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杀其身,便想毁其誉。
秦娘状告郁普生不成,便将郁普生进怡香院找阴黎的事情添油加醋一番后,散播了出去。
不止说他是楼里的长客,还说他在床笫之间是如何的浪荡。更甚者,说他有不为人知的癖好,说他身体不洁,说他害苦了一众楼里的姑娘。
流言蜚语,一时之间沸沸扬扬。一流秀才二流医……七修八配九娼妓。最低贱的青楼娼妇竟然对受尊崇的教书先生攻讦谴骂,这本身就是一件奇闻趣事。
本是没多少人信的,但据说事情都闹到知府大人那里去了,似乎是教书先生搞坏了老鸨手底下的丫鬟,老鸨想替丫鬟求个公道因此状告于他,没成想最后连个裹尸的破席都没能求回来。
这个“据说”和“似乎”自然是从那收了老鸨贿赂的捕快嘴里传出来的。既如此,那信的人自然就多起来了。
小院里,郁普生将收的束脩退还给又一户人家,对方拿了钱赶紧就拉着孩子离开了,走到院门时还鄙夷地辱骂了两声。
原本热闹的小院,如今仅剩寥寥几个小稚童,除子泓外,其他几人皆是家里穷交不起束脩,沐恩在此读书。
朱暮芸也在,子泓被她牵在手里。
郁普生将束脩退与她,她却摇头道,“我来可不是同那些人一样要郁夫子退还这束脩的。清者自清,郁夫子实不该理会那些风言风语。当初拙夫因腿疾抱恙在家,我欲接过他手里的担子,世人还不是攻讦诟病于我?嘲讽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羞耻抛头露面。但诟病也好、嘲讽也罢,我不予理会便伤不了我分毫。”
郁普生:“徐夫人如松风茵露,既韧亦柔,只是这事确实是我德行有亏,不配为人师。若谁家有学龄黄口还愿交与郁某教导的,这束脩就不再收了,已收的束脩也确当退还。”
朱暮芸坚持拒绝,“别家就算了,子泓是肯定要一直追随先生的,这束脩我们也照常缴纳。我今日过来是想替他和先生请个假,他外祖恙急,我得带他回扬州一趟,少则半月能回,多则一个月。”
“那我将后一个月的功课布置与他。”对方执意不收,郁普生也无法,只能将这束脩换作笔墨纸砚再变相地赠与子泓,只是下半年怎么也不能再收了。
他将写好的章卷交给子泓,“温故而知新,不可荒废了。”
“是。”
子泓得了功课任务,拜别郁普生后,随朱暮芸出了小院。其他小稚童也相连下学回家,院里仅剩一人一猫。
郁普生抱着猫走到院里的竹丛下,这里按猫的要求新添置了一张躺椅。
他枕在躺椅之上,猫趴在他膝头,修长的手摸着猫的脊背,“怎的闷闷不乐,我今日似乎没有惹你生气?”
“我再也不吃红烧肉了。”猫闷闷地说。
“嗯?”
猫觉得自己再蠢也够把近日的事情理清楚了,一切的根源都在于她馋红烧肉。
“要不是我馋红烧肉,我就不会进青楼,你也就不会来青楼找我,那些人就不会骂你,小稚童们就还会在这里上课。”
他坐起身,“你就因为这个所以不开心?”
猫偷偷伸爪子擦掉眼泪,“当然,我是你的主子,别人欺负你就是欺负你的主子。”
郁普生重新躺下,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他捏了捏她的猫脑袋,“这样挺好的。”
“为什么好,哪里好,一点都不好。”
“养只猫挺好的。”
“……那是…当然。”
猫的眼泪止住了。
日子徐徐过去几日,正堂里的小稚童变少了,清晨的早读声也不似从前响亮清脆了。
倒是猫,像是突然一下就长大懂事了。
从前每日都要跑出去疯玩,现在却开始拘束起自己来。整日待在小院不出去,郁普生走到哪,猫就跟到哪,就连盥洗室都不放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追着他要他做红烧肉来吃的日子。
郁普生将晚饭端上石桌,猫用回了她的猫碟。老妖怪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好动的猫竟然也安安静静地吃饭。
一人一猫吃完饭,他收了碗,“你整日不出门,不觉无聊?”
猫跳下石桌,“习惯就好,你都待得了,我一样可以。”
“我整日待在院里是因为我不喜欢出门,而你生性好动,没必要学我。”
猫脑袋一扭,高傲道,“谁学你了,我不过是想体验一下不一样的生活。”
“你最近变得黏人了。”
“谁、谁黏人!我不过是在观察你的行为,是在学习!学习懂不懂!”
“那我今晚要出门,想必你可以乖乖在家里等我。”
“你休想!”猫立即跳了起来,跳到他身上死扒着不放手。
郁普生托着她,“你果然越来越黏人了。”
猫豁出去了,“黏人就黏人,你不准丢下我。”
进得灶房后,他让她站到自己肩膀上,好弯腰洗碗,“之前已经和你解释过雷的事情了,难不成还在害怕?”
“当然。”
猫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有点喜欢他。
丝瓜瓤沿着碗壁一圈,“可是我晚上要去的地方比打雷还要恐怖。”
“多恐怖?”
“那里有一只妖,你这种级别的看他一眼就被吸魂了。”
“……你少吓唬猫。”
郁普生将洗净的碗放进碗柜,“还要跟着去吗?”
“……当然。”
天黑下来,猫在偏堂的桌案上乱转,“什么时候走啊?”
郁普生端看着手里的书,转头挑了挑烛灯的灯芯让光更亮一些,“你怎么还很期待的样子。”
“我要见到别的妖怪了,除了我自己,我还没见过别的妖怪呢。”
“可你天天喊我老妖怪。”
“哦,也是噢……”
猫在桌案上又多等了一个时辰,实在耐不住性子了,咬着他的袖子往外拖,“走了走了,你别再看了,你回来再看嘛。”
郁普生无法,放下书吹灭了灯。
猫主动地跳到他怀里,“那是一只什么妖?”
“忽律。”
“什么是忽律?”
关上小院,郁普生抱着猫往巷子深处走去,“四肢短小,体长。有尾有爪,周身鳞片漆黑坚硬。头扁吻长有尖牙,残忍嗜杀。”
猫打了个寒噤,“他为什么会吸我的魂儿?”
“他眼睛上有层覆膜,当他流眼泪的时候,覆膜就会闪出迷惑的光,若此时谁和他对视就会立刻被吸住心魄,他则趁机屠戮。别怕,你这种小妖,肉身对他来说毫无营养,他替你流一滴眼泪便足以了,全程安详,无血腥。”
“……你少鄙视我……”猫心里打鼓,暗暗咬起了爪子。
郁普生停下脚步,“确定还要去吗?还没走远,我可以把你送回去。”
猫扒住他的肩膀,立起身猫脸直视着他,“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会。”
郁普生转开脸,“真这么想去?”
猫舔了舔他的脸,半真半假地撒娇,“猫咪不想和你分开~”
“好吧。”
约莫走了近一个时辰,郁普生带着猫来到了一条肮脏的河,猫只见他按了按石桥上的雕花,桥头立马就现出一个地洞来。
她从他身上跳下,趴在洞边看了看。洞不大,有石阶可以往下深入,却深得一眼看不到头。洞里有风吹上来,带着腥臭味直扑猫脸。
猫咽了口水,抬头望着郁普生道,“我们要下去吗?”
“嗯。”
“……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边是干嘛的?”
“封印松动了,禁锢不住他的力量,我来弱散他的妖气,以至于他挣脱封印后不会再出来害人。”
猫没怎么听懂,直觉得什么妖气什么封印太过骇人,“我、我就在上面等你可以吗?”
“那你守着这个洞不要让人靠近。”郁普生说着便走到洞边迈腿进去。
她扯住他的衣摆,“你多久上来?你可不可以快点上来?”
“最多让你等一个时辰。”
猫这才安心地放开他。
郁普生进了洞,猫守在洞边草木皆兵,不时飞过一只夜鸟也能让她瞬间炸开全身的猫毛。
夜里寂寂,这一片区域残垣败瓦,有些瘆人。洞里不停地吹出风来,猫有种底下随时会冲出一只大怪兽,然后那脏污腥臭的大嘴一张,她立马猫首分离的感觉。
错了,自己可能还不够人家塞牙缝。
她默默站得离洞口远了些。
时间过得无比地慢,猫觉得一个时辰应该早就过去了,怎么人还没上来。
她往洞口挪了一寸,又往洞口挪了一寸,一点一点地挪,终于挪到洞口边缘,突然不知什么恐怖力量拽着她飞速地往洞里去。
猫想尖叫,喉咙却被卡住,又或者太过惊悚的时候反而尖叫不出来。她正要学那日堂上的老鸨,自我安慰地晕过去,却突然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紧接着,她眼前景物一变,视野不再狭窄一片,重又开阔了起来。
猫面无表情,呵呵。
有香甜的味道飘到她鼻尖来,猫下意识耸.动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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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有旱地忽律——朱贵,笑面虎朱富的哥哥。表面酒店老板,实则梁山开山元老。梁山泊的情报头子。
忽律:一众善于伪装的可怕动物。可以带入鳄鱼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