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师府眼皮子底下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很快就有龙虎山真人陆续赶到,不过没有身着黄紫的贵人,率先赶至三名道人都是不惑年数,对于老百姓心目中可以长生久视的道士而言,这个年龄的确不算老。三人跟白莲先生一样,皆是这座道教祖庭的外姓人,但是修为艰深,分别是章文汉、薛节气和陈全雍,在父子真人联袂飞升之后,天师府的威望无形中江河日下,这几位道人隐约有了撑起龙虎山半壁江山的迹象。
三人之中,又以陈全雍最后到达,就看到两位道友站在无名深潭远处,潭边蹲着一个世家子模样的年轻人,似乎在搓洗着血迹斑斑的衣衫。陈全雍在三人中学问最大,可是修为境界最低,更不敢造次,踩着先前被潭水浸透的潮湿地面,慢慢走到同山结茅十数载的薛节气身侧,后者轻声说道:“所猜不错,确是有前辈身死道消于此,贫道赶到之时,前辈试图一气化虹奔赴北边的地肺山,结果给那年轻人截下……”
陈全雍瞠目结舌,顾不得礼仪,打断相识已久的道友言语,动容问道:“据《祥福宝箓》所载,化虹飞升,比乘龙飞升低一阶,却要比骑鹤之流高明许多,就算那隐居前辈不是飞升,可要说拦阻去路,便是你我联手,也万万截不下。”
薛节气神情古怪,小心翼翼说道:“是一道黑虹,才起于深潭底部,拔起潭面数丈高度,就给那人赤手空拳硬生生撕扯了回去,几乎尽数搅烂,只剩下约莫寸宽尺长的黑虹,逃窜去了大雪坪。”
陈全雍眉头紧皱,黑虹,这可绝对称不上什么祥瑞,古书上多伴恶谶同出。
离着陈薛两人有些距离的章文汉终于开口问道:“贫道龙虎山章文汉,敢问可是凉王殿下?”
年轻人站起身,身上血污洗去大半,点了点头,笑问道:“赵凝神不在山上?”
章文汉神情复杂,深呼吸一口气,走出一步,沉声道:“殿下若是这就下山去,贫道可以为殿下亲自领路,若是上山,贫道便要不自量力一回。”
已经将赵黄巢斩草除根的徐凤年笑了笑,“不用送,替本王给赵希抟老真人问一声安。”
章文汉如释重负,深深作揖,“贫道一定将话带到。恭送凉王殿下。”
如此措辞,看似恭谨,实则与逐客令无异,不过那个恶名昭彰的年轻藩王似乎不以为意,径直向山下走去。
薛节气在三人中性子最为刚直,对这名当初以世子身份启衅龙虎的北凉王,恶感已久,哪怕亲眼见过此人杀人之后再破虹的收官手段,仍是有些自己的算计,观局势和望气机双管齐下,年轻藩王已是师老兵疲的孱弱境地,薛节气就不想错过当下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倒不是说非要重创这位如今可谓权势彪炳的北凉王,而是想着为龙虎山出口恶气,总不至于让徐凤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莫不是以为齐玄帧大真人不再坐镇斩魔台,就谁都能来此耀武扬威了?
于是薛节气横移一步,恰恰拦在了徐凤年下山的路径上。
然后不等相传离指玄境只有一纸之隔的章文汉出声示警,陈全雍就看到那北凉王一闪而逝,而薛道友的身躯就凭空离地而起,脑袋如同被一根箭矢一穿而过,几乎是以倒立姿态头颅触地,然后瘫软在地。
章文汉赶忙掠至薛节气身边蹲下,缓缓灌输给他一股绵长气机,竭力护住其动荡不安的心脉,陈全雍发现薛节气面如金纸,昏黄不堪,气色差到了极点。
章文汉恼火厉声道:“天下皆知王仙芝要跟此人决一死战,既然徐凤年能来龙虎山,且不说什么打赢了王仙芝,只说王仙芝将他的人间最后一战交给了他,可见就算他是在大战之前到了龙虎山寻仇,岂是你我可以小觑的?!假使惹恼此人,被他狗急跳墙,闯入天师府一顿横冲直撞,坏了龙虎山根基,我们三人本就是外姓,如何担当得起?”
后边一些辈分稍低的道人逐渐聚拢过来,也夹杂了几位黄紫道人,看到这幅场景,都有些手足无措。章文汉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让陈全雍去山上天师府禀报详情,他则背起薛节气去僻静处疗伤,如果不幸落下了病根,注定会影响到道根,山上外姓人一直同气连枝,好不容易有点新气象,本该一鼓作气抱团登山,遭此大劫,怕就怕大伙一起一蹶不振。
徐凤年下了龙虎山,然后登上徽山,如今的轩辕家族在江湖上势如破竹,紫衣女子先是登顶武林,成为数百年来第一位女子武林盟主,之后拦截王仙芝,因祸得福,修为暂时受损,但是在更为重要的境界一事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使得徽山愈发游人如织,豪客如云。去牯牛岗大雪坪必经之地的山门牌坊处,新近立起了一块解剑碑,有点类似武帝城的那堵城墙,闯山之人只要输了,就要留下兵器离山。
徐凤年不急不缓走在山路上,江湖中多奇人怪人,他并不算太过惹眼,身边就有春尾时节还故意身披大白狐裘的妖艳女子,前头还有个拖着一把巨大斩马刀上山的光头壮汉,徐凤年这趟上山,主要是防止狡兔三窟的赵黄巢还留有后手,那抹落网之鱼的黑虹最终落在了大雪坪缺月楼之中,虽说赵黄巢必死无疑,肯定无法死灰复燃,但徐凤年小心起见,必须亲自确定它化为灰烬,再者就是想要跟轩辕青锋做一笔买卖,徐凤年接连两场战事,王仙芝不用说,赵黄巢也是陆地神仙,连杀两人,也难怪那龙虎山的薛节气以为他是一颗软柿子,徐凤年此时仅存一分高树露的体魄,魂魄神意折损得更是一塌糊涂,前者已经不可再求,但是后者如同旱季的干枯池塘,只要池塘还在,短时间没有水,可只要下几场雨,还是有希望填满,这也是徐凤年接连伪境之后悟出的独到心得,若说真境是一张宣纸,那么伪境就是下边一层宣纸,提笔书写于纸上,入木三分,终归会在第二层纸上留下印记,有点类似拓碑。现在的徐凤年,哪怕伤重无比,但是胜过王仙芝和斩杀赵黄巢之后,无意中凝聚起的一股心气,足以称之为大气磅礴,而且牵引着让徐凤年前往一地。
“封山退客”四字突然由大雪坪传来,很快传遍徽山,无数慕名而来的武林中人都骂骂咧咧往山下走去,一些走到半道的豪客女侠也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由衷忌惮那徽山紫衣的气焰,纷纷掉头离去,人人都猜测着是不是徽山起了了不得的风波变故,一开始许多江湖人士还希冀着有高人可以把轩辕青锋拽下盟主宝座,后来觉着一个女子虽说骑在了整座江湖的头顶,可既然那女子确是手腕厉害,又传闻姿容绝美,一袭紫衣倾天下,似乎也不差,是一桩颇为值得畅谈的美事,久而久之,反而就想着那娘们可以更加高高在上一些,最好是成为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人,在消息灵通的离阳江湖眼中,王仙芝出了东海武帝城,那个沽名钓誉的天下第六肯定是一个死字,这都不用有半点怀疑,可王老怪飞升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离阳都清楚整整一个甲子,江湖就是王仙芝,王仙芝就是江湖,而没有王仙芝的江湖该是如何,没人能想象将是怎么个新鲜场景。
王仙芝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于是江湖天经地义分以王仙芝是否离开人间,作为一条分水岭。
兴许是轩辕家主亲自下令的缘故,徽山许多江湖地位水涨船高的大客卿都亲自出马,不近人情地冷着脸,大肆驱逐登山访客,一些个依仗身手和背景的江湖男女,原先还不乐意给如此倨傲对待,结果都在首席客卿黄放佛的手上吃了苦头,这才腹诽着灰溜溜下山。徐凤年逆人流而上,就引来一些玩味侧目,大多都把他当成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江湖雏儿,只有最后一些离开山门牌坊的人物,才遥遥望见一袭紫衣亲自站在了牌坊下,竟是破天荒摆出了出门迎客的姿态?
轩辕青锋站在山门内第一级台阶上,凝视着这个可算旧识的北凉之主。
别人不知真相,她原本就猜得到几分,而且方才也有人告知了事实。
她平静道:“你放心,那道人已经死绝了,至于他为何要在临死之前来徽山,你如果想知道答案,不妨乘势与我打上一场。我输了,才会告诉你。”
徐凤年靠着牌坊玉石柱子,双手拢袖望向山外的壮阔江景,讥笑道:“你倒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赢了我,可不就是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了,以后还有谁敢跟你抢武林盟主的位置。”
轩辕青锋看着他那瞧着好像有些伛偻的背影,她许久没有出声,然后提着裙角,弯腰坐在台阶上,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徐凤年后背滑着柱子,也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有口喘息的机会,心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恍若隔世了。
轩辕青锋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言语,“徽山上以前有幅画,很像你。又听说你跟你那位女子剑仙的娘亲很像,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这让我笑了好几天。”
轩辕青锋脸上的阴郁笑意格外葱茏。
徐凤年平静道:“你爹娘那一辈的糊涂账,他们早已自己了清。你如果非要搀和,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轩辕青锋捧腹笑道:“纸老虎一只了,还敢吓唬人?”
徐凤年皱了皱眉头,打消了心中做那笔买卖的念头,站起身,转头瞥了她一眼,“你以后多留心武帝城的江斧丁,和那个去了北边的于新郎,王仙芝对这两人寄予厚望,临死前分别赠送出了一份气数。”
轩辕青锋默不作声。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说道:“龙虎山估计已经悄悄转投燕敕王世子赵铸,就算天师府没这份魄力,那个白莲先生也会押注在赵铸身上。你要是敢赌上一回,赵铸是个不错的人选。以后的江湖,会越来越绕不开朝廷。”
轩辕青锋依旧面无表情。
徐凤年一天之内两次下山。
独自前往武帝城。
第039章 新武帝(上)
一驾马车沿着东北方向缓缓前行,车厢内空无一人,马夫是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公子哥,丰神玉朗,若是仕宦子弟,凭借这份皮囊,假使还能写得一手好字,那在官场上就多半可以顺风顺雨,可惜瞧着该是个不许读书科举的贱籍。
离阳在州之上改制设道,就各道疆域而言,燕敕王坐镇南疆,最为辽阔,藩王赵毅盯着的广陵道紧随其后,只是两者的富饶程度完全没法比,天下赋税半出广陵,这可不是瞎说的。只是如今广陵道可不太平,往日里驿路上还能有人靠着关系通行,但是现在风雨欲来,明摆着大战在即,广陵道周边十几条主干驿路都督察得异常严苛,不准官兵甲士之外的角色侵占,一经发现,就是流放两辽的下场。广陵道边境设置了许多剑戟森森的关卡,只许出不许进,显然是西楚的乱臣贼子坚壁在先,割地自居,随后清野一事,则换做了离阳来做,力求瓮中捉鳖。
几位扛着靖难旗帜的藩王,就屯扎在边境上,他们大多爱惜羽毛,麾下亲兵还算秋毫无犯,只是一些手握鸡肋兵权,却又无法第一时间参与战事的二三流将领,就嗅到了大腥味,马无夜草不肥,边境四周多有贼寇浑水摸鱼,有几桩揭竿而起的逆反行径是不假,可绝对没有当地官府驻军上报的那么严重泛滥,如此一来,先是小规模的动乱,勉强有了匪过如梳的乱世景象,紧接而来就是剿匪的官兵闻风而动,这才是真正的兵过如篦,让许多完全有力自保的富户庄子叫苦不迭,最后连那些眼馋的州郡官府主事人,胆子也蓦然肥壮了,顾不得吃相,大肆派遣心腹幕僚去找姻亲之外的士族富贾,名义上是分发护身符,许诺贼寇游掠时官府定会出兵保境安民,要他们安心,谁也不傻,只得乖乖挤出笑脸,送上一箱箱的黄金白银,权当破灾消灾,现如今连许多根脚在京城那边的大钱庄银票都不管用,只要实打实的金银,后者也只能私下愤懑大骂一句官过如剃。
现在要去东海武帝城,除非兜一个大圈,就只能穿过广陵道,而且还只能走最东边的“野路”,成为马夫的徐凤年已经过了边境,期间也见过几次趁乱生财,都发生在西边“大楚”和离阳广陵王赵毅之间的两不管地带,其中一股三十几人的贼寇,竟是可以人人骑马个个披甲,兵器虽然大多生锈,可板上钉钉是旧广陵道的兵库器械无疑,足见以往二十年那些外来户的离阳官员,在境内是如何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刮民脂膏。
不过等徐凤年到了东边之后,形势就要好转,他起先本是徒步而行,后来在山路遇上一股凶悍贼寇,正追杀一户远离是非之地的富裕人家,当时十几个青壮护院家丁都死得七七八八,徐凤年就宰了几名正要对妇孺下手的匪人,又杀了几个冲晕头脑的,也未追杀殆尽,只是由着贼人远遁,当时一个有功名在身得以身穿儒衫的少年,眼神阴沉盯着他这个算是救命恩人的游侠,说是愿意出资黄金百斤,请他杀尽歹人为族人报仇,徐凤年没理会,十三四岁的少年,是朝廷正儿八经的举人,却尚未登科,以前大概是当地的神童,在族内自然深受器重,都眼巴巴等着他去光耀门楣,因此就难免养出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傲气,少年见这个行走江湖的年轻贱户没有侠义风骨,自己又遭逢惨剧,就口无遮掩,说了几句极为难听的话语,徐凤年懒得跟一个孩子计较,继续行路,不过这支小士族的当家老人倒是不失厚道,连忙上前,斥责嫡长孙的无礼,送了一辆马车作报恩举措,小心翼翼附赠了一小摞银票,老人本是想请徐凤年帮着护送到更南边的安生地方,一番试探之后,就不再勉强,其实马车也好,那三四百两银子也罢,都是身外物,何况充当马夫的护院家丁死了那么多,有几辆马车反倒是成了累赘,本就要舍弃。徐凤年也没有拒绝,这才有了眼下的家当,之后也有些不长眼的小股草寇水匪上前骚扰,也都给轻描淡写赶走,让心不在焉的徐凤年想起了许多旧人,比如一点都不像山贼的青城山那一大帮子老小,至于江湖侠士,则记起了骑马去春神湖给呵呵姑娘报信的贺铸,徐凤年觉得走过几次江湖,所谓的女侠也见了不少,但数来数去,可能也就鱼龙帮的刘妮蓉,以及结识顾大祖顺带认识的周亲浒,更符合心目中的女侠印象,她们武功平平,容貌也算不得惊艳脱俗,而她们如果更早时候碰上,跟自己少年时所憧憬的江湖仙子,实在相去甚远,小时候总以为女侠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外乎是白衣飘飘,不食人间烟火,感觉一辈子都不用吃喝拉撒,更不会放屁拉屎,如今徐凤年绝对不会这么天真的想当然了。
徐凤年一开始坚持认为西楚复国,不过是曹长卿一个人的逆流而为,注定无法赢得天下大势,只能暂时偏居一隅,孤掌难鸣,然后沦为离阳新一代青壮将领的功劳薄,以及帮助春秋老将退出庙堂前绽放出一抹璀璨余晖,可这一路行来,见到许多忍辱负重二十余年的老一辈西楚遗民,暂时仍是闭口噤声,但徐凤年知道他们隐忍越多,离阳官兵压榨得越厉害,曹长卿作为主心骨的新楚,未必就真的那般不堪一击。
战火硝烟一起,会死很多人,但注定也会有一小撮人冒尖出头,最终青史上牢牢占据一席之地。现在关键就看是西楚更多还是离阳更多了,直觉告诉徐凤年人数上是后者多,但是西楚自古易出巨梁大才,一鸣则已一鸣惊人,说不定就能够出现一两个继承曹长卿衣钵的年轻俊彦。
马车在广陵道东北边境地带暂作停歇,此时广陵道四周已经彻底关闭了进出门户,这里是广陵道最后一个隐蔽的出口门户,许多有江湖背景又有关系门路的人物,都由此涌入武帝城避难,藩王赵毅一员心腹爱将在此把守,大概是得了主子授意,不惧言官弹劾,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有人想要离境,不狠狠掉一层皮是绝无可能,保守估计,赵毅的春雪楼在短短两旬内,就有了两百来万两白银入账,更别提那些不计其数的古董珍玩字画,都是一车子一车子往广陵江尾运去。
大概是有三千兵强马壮的精锐赵家轻骑把守,这边道路上拥挤归拥挤,但不乱,至于家底厚薄一望便知,有底气的,只要有足够数目的银子,手握三千骑的春雪楼年轻名将宋笠,甚至可以让人进入驿道赶路,银子不够的,也不碍事,只要家中有姿色不俗气的女子,双手奉上即可。广陵道上下皆知风流名士的儒将宋笠喜好女色,生平不爱死物,再价值连城的贵重器物,也是说送人便送人,唯独嗜好收藏美艳女子,不过而立之年的宋笠,哪怕已经醉卧于一位胭脂评女子的美人膝,仍是不知足,传言家中豢养绝色不下二十位,有流落民间的春秋亡国王室女子,有出身江湖大派的年轻侠女,更有世族门阀出身却愿意为他红杏出墙的妇人,而这些女子之中,无疑又以新胭脂评上位列第六的柳蕉鹿最负盛名,这柔弱女子可谓命途多舛,原本辗转于多人之手,不过所幸总算没被世人冠以红颜薄命四字。
宋笠的来历向来含糊不清,给人感觉像是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广陵道军机重地春雪楼的新贵红人,不过之后一直藩王深受信赖,跟世子殿下赵骠更是兄弟相称,更匪夷所思之处在于赵骠这般声名狼藉的赵家王孙,对上宋笠家中环肥燕瘦的美人,竟能心平气和,甚至对上了柳蕉鹿,都能毕恭毕敬称一声嫂子。而且春雪楼分为两个阵营,已经入京升官的卢升象张二宝等武将是一系,跟那个因为丑陋相貌而仕途坎坷的首席幕僚一直不对付,宋笠却能左右逢源。
徐凤年在军镇一座不起眼的客栈住下,价钱已经翻了不知几番,一天就要三十两银子,而且还住不上二等房,更因为人来人往过于频繁,清洗马虎的被褥都能闻到浓重的汗酸味,拉车马匹的马草,都得另算银钱,比起其它道上的入住客人的正餐都来得昂贵,不过仍是没有人敢有怨言。徐凤年那间屋子在二楼廊道尽头,狭小阴暗,过境途中,最初那笔银票都要对折算价,早已花光,之后从一股流寇身上剐下些真金白银,大抵可以应付过境之资。徐凤年如果想要更快到达那座已是无主的东海武帝城,轻而易举,不过目前时机不对,如果想要真正成事,去的早不如去的巧,也就显得优哉游哉,而且他也想趁着这段时光,多看几眼西楚民生。
黄昏时分,徐凤年下楼去凑合了一顿晚饭,细嚼慢咽之后,就要了一壶茶,店小二嘴上说是今年的春神湖明前新茶,可杯中茶水泛黄,实在是不堪入目。楼内多是高谈阔论的外乡豪客,饮酒饮茶都有,徐凤年发现几乎没有扎根西楚的遗民背井离乡往北而行。平定春秋的离阳疆土本就辽阔,因为又有那么多权势藩王在先帝手上封疆裂土,许多不轻不重的消息都会受到地域阻隔,但是仍然会有一些朝野上下都感兴趣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有着还算畅通的邮驿支撑,传递得极为迅猛,比如三年才出一个的殿试三甲是何方人士,至于武评胭脂评就更不用多说,但是这一月来离阳最让人翘首以盼的,仅有两件事,一件是西楚何时起兵造反,再一件则是何时听闻北凉年轻藩王的死讯,这个死讯,当然会是个天大的喜讯。在许多百姓看来,北凉即便是姓徐姓了二十来年,可既然人屠徐骁死了,那就干脆让给当过一段时间的陈芝豹,才算万事大吉,在世人看来,新凉王才是鸠占鹊巢的无赖货,蜀王陈芝豹大可以一王领两地,离阳西线自可太平无事,好过给那浪荡子徐凤年平白无故挥霍了三十万雄甲天下的铁骑。
这会儿客栈内就都在议论第二件事,毕竟客栈众人多沾有草莽气,西楚复国不复国,只要不给殃及池鱼,也就那么回事了,可不用一兵一卒就有封土的王仙芝,那可是与赵家皇帝“并称为帝”的老怪物,聊起这位武帝城主,人人来劲。客栈内有一桌神态不同于江湖人士的豪客,肃穆而负杀伐气,大多佩刀,而且样式一致,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这一桌有着官家身份,何况店外门口有数位佩刀相同的扈从,眼神凌厉,看谁都是一种人看狗的傲慢眼光。那桌人三男一女,女子低头进食,偶有抬头,姿色寻常,只是有一双让人见而忘俗的灵气眸子,尤其是顾盼之时,足以为她增添了太多颜色,她身边坐着一个身材矮短结实的三十来岁男子,其余两位佩刀,一老一少,老者锦衣华服,听到了客栈内的夸夸其谈,忍不住满脸讥讽,大概就是井口之人讥讽井底之蛙的神情。
第040章 新无敌(中)
也许是实在受不了那群门外汉自以为是的呱噪,年轻人狠狠翻了个白眼,他佩有一柄绿丝缠绕的广陵刀,仿北凉第三代徐家刀,锋锐程度输给第一代徐刀,轻便则输给第二代,相对而言最似第三代徐刀,有平庸之嫌,但兵法行家都清楚天底下没有最好的战刀,只有最适合本家甲士驾驭的战刀,就像王朝西北一带的兵源,往往身高臂长,膂力出众,广陵道这边就要逊色一筹,这是先天劣势,非人力财力可以更改,赵毅不论名声好坏,不论养士手腕,起码养兵之术确是藩王中的佼佼者,否则这头肥猪脸皮再厚,也不至于无耻到去跟北凉争抢天下第一精兵的名头,广陵道有着离阳王朝最崭新的甲胄战马,也悄无声息出炉了最新式的广陵刀,只是尚未大规模投放下去,年轻人所悬佩的这柄,就是没有公之于众的新刀,命名会在春雪刀和毅楼刀之中选一个,可见此刀被赵毅和广陵道高层将领寄予厚望。年轻人正要出声,给那个既不佩刀也无附庸风雅的男人瞪了一眼,立即噤声,闷闷不乐地捧碗饮酒,没法子一吐为快,真是遭罪。
一名扈从匆匆走入客栈,在貌不惊人的男子身边耳语,男子点了点头,起身后径直走到徐凤年桌旁,春风和煦温颜说道:“这位公子可有功名在身?若是不嫌多,不妨来我这边做事,除去跟了我的女人舍不得送,宋某一向什么都可以送出手。”
徐凤年问道:“可是春雪楼横江将军宋笠?”
这男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份被一眼看穿,他身边的华服老者方才曾说此子气态不俗,要么是深藏不露的一品高手,要么就是重意不重术的养气好手,这让男子不得不啧啧称奇,须知向来眼高于顶的老人在广陵道,与昔日的东南第一人柴青山并肩齐名,剑道宗师柴青山不仅剑术入神,就辈分而言,亦是东越剑池宗主宋念卿的师叔,先前依附藩王赵毅,碍于门派清誉名声,被东越剑池不得不忍痛“驱逐”出去,现在宋念卿出奇身死,柴青山已是被恭请回了剑池,主持事务。如此一来,他身边的老扈从就是当之无愧的广陵道第一高手,老人的名字很普通,叫王福,但用刀早已臻于化境,甚至要扬名于顾剑棠之前,可以说顾剑棠跻身天下十人之列,此后再无掉出过武评,曾经正是踩着这个老人的肩头走上去的,老人珍藏名刀“咳珠”,绰号“腕下鬼”,几届武评指点天下用刀之人,都是差不多的认知,刀法真正得意者,屈指可数,其中顾剑棠居首,甲子高龄之后依然老当益壮了将近二十年的南疆人氏毛舒朗,已经彻底封刀,加上后继无人,逗弄花草鱼虫去了,王福无形中就顺势上升一位,排在了弃刀多年的北凉袁左宗之前,这位武林巨擘之所以没有进入武评,实力稍逊仅是一小部分缘由,更多在于此人年轻时候就武德奇差,遇上高手便避战怯战,遇上同境之战,从来不知道风度为何物,什么阴险招数都使得出来,当年为了扰乱敌人心境,大战之前让人绑架了那人的妻儿,露面之时抛出了那敌手幼子的一根大拇指,刀意从来中正平和的敌人没了心境支撑,最终死在王福刀下。年老之后依旧为老不尊,性子邪乎得厉害,刀法路数在诡道这一条道走到黑,宰杀那些天资卓著的江湖后辈尤为勤快,几乎是见一个痛下杀手一次。
王福已经有些年头没有机会拔出咳珠刀,刚才本意是要出手杀人,就当找个解闷乐子,万一走眼,真碰上个棘手高人,有广陵道第一等权贵的宋笠三千铁骑压阵,一个单枪匹马闯江湖的外地人,掀不起风浪,到时候让人擒下,大可以拿来慢慢磨刀,这些年依附朝廷,王福做了不少这类阴损勾当。不过被朝廷新近封为横江将军的宋笠有自己的打算,没有顺着这名刀法大家的意思,而是有了招徕之心,倒不是说手头欠缺冲锋陷阵的猛将,而是宋笠对待绝色女子和江湖高手这两样物件,一直都有着浓重的收藏癖好,而且只当成锦上花而不是雪中炭,到手之手,每逢记起时,能看上几眼就心满意足。就像这次王仙芝放出话说出城便不再返,武帝城失去了最后一张保命符,许多见不得光的武林高手就都被近水楼台的宋笠收入囊中,宋笠也从不去关心他们的品性好坏。
宋笠言笑晏晏,王福却不敢太掉以轻心,江湖上的旁门左道数不胜数,而且天晓得西楚那帮余孽是不是盯上了这位新封的横江将军,宋笠若是万一遭了算计,春雪楼正值用人之际,还没开战就折损一员福将,藩王赵毅还不得将自己剥皮抽筋,春雪楼内都清楚宋笠有今天炙手可热的权势地位,本身有能耐是一回事,赵毅将宋笠视为会与自己同福同难的角色,这一点更是至关重要,城府极深的春雪楼旧人卢升象,对此未必就没有怨气。
徐凤年瞥了眼屏气凝神的“腕下鬼”王福,很快收回视线。宋笠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答复,自嘲一笑,不掩饰他的遗憾,缓缓说道:“宋某小小一个杂号将军,既然没能入公子法眼,希冀着他日相逢,你我二人可以好好喝上一顿。宋某当下还有些急事,就不打搅公子喝茶的兴致了。公子以后只要是在广陵道上游历江湖,不论遇上大事小事,只需让人送个消息到府上,宋某定会随传随到。”
宋笠轻轻抱拳,笑着离去,风采极好,不但没有仗势欺人,反而自认底蕴不深,而非是在座的年轻公子眼拙不识真佛,换成其他江湖好汉,被一位实权将军这般放低身架子的礼贤下士,就算不去感恩戴德,也难免会心生好感。徐凤年在宋笠抱拳告辞之际,也放下茶杯,站起身目送此人远去。附近几桌食客,听到这番双方没有刻意藏掖着的对话,都给吓得不轻,再看徐凤年的眼光,无异于看待一个全然不知好歹的傻子。
走出门外,宋笠走下台阶时轻声问道:“王老,可曾辨认清楚此子修为?”
王福从袖子中拎出一只香料瓷瓶,拧开盖子,低头嗅了嗅,阴恻恻说道:“奇了怪了,老夫故意将杀机外泻了几分,这小子倒是没有故意装傻扮痴,察觉之后当即停下了捻杯动作,可接下来就没动静了。莫不是自幼拜师于道教真人,否则没这份定力。寻常高手,为骤然而起的杀气牵引,姿势可以保持不变,假装稳如泰山,可瞳孔细微变化与气机流转速度,很难隐藏。不过老夫可以确认一点,观他举杯握杯放杯的连贯手势,此子必是用刀之人。”
宋笠笑了笑,“平时王老要杀便杀,这会儿不比往常,很多事情指不定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福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收起瓶子,好似不杀人就等于积攒了一桩功德善事,笑眯眯道:“那小子多半不清楚自己在鬼门关转悠了一趟。”
宋笠翻身上马,七八骑一同赶赴军镇几里地外,斥候传来一份军情,那边有一双女子极其有趣,惹上了自家官兵不说,还无半点自知之明,其中一位扬言要让他这个横江将军吃不了兜着走,宋笠谈不上动怒,只是觉得有嚼头,宋笠自然知晓自己那支虎狼之师的脾性,他养兵本就是当成豺狼去养的,不吃人的话,上了战场怎么杀人?广陵道以北山林多响马大盗,其中六七支百余人的马贼,不但杀人放火肆无忌惮,而且逗弄当地官兵就跟猫耍老鼠一般轻松,宋笠还有更心狠手辣的地方,在那些自家甲士成了极难剿杀的猾悍马贼后,分批让许多蒙在鼓里的新卒去与之厮杀,相互喂养出战力,死了就是白死。
驰马在大街上,宋笠突然感慨道:“谁敢相信王仙芝会死在那人手上?”
一向目中无人的王福脸色阴沉,“若非有人认出了背着王老怪尸体的楼荒,确实没人相信。”
宋笠笑问道:“那姓徐的不是新的天下第一了?”
王福从来都见不得别人好,嗤笑道:“那年轻藩王就算能活下来,大半条命也没了,指不定每年都要耗费武当几炉子灵丹妙药来吊着命,还做个屁的天下第一!要老夫来看,王仙芝死多半是死了,事实上则是北凉精锐尽出,加上一些不为人知的隐蔽死士,才侥幸做掉了王仙芝。”
宋笠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客栈这边,徐凤年回到屋内,无事可做,就放任九柄飞剑出袖,不但没有以气机驾驭飞剑,甚至都没有对它们有丝毫的“放心”,这是一个经常出现在吴家剑冢秘笈里的玄妙词汇,用作阐释以气驭剑更上一层境界,即是“心之所系,剑尖所指”,后者显然十分上乘,需要长年精心养剑,孕育出神意圆满的剑胚。但是此时屋子里那九柄自行灵动萦绕飞旋的飞剑,不但是成就剑胚的活物,更像是被仙人抚顶授予灵智的开窍稚童。
论体魄坚韧,跟王仙芝一战之后,给摧败不堪,遗祸深重,徐凤年远远逊色于江湖上的金刚境高手,论气机浑厚,腕中鬼王福也没有看错,徐凤年比不上那些各有千秋的指玄境,但是现如今的徐凤年,根本不好用常理揣测。当时杀掉赵黄巢,凭着直觉牵引想要去武帝城,起先出于谨慎,想着去徽山找轩辕青锋这位武林盟主做保镖,当然是要同时与她做笔大买卖,否则开不了这个口。不过轩辕青锋不愿意跟他或者说北凉“有染”,徐凤年也就不去强人所难,但是跟轩辕青锋这个顶尖高手近距离相处以及悄然对峙之时,徐凤年惊讶发现一件事情,便是不光飞剑自发蠢蠢欲动,还有他没来由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豪气,对此徐凤年并不陌生,就是八百年前那个“自己”以及王仙芝都有的气概,与世为敌仍无敌。
以往徐凤年清楚这种心境,但有心无意,或者说有心无力,但是一战之后,尤其是独自离开徽山,越是临近东海,就经常压抑不住一些“无心之举”,就像此时飞剑无迹可寻地欢快游荡,如鱼得水。徐凤年可以清晰感知到它们的愉悦,甚至觉得可以与之对话。
徐凤年自言自语道:“佛家的芥子纳须弥,道门的袖里藏乾坤,都不像啊。”
那柄蚍蜉飞剑冷不丁在徐凤年眼前滴溜溜一转,似乎是打声招呼,然后一闪而逝,飞出窗外。
徐凤年走出屋子,神色如常地下楼离开客栈,一直走到镇子外头。
结果远远看到高坐马背的宋笠身影,驿路上似乎有两名年轻女子惹上了麻烦,一个身材高大,英气勃勃,剑已出鞘,看架势就是名家子,离着剑尖吐罡气的还差些许境界,她护着身后一名体态婀娜更似江南闺秀的女子。不过应该是与人技击比武输了一阵,一臂颓然下垂,止不住轻微颤抖,才临时换了手握剑。
宋笠一直没有说话,那名佩刀缠绿丝的年轻扈从则马蹄轻缓,意态自得,刀也出鞘,轻轻旋转,战马则绕着两名走投无路的女子悠悠然打转。
徐凤年站在不惹眼的驿路绿荫中,听到那显然是北方女子的剑客讥讽出声道:“本以为广陵道上并非蛇鼠一窝,毕竟连京城也晓得有个叫宋笠的家伙,口口声声一朝权在手,杀尽负民狗。不料耳闻不如面见,也就是个强抢民女的腌臜货色。”
宋笠闻言轻轻一笑,终于开口说道:“女侠你凭本事伤了二十名部卒,本将无话可说,可是梁眉公随后跟你光明正大赌注厮杀一场,他输了,这边放行,你输了,你交出那身后女子,愿赌服输,天经地义。女侠你剑术高明,可赌品似乎不咋的啊。”
听到这里,徐凤年就准备转身离去。
用剑女侠身后的婉约女子正要说话,就被她用眼神制止,她转过头后,死死盯着宋笠。
宋笠微笑道:“你也别说什么你输了你跟我走,你我心知肚明,只要没了你护驾,现在的世道,你身后女子走不出三里地。本将不是什么好人,却是实诚人,可以跟两位姑娘说明白,本将只要她过一趟宋家大门,就放她走,绝不动她一根头发,不过丑话也说在前头,广陵道都清楚一点,动不动她的身子,不重要,但以后就都算是本将的女人了。”
高大英气的女子冷笑道:“这种混账话,宋笠你可有本事去京畿之地说去?”
宋笠在马背上摆了摆手,哈哈笑道:“这哪里敢。”
宋笠逐渐敛去笑意,一语道破天机,“你也好,身后女子也罢,都不是什么小家碧玉,估摸是太安城那边的大家闺秀,可既然你们入了乡,就得随俗。再大的金枝玉叶,本将都吃得下,事后还能不露痕迹。所以你们掂量掂量,别真惹恼了本将。”
提剑女子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我来广陵道是找赵铸。”
她这趟出京游历,除了早就想独自闯荡江湖,确实还准备去见一见那个嗜好筑京观的年轻人。
身后女子是闺中密友,不过相见的是一个青梅竹马的负心汉,那个原本前程锦绣的男子在遭遇家变后,无缘无故就人间蒸发一般,好不容易给她找到了蛛丝马迹,这次一咬牙偷偷离开太安城,足可以称之为大逆不道的逆鳞举动,回去之后这辈子都甭想踏出京城一步了。而且她这次拉着自己见过了那男子,没有吃闭门羹,但比这更伤人心,那男子竟然说已经谈好了一桩婚事,就要在那个山穷水恶的小地方扎根,身后女子不信他的见异思迁,男子便约出了那什么都不如她的陌生女子,身世天差地别不去说,相貌才情眼界,都不值一提,但是当她看到那男子与那村野女子站在一起,就有些死心了,因为她看着那对不般配至极的男女,就知道他确是在喜欢着她。
师从剑道魁首习剑多年的女子并不像她脸上那么镇定,这横江将军身边的老者深不可测,所以拣选了那个年轻扈从作为赌注对象,她坚定对手刀法比自己的剑术要逊色几分,可真正下场厮杀,不但输了,若非那人刀下留情,她还会命丧此地。虽然反悔约定,有违心性,可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闺中密友去那龙潭虎穴,就如宋笠自己所说,跨过他家门槛,那就没有清白名声可言,事后不论如何将这条广陵地头蛇的杂号将军千刀万剐抄家灭祖,有何裨益?只是她仍是不想泄露她们两人的身份,不愿意,也不敢。
宋笠微微一怔,眼神炙热了几分,“燕敕王世子赵铸?”
她心知不妙,干脆闭口不言。
世上总有一些不屑规矩的男人,喜欢女子的身份,多于女子本身姿容。太安城是天下首善之地,同时也是最为藏污纳垢的地方,她耳濡目染太多了,一些个勋贵子弟,怎样的水灵女子勾搭不到,就偏偏对那些明明上了岁数的大宅深院里的妇人下手,并且引以为傲,私下与狐朋狗友相聚,作为谈资,比试谁拐骗上手的诰命夫人品秩更高。她就听说那帮油子混账,不但连乌木轴敕命文书的妇人视为玩物,就连一些个玉轴和犀牛角轴的诰命贵妇也敢引诱。
听到赵铸这个名字,本已走出去几步的徐凤年停下脚步,抬手摘下一截柳叶繁茂的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