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大雨之下变得狂暴汹涌的江水卷起层层浮沫,长波急浪穿城而过,将码头粗大的木桩半淹在水中,逐渐靠近的跃马帮商船被冲得颠簸轻晃,船头徽旗飘扬不止。
为首的主船上,舱帘一掀,解还天步出舱门,迎着料峭的江风舒了口气,一眼便见玄剑黑衣的墨烆立在船头,上前招呼道:“墨将军,早啊!”
果不出所料,仍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话都吝啬多说一句,比起性情豪爽的聂七简直是无趣到了极点,数日同行,解还天早已领教过了这位帝都第一剑手惜字如金的本事,当下见怪不怪,回头传下命令。
如同黑夜降下帷幕,一双双劲帆在微明的天光中先后落定,大船徐徐靠岸,抛锚停泊。下面早有分舵弟子安排接应,江边火把林立,随风闪动,船上装载的粮食、草药、布匹等被依次搬运下来,数十辆车马如龙驶往城中,码头上顿时变得喧闹起来。
解还天此次带来的帮众不过五百余人,十人一队,五队一部,五部一卫,皆依军中编制统管,各部属职责分明,等级森严,令人不难想象,一旦有所需要,眼前这十余艘铁甲商船立刻便能化身为一支强劲的水军,再加上先前进入七城的两批人马,纵使遇上楚国训练有素的战舰,也有一战之力。
迎着晨光站在船头,墨烆面上掠过复杂的痕迹,跃马帮少帮主一条性命,换来这强大势力的联手合作,帝都的筹码又多一枚。一颗颗棋子按照既定的宿命落上棋盘,风起云涌,硝烟浩荡,在漠北茫茫风尘中化作女子妩媚的忧伤,决绝的眼眸……墨烆想起临行前见到的九公主,不由微蹙了眉头,忽然被一阵寒暄拉回神思,却是跃马帮少帮主殷夕青率人迎上船来。
殷夕青身着碧色袖金麒麟纹武士服,背挂短刃方天戟,晨风之中大步而行,发冠熠熠,衣摆翻飞,号令一方的跃马帮少帮主一身勃勃英气,与日前病卧榻上的少年判若两人。
解还天是跟随其父创下跃马帮基业的老舵主,殷夕青虽身为少帮主亦对他尊敬有加,赶上前来阻他见礼,转而望向旁边声色沉默的墨烆:“墨将军,幸会!”复又低声道,“敢问东帝圣安?”
墨烆盯了他一眼,简单答道:“主上安好。”
殷夕青眼中扬开笑容,随手便攀了他手臂道:“一路辛苦,请将军随我入城!”说着也不待墨烆回答,攀肩搭背一路说笑,引众人往城中分舵而去。
跃马帮分舵位于扶川地势略高的西城,后面紧挨城中点将台,扩建了数排簇新的粮仓,楚都运来的所有粮草药物皆存放在此,每隔三十步便有人把守,亦不断有物资运到城中,接济受灾百姓。这分舵虽是仓促改建而成,但规模气势可见一斑,殷夕青与解还天等人进了主堂,命人沏茶待客,一边将近来扶川等七城情况简单道来。
墨烆此次奉命北上,之所以与跃马帮同行便是为扶川一地的部署,听了个大概,起身抱拳道:“少帮主,借步说话。”
殷夕青放下茶盏,将手一挥:“你们退下!”堂中部属包括解还天顿时走了个干净,殷夕青抬头笑道:“王上有何安排,将军尽管吩咐下来,夕青万死不辞!”
面对这爽快的年轻人,墨烆纵不满他累得主上旧疾复发,此时倒也生出几分好感:“主上有令,请少帮主筹备五万军队的粮草,置于扶川安全之地,以备所需。”
“哦?五万大军?”殷夕青略加斟酌,便道,“好,给我十天时间,届时将军随时可找我调粮。”
“最多七天。”墨烆道,“七日之后,少帮主请调城中战船据守沫水,厉兵备战。”
殷夕青眸光一跳,方欲说话,忽闻外面响起震耳的爆炸声,紧接着一道浓烟冲天而起,顿时将破晓的天空重新笼入昏暗。
“是粮仓!”殷夕青霍然起身,话音未落,身边黑影闪过,墨烆已掠出主堂。
堂外正西方向爆炸声接二连三传来,点将台前数个粮仓已没入烈焰,火借风势,正向四面逐渐蔓延,几名跃马帮弟子横卧火场,已然气绝身亡。
墨烆在火场边缘一停,目光扫过地面,眼底精芒倏现,仿若惊电无声。
殷夕青随后赶到,急声喝令:“调水龙灭火!”一抬头,墨烆的身影已没入火中。
跃马帮调集人手,几道水柱射向起火的粮仓,火势顿时压下大半。此时,中心兀自燃烧的烈火轰然爆开,随着落焰四飞,一道剑光迫着一抹红色身影急速后退,自大火中破空而出!
众人只见半空里剑芒陡盛,点点焰光罩向如影随形的白刃,与那锋芒一触,骤然四散。剑气卷灭飞火,流星迸射,但听“哧”地一声急速声响,一道血光,漫天碎衣,伴着那火红的身影飞坠下来。
被墨烆自火中逼出的红衣人左手衣袖尽碎,落地一个踉跄,尚未站稳,眼前利光迫目,长剑点向咽喉,匆忙下侧身急翻,右袖绽出一道火光,直扫墨烆面门。
墨烆冷哼一声,手底剑气凛冽,仿若千军万马破开烈焰,以生死之势罩向面前顽抗的对手。那人似被这气势骇住,再要变招已然不及,便被长剑洞穿肩头,痛叫一声跪倒在地。
“宣王座下赤焰使。”冰锋般的声音,不带分毫感情,冷冷响起在头顶。持剑之人面无喜怒的注视,赤焰使抬头撞上那双锋利的眼睛,突然一震:“你是……”
墨烆剑锋陡斜,逼向他喉间:“替宣王刺探情报,掌握军机动向,宣国冰焰二使,向来形影不离,冰流使人在何处?”
赤焰使目光逡巡,闭口不言。墨烆也不逼问,长剑向下一带,血花飞溅,赤焰使一只右臂齐肩斩断,惨叫着滚到在地。
眼前锋芒一闪,剑尖仍旧指向咽喉:“冰流使何在?”
跃马帮弟子纵然称雄江湖,却也未见过如此干脆的逼供,一时间无不凛然。由于扑救及时,粮仓中的火势已被扑灭,唯余几处火苗闪动,冒出黑烟阵阵。赤焰使咬牙抬头:“难怪扶川七城大灾不乱,原来如此,你想杀我和冰流灭口……岂有……那么容易!”
墨烆面上仍是不见波动,剑尖下移三分,抵上他胸口神封要穴:“命门被破,焰火功周身反噬的滋味,你要不要尝?”
赤焰使面色陡变,似乎生出惧意。此时火场四周忽然传来阵阵奇怪的“丝丝”声,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地上十几架水龙猛地迎头抬起,水柱急遽喷出,化作一片利冰铺天盖地罩向墨烆所在。
如此近的距离,令人根本无可退避,赤焰使眼中凶光骤闪,左手亦幻出一刃流火插向墨烆心口!
坚冰烈火,眼见将墨烆吞没其中。赤焰使只觉眼前一花,背心一麻,墨烆却不知何时到了他背后,挥掌击出,变成盾牌的赤焰使迎着冰流飞出,登时被无数冰刃钉在地上,殒命当场。
冰火残势蓦地冲向天空,一道墨色身影随之拔地而起,剑如长虹射向众人中一名跃马帮弟子!
那人断声大喝,双手外划,一双冰轮破空飞出,与墨烆剑锋一触,散开无数冰雨,如屏障一般遮挡了所有视线,借此空隙,其人便往点将台方向遁逸而去!
“回去!”随着笑声长喝,一对方天戟从天而降。
劲风刮面,前路尽被封死,那冰流使迫不得已纵身斜退,骇然感到一股剑气已至后心。
不及回头,剑锋冰冷的感觉穿心而过,方天戟亦在此时划下致命的一击!碎冰如水,伴着飞血的身躯坠落台下,“呛啷”一声,墨烆长剑入鞘,飘然落地。
重伤垂死的冰流使吃力抬手,抓向屹立眼前的黑衣人。如此沉默的姿态,如此锋锐的气势,临死前心中诡异的清明令他确定曾经在宣王身边见过此人:“你……究竟……是……”
“帝都左卫将军,墨烆。”
冰流使瞳孔猛地收缩,手指一阵痉挛,满面震惊与不甘却已再不及表露,重重栽倒在地,大片鲜血自身下洇散开来。
此时殷夕青也从点将台上跃下,低头查看:“是宣王的人?”
“宣王军中密使。”
“清查损失!”殷夕青回头吩咐一句,继续道,“看来将军对此二人很是熟悉。”
墨烆唇角微微一动,似是笑痕,又不尽然,他曾数次奉命潜入宣王身边,对其军中人物了如指掌,这赤焰、冰流二使乃是宣王手下得力干将,除此二人,便等于遮住宣王半边耳目,对主上用兵极为有利,“我曾和他们交过手,可惜之前被他们走脱了,今次还要多谢少帮主。”
“哈哈!”殷夕青爽朗一笑,回头听了部属禀报,挑了挑眉梢,“呵!这两人能耐不小,竟毁了我们六座粮仓。”
墨烆蹙眉:“恐怕要辛苦少帮主了。”
殷夕青笑道:“没什么大不了,七日之内我保证将军粮草就是!唔,宣王派人潜入城中,难道当真要在扶川动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