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缚


    辜雪存并不是第一次到夜山来了, 但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夜山。

    ……血流成河。白龙一族被剖过丹的尸体几乎随处可见, 龙血的甜腥气味和漫山的玉兰花香混在一处, 变成了另一种奇异的味道。

    一路走来, 辜雪存越看心中越冷几分。

    灵山狐王司明和深渊龙鲸一族的妖王重幽行在他两侧,两人见了夜山上的这幅惨状, 俱都面沉如冰。

    都是妖族,夜山白龙一族的这幅惨状实在不能说不让他们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焉。

    一行人终于行到了半山腰的接天台,司明突然停住了脚步,看向了接天台上歪七扭八横陈着的几条白龙,“咦”了一声。

    辜雪存见状问道:“怎么了?”

    “活着一个。”司明答道,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几尾白龙其中一条身前蹲下,“这个妖丹还在。”

    辜雪存一愣,定睛去看, 只见这条白龙的腹腔部位虽然也鲜血淋漓, 但果然仍旧完好如初,并没有被剖丹的迹象。

    看样子是个运气好的漏网之鱼。

    他眉头一动,立刻蹲下身运转灵力开始替他疗伤。

    这位虽然一身是血看起来伤的颇重, 但辜雪存下手才发现他妖丹内里倒是并没什么要紧内伤,不到半刻功夫,白龙果然悠悠醒转,缓缓半张开了龙目。

    “你能听得见我们说话吗?”辜雪存道, “你知道你们龙君和神女在哪里吗?”

    白龙有点迷糊看了他一会, 半天才口吐人言, 结结巴巴上气不接下气,不知为何让辜雪存觉得有点熟悉:“龙……龙……龙君被抓住了,神……神女……去了……去了……”

    辜雪存急道:“去哪了?”

    “山巅……”

    辜雪存突然心中一动:“你……你是云壤?”

    他话音刚落,那小白龙就眼一闭晕过去了,也不知是吓晕了还是累的晕了。

    辜雪存站起身来,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上山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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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笑将最后一味龙角与妖丹作为药引投入丹炉,那丹炉骤然放出一股耀目金色宝光,快速旋转了起来。

    他这九转天升丹这些年来一直在炼制,前日炉中便已经火候足了,只差最后一位药引。

    那时候凌世奕亲眼目睹他炼制丹药的全过程,他与焚烛甚至帮助这位“叶前辈”忙前忙后,前脚后脚的替他奔走来去、收集药材。

    那时候焚烛应当绝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投入这尊小小丹炉吧。

    他越想越觉得内心深处的恨意更加难以压抑,那种痛苦把他逼得在即将将他吞噬的边界线上来回游走。

    四周清风一荡,丹炉宝光渐渐内敛,叶笑猛地睁开眼,脸上是挡也挡不住的神清气爽。

    济苦山守在两侧的弟子齐齐下跪道:“恭贺长老丹成。”

    叶笑心情大好,哈哈大笑,回眸过来看见面色有点发白的凌世奕,似笑非笑的问道:“凌三公子,怎么,你不替本座高兴吗?”

    凌世奕背脊一僵,讷讷道:“晚辈……晚辈自然不敢,恭贺叶老丹成。”

    叶笑面色一霁,似乎终于满意了,他伸手在那丹炉中一摸,抬手一拂,一点暗红色的灵光便朝凌世奕激射过来。

    凌世奕愣了一下,伸手接住,发现是一粒拇指大的红色丹丸。

    他的呼吸突然僵住了。

    即使只是这样拿着,他也感觉的得到,这粒丹药里那股熟悉的……那人的气息。

    凌世奕的耳边突然响起来凌礼南的话。

    “什么阿烛不阿烛。”

    “不过只是个作孽多端的妖物罢了。”

    他突然感觉到心脏那里抽搐着细微的疼痛了起来。

    叶笑道:“有了此丹,日后修为瓶颈时,便可以稳妥无虞的提升一个大境界,若是在渡劫前夕服用,则可以助你增加几分飞升的成算,本座言出必行,说过给你一粒便不会食言。”

    他话音刚落,一个女子的声音便冷冷的从他们身侧的山道上传来:“看来人族做了叶前辈的走狗倒还好,妖族恐怕不但捞不到什么好处,反而还要把小命搭进去。”

    凌世奕抬头去看,只见说话的是个样貌三十来岁上下,眉目生的艳丽逼人的白衣女修。

    这个女修凌世奕虽不认得,但是与她同行的几人凌世奕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紫霄派的几个真人,其中那个穿玄衣的,赫然便是十五年前……同样就在这夜山之巅,曾经让他在各大门派弟子面前灰头土脸颜面尽失的天决真人,路决凌。

    凌世奕瞳孔骤然放大,不到片刻却又觉得有些不对。

    这个路决凌……看起来太年轻了,就好像……就好像只有十六七岁,和之前他见他见过的那位看起来明显不太相同。

    叶笑的声音笑意盈盈:“本座刚刚丹成,正发愁这举世无双的灵药神丹无人与本座共赏之,紫霄派诸位师侄便与空海大师、澄海大师上山来了,果然是贴心的很。”

    刚才开口那个白衣女修柳眉带煞,但声音里的冷意倒是散去了许多,口吻变得十足十的讥诮了起来:“我们紫霄派师兄妹几个可是资质驽钝的很,岂敢高攀做了叶前辈的师侄。”

    叶笑状似惊讶:“乘玉师侄不免也太过自谦了,当初本座与你两位师尊的可谓是情同手足,你是他们的亲传弟子,岂会高攀了?”

    乘玉身边另一个身负一把青钢巨剑、头束道士髻的褐衣女修冷冷道:“叶前辈害得我们两位师尊身死道消,如今却说什么情同手足,难道您就没有一点对故人的愧悔之情吗?”

    叶笑仰头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了的笑话:“我愧悔?”

    “鼎宵被九道雷劫劈的灰飞烟灭,那是他咎由自取。”叶笑的声音从最初的低喃一点点变大,最后大到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是他自己发下毒誓,倘若他对他师弟封紫平有一丝一毫的龌龊心思,就叫他身死道消、神散魂灭、不入轮回、不再为人!”

    “如今,不过苍天有眼,是他自己发下的毒誓应验了,这是老天给他鼎宵的报应,和我叶笑又有什么关系?”

    “……当初,他和封紫平初到南疆开宗立派,我结识了他们师兄弟,我们三人一见如故。”叶笑的声音有些沙哑,“鼎宵与封紫平认下我为大哥,我们立下约定,以后在南疆,济苦山便与紫霄派携手相助、两派之谊便有如我们兄弟三人之谊。”

    “鼎宵在修真界声望一日高过一日,紫霄派的名头也越来越大,人人都尊他一句鼎宵尊主,他却道貌岸然……就连凡世间那些只能活六七十年的蝼蚁,都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可是他呢?当面口口声声叫我大哥,背地里却染指本座的妻子!”

    静珩终于听不下去了,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屁!”

    叶笑满脸写着轻蔑:“当年静珩真人尚且还在娘胎里,你又知道什么?”

    太玄真人冷声道:“我们虽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我等为人子弟,鼎宵师尊行事霁月光风、堂堂正正,我们做弟子的再清楚不过。叶前辈空口白牙、无凭无据,编出这等无稽之谈污他身后清名,难道以为我等真会相信吗?”

    他话音刚落,众人身后原本紧闭着的、山巅行宫的大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缓缓打开了,门内缓步款款走出一个华服红衣、姿容端丽的女子来。

    “叶笑,我原以为这些年,你都在为了阿沅的死悔过,不想你却是越活越回去了。你以为现在这样自欺欺人,当初犯下的罪过便能甩到别人身上了吗?”

    众人神色俱是一变——

    来人竟然是玉氏神女。

    叶笑缓缓抬起头看着玉无瑕,眼底尽是细密的红血丝:“我没错……本座没错。”

    “这里都是小辈,他们不知道当初你和阿沅、鼎宵师兄弟之间是怎么回事,没关系。”玉无瑕的神情与往日那幅温善可亲的模样判若两人,“我知道,也可以帮你好好想一想。”

    “阿沅本是鼎宵座下一只三足灵鹤,得了他的点化化形为人,在千余年前他们师兄弟还未到南疆前,便一直追随他们师兄弟左右,甘为其座下灵宠。”

    “是你见了化为人形后离开紫霄派游玩的阿沅,对她一见钟情。”

    “你为了阿沅接近鼎宵师兄弟二人,又谎称你与阿沅已经两情相悦许久,要求鼎宵解除与阿沅的灵契。”

    “鼎宵询问阿沅是否真的与你互生情意,可怜阿沅本来不过只是一只修行不到百余年的灵禽,根本不懂得情为何物,却被你蛊惑,以为自己真的喜欢你。”

    “你把阿沅要回了济苦山,却不愿意真的与她合籍,以夫妻之礼相待。”

    玉无瑕脸上透出一股讥讽笑意:“你明明喜欢阿沅,却嫌弃她是灵宠妖物出身,与这样一个东西合籍为道侣,岂不要叫你堂堂济苦山山主被整个修真界耻笑?”

    “阿沅却太晚才发现你的虚伪,等她想走的时候,你早就给她准备好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囚笼,阿沅区区一届小妖,哪里斗得过你?”

    “够了!!”叶笑怒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阿沅心悦于我!她懂得情爱是什么,是她救了我,是她心悦于我!你闭嘴!”

    玉无瑕却并不曾停下来,她嘴角扯成一个讥诮的弧度,声音却仍旧平静无波。

    “是你为了不让她离开你,剪断了她的脚,是你为了不让她飞回去找鼎宵求救,折断了她的翅膀。”

    “叶笑,阿沅会死,都是你亲手、亲自一点点折磨的,难不成……你竟真的都浑忘了吗?”

    “一只被折断翅膀、剪断三足的灵鹤,请问你要她怎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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