,自然不敢与家父争辩,只得垂手听着牢骚。过得一会儿他的儿子终于忍不住进言道:“大人都不做官了,咱们一同回乡种地读书,别管那庙堂之事,省得惹祸上身。”

    王皋这几日在家里受了老婆和亲戚的气,情绪有些失常地怒道:“还能有什么祸?有种把天下读书人都杀光!”

    无论怎么牢骚,吏部已经把他的官籍除名限期离开长安,他们家只有收拾东西雇了车马搬家。

    临行时,新任京兆府少尹周彬忽然派人来说卷宗有问题,得让王皋去交接清楚才能走。王皋只得叫家人先行,留下几个奴仆照顾起居自己去京兆府交接公事了。

    第二十七章 孤帆

    前京兆府少尹王皋交接了各类卷宗之后才启程离开长安,此时家人已先行数日,看护着家财行李雇舟东去了。他的身边只剩两个家奴,牵着他乘坐的马孤零零地前往码头。到得码头乘舟时,王皋发现连一个送别的同僚也没有。

    他自然理解同僚好友的苦衷,不过见此状况也难免有些寂寥。他叹了一口气,翘首迎着漕河上吹来的凉风站了一会,河面上船帆晃动,远远地传来了号子和歌声,古意盎然的景象宽阔的视野让他的心境也好了许多。

    “也罢,乘帆远去相忘于江湖,也不枉相识一回。”

    奴仆们站在身后,大概也听不懂阿郎的话,只等他磨蹭了一会,雇的小舟靠岸了,便搬了东西随王皋一块儿登舟离开。

    船头上有个泥炉子,王皋把带的酒水放上面温热,请船夫奴仆们一同饮酒,船夫是个健谈的人,把听来的各种逸闻趣事拿出来消磨时间,倒也轻松自在。

    “阿郎见到码头上的粮船没有?”船夫一面摇桨一面指了一下西边说道。

    王皋随口道:“见了。”

    船夫哒巴了一下嘴道:“山东各道运来的粮食布匹。俺们关内没以前那么富庶了常常干旱,长安的人又多,粮食不够吃须得从山东各道用船运哩。几年前运点粮食那叫一个辛苦啊,码头上天天能听到运粮户的抱怨声,然后出了个王爷到黄河上说‘不信治不了这河’,嘿!他就真办成了……”

    “三河法么,又不是什么新鲜事。”王皋神色有些不虞,“你提那王爷干甚,有啥趣味儿?”

    “阿郎见识不小,读书人呐?”船夫打量了一番,随即又得意洋洋地说:“俺亲眼见过那王爷,您别不信听俺徐徐道来。”

    王皋哼了一声:“权贵者深居豪宅,你能见着他?”

    船夫道:“说起俺怎么见着王爷,就要说点逸闻趣事了……”这才是重点,逸闻趣事才是闲聊时的开胃菜。

    于是船夫便将晋王如何和码头官吏打赌,如何两柱香之内称得满船官粮的重量惟妙惟肖地讲了出来,中间免不得添油加醋把晋王说得如诸葛亮一般神机妙算,这才能达到让人好奇感叹的戏剧效果啊。又说是自己亲眼所见,自然要吹嘘一番以标榜见多识广。

    可是船夫的解闷法子却没能让王皋愉快起来,真是吹牛吹到了羊屁股上……其中关系当然王少尹肚子里清楚,只是不想再船夫面前说那些事儿罢了。

    本来心境开阔些的王皋听了这事儿再次胸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河面上风大,老夫进去歇歇。”王皋不想再听,转身进了船舱从行李里翻出一本书来阅读以消寂寞。又听得舱外的船夫对奴仆说:“你们家阿郎真是个读书人呢。”

    小船沿着漕河行了半天多,到得下午时分忽然见岸上十余匹马从远处奔了过来,踏得陆路上尘土飞扬,不多一会便追上了小船,听得有人吆喝道:“靠岸!靠岸!”

    船上的奴仆急道:“不会是盗匪罢?!”

    “刚出长安有啥盗匪,京畿常年吞并数万,就算有盗匪也早给剿干净了。”船夫还算镇定,“再说瞧他们穿得衣服也不像呢。”

    王皋听见动静也从船舱里弯腰走了出来,用手掌遮在眉间看了一会儿,那些人身穿窄袍确是收拾得干净利索,不像是匪患之徒。

    “船上明公请稍作停留,下船来有事要说。”岸上的人喊道。

    王皋皱眉答道:“何事?”

    船夫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小声道:“那精装汉子们身上挂着劲弓箭壶,怕是来者不善……”

    果然岸上有人粗声粗气地骂道:“磨蹭个甚,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靠岸将你们那小舟射|成马蜂窝!”

    “儿郎们少安毋躁,老朽这就靠过来。”船夫急忙应道。显然这帮人是冲着船客来的,或是船客的仇家?老朽不过赚点酬金度日,不必为人丢了性命啊。好在船客也没有制止靠岸,只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舟靠岸之后,船夫递上绳子,壮汉们帮忙栓到了一棵歪脖子树上,对王皋执礼道:“请移步一叙。”另一个汉子问船夫:“雇船的酬劳给了没有?”

    “给了,咱们的规矩都是先付钱。”

    “那成,你可以回去了,船客是咱们的好友,不用担心。”

    船夫转头看向王皋,王皋叹了一口气道:“你赶紧回去罢,就送到这里了。”既然主人发话,奴仆们和船夫便忙着把船上的行李搬了下来。

    这些人倒也算客气,有人从马上跳下来,帮着把行李搬上马背驼着走。但并未给王皋马骑,只有三五人下马陪着步行。

    “后面有家客栈,咱们去那里详谈。”

    王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这帮人,目光在一个白面无须的微胖男子脸上停了一下。他冷冷道:“何必那么麻烦,痛快点吧!”

    众人默不作声。王皋又悲呛地叹道:“狼子野心暴露无遗,否则老夫并无大错,何苦赶尽杀绝?”

    奴仆们听得话里不对劲,胆寒地呼了一声:“阿郎……”

    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道:“王少尹倒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给猜着要取您性命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多说无益动手罢!”

    那尖声的人却笑道:“不行,杂家得了话是让您不堪舟马劳顿暴疾而亡,在这里如何好办?王少尹配合一些,上头不会为难您家里老小的。王家的儿子们也长大了,您就放心去罢,杂家会让您死得好看一些,全尸送回故乡厚葬,朝廷说不定念及王少尹的功劳苦劳,追赠一个官职风光盖棺,何乐而不为?”

    “卑鄙小人霸占庙堂!”王皋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这时旁边的一个奴仆意识到了不对,站在那里双腿发颤走不动了:“咱们俩……会不会被灭口?”宦官笑了起来,手一挥,两个壮汉便抓住了他们,奴仆讨饶道:“咱们啥也不说,给条活路吧!”

    “莫被小厮坏了差事,找个僻静的地方……”宦官用手掌做了一个动作。那俩奴仆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一个奥陶大哭一个尿裤子了,汉子们哪管其讨饶,拖着就走。

    王皋道:“草芥人命,乱世将至。”

    宦官不管他,从容地分派着差事:“一会你们牵了马等着,杂家和内厂的两个兄弟陪着王少尹去投宿。等他死了之后,把值钱的东西翻出来大家好分,到时候让县令定案是家奴偷钱逃跑便可。”

    第二十八章 神策

    京兆府辖京畿地区,是比较重要的官署,多数时候尹只是名义上的长官而实权掌握在少尹手里,目前的情况也是如此,前京兆府少尹王皋便属于大唐很重要的官员,但这样一个大员倒台也只是一句话的事……这让薛崇训真实地感受到手中的权力在膨|涨。

    挡我者死。薛崇训得到王少尹死讯的一瞬间心里这么想着,他的情绪很复杂,有兴奋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大约是对未经历过的未知事物的本能反应。

    他在记忆里自己前后活了几十年,从来都是慎言慎行地生存着,从未尝试过为所欲为的感受。这让他有短暂的情绪失控。

    亲王国主殿里还有王昌龄宇文孝等幕僚,一同获悉了王皋事件。他们转头看薛崇训时,见到了他眼睛里的野心,就像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虽然薛崇训只是一时的情绪流露,很快就恢复了淡然,但是宇文孝等人却看懂那眼神,他们反而很激动很高兴……薛崇训的野心会带着他们前往前所未有的高处。

    宇文孝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抱拳道:“接任王皋的人是周彬,昨日周少尹已把话说得明白:唯晋王马首是瞻。”

    早在宇文孝在京兆府任官时,周彬就努力通过他向薛党靠拢,经办了刘幽求案之后在官场确定了阵营,现在完全加入了这边的权力集团。

    “很好。”薛崇训缓缓地说了一句,他的脸色黑黑的面无表情。

    杀王皋不是薛崇训一个人的意愿,党同伐异犹如水之向下。

    一个幕僚建议道:“变法之后取消府兵上番的旨意已颁诏天下施行,现在只需一道调官健入京换防的圣旨,便能名正言顺地把神策军从铜川调防京师,大局定鼎也。”

    薛崇训道:“我正打算进宫劝服高太后下旨。”

    王昌龄提醒道:“神策军一入京师,南北衙尽在薛郎之手,宫里能轻易同意么?”

    调兵换防这种事要名正言顺地进行,当然不是薛崇训说一声就可以的,虽然他手里的能量很大。不仅要加盖玉玺的圣旨,还要经过门下省的审核才能递到兵部。(门下省如果认为圣旨不妥,可以封驳回去,圣旨连皇城都出不了;不过目前南衙没人愿意干这事儿,高皇后的旨意才是关键的环节。)

    宇文孝不以为然地笑道:“她有什么选择?”

    “或许会有些周折。”王昌龄皱眉想着什么。或许是因为上回想通过“天启变法”的法令也出了状况,这回要调兵的意图愈加显而易见,所以他认为更可能遇到不确定因素。

    毕竟他们干的事事关重大。假使这一系列布置都完成,长安乃至天下是怎么一副状况?北衙禁军只剩左右飞骑,这支兵马的上层将帅是太平旧党,中层与薛崇训张五郎等人交好勾结,并且在景云政变时站在太平党这边,名为禁军实则已经和李唐正朔渐行渐远;南衙兵再换上神策军,统帅殷辞出身飞虎团彻彻底底的薛党嫡系,他们就更别说了压根就和晋王府的牙兵差不多;朝中京官在这些年争夺皇权的无数次政变清洗后,剩下或出自太平公主门下或出自薛崇训新近提拔,权力集团已经把持了几乎所有实权官署,党同伐异之下不合流的或死或被挤兑到权力边缘。

    而中央集权下的成熟官僚结构却未遭到破坏,长安对地方官府拥有控制力,除非地方上明目张胆地起兵反叛,否则长安的政令仍然可以合法地畅通无阻,抵抗就会被依照律法撤职问罪。

    历史有时候确实具有偶然性,后世人们常常在感叹安史之乱盛唐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为这个强盛的世界性帝国惋惜不已,假设着如果不是唐玄宗决策失误将会怎么样;但显然唐玄宗并不完全是罪人,如果没有他拨乱反正,武则天之后多年的皇权衰微状况很可能无法扭转,大唐国运会如何延续更无从知晓……就如现今,玄宗已去原本应该振兴皇权的时代越走越远,唐廷失去了一个历史的机遇,权力中枢的混乱格局没有太大的改观,何去何从仍然处在微妙之中。

    薛崇训道:“我进宫去相机而动,不过宫里的态度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意外,诸位勿须太过担忧了。”

    众幕僚起身鞠躬执礼,薛崇训说罢便带着随从向外面走。

    仪仗兵马出了安邑坊向北一转,便是东市口,长安最繁华的商贸地带。今日却不似往常那般井然,只见东市口外的大街上乱糟糟一团挤了许多人,还有官差衙役,不知出了什么事。

    前面开路的骑兵暂时停了下来,不一会外面就有人说道:“下官万年县令拜见晋王。”

    薛崇训挑开车帘问道:“何事聚众?”

    “有刁民聚众哄抢吐蕃商贾的货物,之后发生斗殴,下官获报之后立刻带县馆内所有胥役携兵器过来了,同时报知了京兆府……”那青袍官儿有些紧张地玩着腰说着。

    薛崇训皱眉道:“那你们的公差站在那边干甚,这种事有什么不好办的,缉拿带头的问罪,驱散百姓,阻挠公务者罪加一等!”

    青袍官小心道:“事出有因……长安‘夏社’的人近日到处散布吐蕃屠戮陇右汉人的言论,致使民间群情激愤,所以今日有百姓聚众冲入东市拿商贾泄|愤,另外一些无业青皮趁机抢货物私吞,事情便闹大了……下官位低言微尚未弄清隐情,遂不敢擅作主张,只好先阻止斗殴,等待京兆府派人来处置。”

    “能有什么隐情?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事岂不笑煞天下!”薛崇训怒道,“朝廷何时有明文要驱逐胡商了,难不成咱们今后都不和外邦联系做生意?不论什么隐情,违法者按律惩处!给周彬带话,赔偿胡商损失捉拿带头闹事者,妥善处置此事。”

    “是。”

    很快飞虎团前部便策马驱逐,赶开聚众的百姓,仪仗队先从大街上通过,继续向大明宫前行。

    进了丹凤门,薛崇训乘车继续向北而行,过光明门之后内侍省的官宦也来了,说太后不在紫宸殿,传他去承香殿召见。

    薛崇训有特权可以在大明宫乘车骑马,不过他的马车在宏伟的建筑群中依然显得那么渺小。或许皇帝们把宫室的建筑修那么大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官僚面对象征皇权的宫阙有威压感。

    他们沿着大路走了许久才来到承香殿,不料薛崇训门口就碰到了宇文姬。她每月都要出入宫廷一两次,鱼立本会叫人带她进来给太平公主把脉,今日凑巧在宫里遇到正是这个原因。宇文姬看到了薛崇训便跑了过来,也没先说见面的礼节话,直接便说道:“我有话给你说。”

    薛崇训心里只挂念着把自己的嫡系军队调进长安,这种时候哪里有心思和宇文姬说闲话,便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见太后,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

    宇文姬生气道:“我的事也很重要,真的!”

    “什么事?”

    宇文姬看了一眼薛崇训身边的宦官和随从,皱眉道:“得单独和你说,你跟我来。”

    带路的宦官见状便说:“王爷稍等,杂家进去禀报。”

    这时只见鱼立本出现在了石阶上,大声说道:“还传报什么呀,早报了,薛郎这就进去罢。”

    薛崇训便对宇文姬说道:“那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先进去办正事。”

    宇文姬只得无奈地说道:“见完了太后赶紧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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