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普生14


    阴黎抬脚进门,看到桌边坐着的人后,脸一鼓头一转,就差没冷哼出声了。

    带她过来的秦娘只以为她耍小脾气,也不好当着客人的面明着教训她,况且她还盼着她给自己挣大钱呢,可不好把关系搞生分了。

    她拿扇子挡着脸,拉过阴黎的手悄悄哄道,“你听话,别惹客人生气,妈妈晚上让厨房再给你加一顿红烧肉。”

    猫妖噘嘴,“吃不成了。”

    秦娘哄她,“吃得成吃得成,你想吃什么都成。”

    ——“过来。”

    老妖怪发话了,阴黎撅着嘴不肯动,秦娘推了她一把,“去陪公子喝两盏茶,一个时辰后妈妈过来接你。公子,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包间的门吱呀一声关上。

    郁普生走到她面前,“跟我回家。”

    猫妖扭头不看他。

    “不愿回?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她白眼一翻,“青楼。”

    “你知道?”郁普生见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不禁皱眉。

    “先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你知道青楼是做什么的?”

    猫妖心说我又不傻,“都告诉你了,先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他脸色不太好看,“那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吃红烧肉啊。”

    “……胡闹!”

    “你凶什么凶!”她眉头一竖,“我又不是不知道偷偷变猫溜回去,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打断我,剩下半盘红烧肉早就进我肚子了,你赔我!”

    “这不是清白姑娘该来的地方,你要做人就需要爱惜自己的清誉。况且,要是现在在你面前的人不是我,你如何当着别人的面变猫?岂不惹出乱子?”

    她不服气,“我不知道先咬他一口,等跑到没人的地方再变成猫吗?”

    “这里很复杂,有时候不是你咬别人一口就能逃脱危险的。人心叵测,他们可能会用迷药迷晕你,也可能用……其他更让你无法招架的药。”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判断他是否是夸大其词,“做人这么危险,我才不要做人了。”

    郁普生习惯了她的朝令夕改,“你先变猫跑出去,在后院外面等我,我带你回去。”

    “那我的红烧肉?”

    “……回去给你做。”

    “那我的衣服?”

    “……给你买新的。”

    “你不准耍赖!”

    “不耍赖。”

    屋外守着的门童见郁普生这么快就出来,“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去如个厕,过一会回来,你替我守着门别让其他人进去,里头的姑娘你们妈妈可是答应了一个时辰内都归我。”

    门童连连点头,“自然自然,公子放心去。”

    郁普生避开老鸨下了楼,还在门口揽客的红湘不知缘由,见他出来便上前揽着他,“公子怎的这么快就走了?莫不是蕊芮伺候得不好?可要奴家伺候一番?”

    “有点急事,下次再点你。”

    红湘听闻后一阵娇笑,“那公子可不要让奴家等得太久。”

    “自然。”

    正门不远处,守着一只黑猫,郁普生上前将猫抱起,“不是让你在后院等我?”

    猫冷哼一声,“还说这里不是好地方,我看你享受得很,你身上的香味熏死我了。”

    她将猫脑袋一扭,“既然你下次还要来,想必这地方好得很。”

    “……你需得分清真话假话。”

    “哼,谁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

    第二日讲完学,郁普生将猫的毛重新洗回白色,正在太阳底下给猫擦毛时,院门突然被撞开,一群人闯了进来。

    秦娘首当其冲,“官爷,就是他拐走了我楼里的姑娘!呜呜我那姑娘可是花了重金培养的,官爷可要为我做主啊……”

    那哭诉声好不厉害,黑的能说成白的,是非整个颠倒过来。老妖怪怀里的小妖怪长了见识,越加觉得做人危险。

    衙里的捕快早已收了贿赂,领头的捕头亮出刀来,“跟我们走一趟吧。”

    郁普生放下手里的汗巾起身,还在晒日光浴的猫赶紧挡住他,“喵?”【你要干嘛?】

    “在家等我,很快就回来。”

    眼看对方要来抓人,猫炸了毛,冲着不怀好意的人龇牙咧嘴。

    对方又岂会把一只猫放在眼里,脚一跺就呵道,“去!小畜生滚一边去!”

    郁普生皱了眉,猫压低身子弓着背,见这些人还要上前,跳起来冲过去就是一顿乱抓,电光火石间衣料七零八落。

    猫收了爪跳了回去来,捕头身上的捕快服剥落得堪堪遮羞,他傻了眼,“这猫……大胆!”

    剩下的捕快纷纷亮出刀来,郁普生赶紧去拦,猫却比他更快。

    白猫再次弹跳起来,肉垫里爪子伸到最长,白刃从她头顶劈下,她前爪一挥——“噌!”

    银白色的刀断成两截,全场静默……

    郁普生笑着无声摇了摇头,“过来。”

    阴黎又冲着对面的捕快嘶了两声,然后才迈着高贵的猫步回到他的身边邀功,“喵?”【我厉害不?】

    郁普生替她疏离炸起的猫毛,“我忘了这猫离不得我,可否让我带着她跟你们走?”

    捕头早已傻眼了,先前哭诉不已的老鸨更是躲得远远的。

    阴黎见这些人不说话,还以为他们不同意,立马绷着身子又要跳出去。

    捕快们被她骇住,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郁普生被带到衙门后直接就落了狱,捕头收了贿赂,原是打算把人屈打成招,但碍着猫的缘故,现下却是不敢了。

    郁普生靠坐着墙壁,阴黎窝在他怀里,直嫌弃牢里味道难闻。

    他给她顺着毛,“说了不让你跟过来。”

    “那怎么能行,我是你的主子,自然要罩着你!”她把鼻子藏在他怀里,“再说了,晚上万一打雷怎么办。”

    “上次是因为你化形降下来了雷劫,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的事,雷是不会再打你的。”

    “雷劫?哼,你个臭老妖怪又骗我!”

    猫皱了一张猫脸,“那这些人把你抓了为什么雷不劈他们?”

    “大概天雷总是对妖更严格一些……”

    阴黎又往他衣襟里拱了拱,愤愤不平,“这么说来还是做人好,犯了错都不挨雷劈!”

    “因果循环,报应不息,总会到时候的。”

    牢里不止味道不好,饭菜更是没办法下口,猫倒是少见地没有哭闹。

    被关第二日,牢役过来通传说有人来看他,郁普生抱着猫起身,不一会儿一家三口就出现在了牢房前。

    子泓尤其紧张夫子,待见到郁普生怀里的猫后,他甚为惊讶,“小白你也在?我没找到你还以为你跑丢了。”

    阴黎喵叫一声,算是作了回应。

    郁普生摸了摸子泓的脑袋,转而向徐云亭夫妻致谢。

    徐云亭:“郁夫子不用担心,夫人已经托人打点过了。”

    朱暮芸也接话道,“明日便会开堂庭审,应当无碍,最多不过罚点银钱,我都准备妥当的。”

    郁普生抱着猫作了一拜,“徐掌柜和徐夫人的大恩,郁某没齿难忘。”

    子泓赶紧闪到一边,朱暮芸也侧开身,只唯独坐在轮椅上的徐云亭没办法躲开,他向郁普生抬手,“郁夫子快请起,实在言重了。”

    第三日,郁普生连猫带人被押上了堂,秦娘早已跪在一边,见他一来又开始哭诉,头一遍遍地磕,“青天大老爷”一遍遍地叫唤。

    “肃静!”

    惊木一响,秦娘偃旗息鼓。

    “郁普生,怡香院的老鸨指认你拐走了她新买的姑娘,你可承认?”

    郁普生摇头,“我独来独往惯了,不曾和谁有过多牵连。”

    跪在一旁的秦娘斜眼看他,冷笑一声道,“那姑娘签了卖身契与我,就算你把她拐走也不济于事!那日你来我楼里点明要找最漂亮的姑娘,我将她带过来后,专门吩咐门童守在门口,就是防着你不安好心思!”

    上首的人发话,“卖身契呈给本官看看。”

    老妖怪怀里的猫立起身体想要去看,郁普生低声问她,“你签的什么?”

    猫睁着圆圆的眼睛,好无辜地看着他。

    身穿红袄鹤袍的知府接过师爷递来的卖身契,缓缓展开来看,眉头微皱,“郁生生?被告,这人和你可有关系?”

    郁普生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猫,猫缩着装鹌鹑。

    “并无关系,我不认识叫这么个名字的人。”

    “他撒谎!大人,他肯定在撒谎,他是最后一个见到我楼里那位姑娘的人,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知府一脸威严,“被告,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郁普生摸着怀里的猫,“那日我是堂堂正正从怡香院正门离开的,而且是一个人离开的,那位叫红湘的姑娘可以作证。”

    知府一拍惊木,“传证人红湘——”

    秦娘冷笑连连,红湘上堂后自是矢口否认见到过郁普生从正门离开。阴黎听闻气得直想去薅她。

    郁普生按住猫,“姑娘不曾见过我从正门离开,那是否见过我从正门进楼?”

    红湘答道:“进楼时见过。”

    “怎么证明?敢问姑娘,郁某当时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

    “灰白色的。”

    郁普生点头,“确实是灰白色的。那姑娘那日可是穿的水红色的衣裳?”

    “是的”

    “手上配了一条白色的绣帕?”

    “是的。”

    “绣帕上可是绣的牡丹纹样?”

    “是的。”

    “是了,若不是与姑娘有过交谈,这种细节郁某如何得知?”

    红湘看了秦娘一眼,“公子进楼的时候是我接待的,公子和奴家有两句交谈不是挺正常吗?”

    郁普生继续问,“那请问姑娘,当日郁某进门与姑娘交谈时都聊了些什么内容?”

    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红湘回答道,“这我倒是记不得了。”

    “连我当日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都记得如此清楚,却不记得我交与一锭银子让你将楼里的老鸨唤来的事。姑娘你的记忆似乎不怎么靠谱?让人怎么能信你是没见过我离开,而不是见过我离开却忘了。”

    “这……”红湘又看向秦娘,不知如何辩驳。

    蠢猫已经被绕晕了,完全只能依靠敌人的表情来判断这场对峙的胜负。

    郁普生继续道,“其实根本没有郁生生这么个人,那日我与怡香院的老鸨也就是原告发生了点争执,她怀恨在心才弄了这么个卖身契来糊弄知府大人。只要一查档簿,将手印和城里所有叫郁生生的妙龄女子相对比,事实自然水落石出。况且老鸨也说了,她派了门童守在门口,既然如此我又如何能将那位莫须有的姑娘拐走。她话里简直处处是漏洞。”

    秦娘气到发抖,“大人您不能信他的!我绝对不敢糊弄大人!这份卖身契是实实在在的卖身契啊大人!”

    知府沉吟一瞬,“师爷,将这份卖身契拿下去比对一下。”

    “是!”

    查档簿需要时间,一众人在台上等结果,秦娘冷汗淋淋,“大人,万一那姑娘欺瞒与我,签的是个假名字……”

    知府横眉冷对,“你当本官是傻的不成,哪家青楼签卖身契的时候不会弄清楚对方的身份来历,你休得狡辩!”

    她扑到地上哭喊,“大人冤枉啊,您有所不知,那姑娘突然出现在我怡香院后院,声称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流落街头可怜得紧,我又如何能证她的身份来历?我也是好心收留她啊大人!”

    “大堂之上不得喧哗!”

    一个时辰之后,师爷带着结果回来,“启禀大人,档簿上叫郁生生的女子甚少,寥寥几个对比了掌纹后都与这份卖身契上的不符。”

    “来人——!!”

    秦娘闻言眼皮一翻,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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