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烛


    烛火熄了,月光从窗前洒下,两人身影在墙上重叠。

    过往那些不可言说的情绪,在一瞬间崩断了弦。

    “好。”元十五沉默了良久,指尖将秦临的腰际都摩挲热了,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好听,“好,我们成亲。”

    为这一句,没人知道他等了多久。

    连哄带骗陪在秦临身边五年,他都没敢奢想过。

    秦临仰起脸,合上眼,在元十五下唇落下了个轻轻的吻。

    一夜好梦。

    成亲不过就是个承诺罢了,两位男子哪儿能真的拜堂成亲。

    可元十五很当真,他兴奋得一夜没睡,搂着怀里的人亲吻了许久额头,天亮了方才去厨房为他准备桃花酥。

    “哥哥醒了?”元十五见秦临衣着单薄站在门前,知道他是醒来没看到人,在找自己,便端着桃花酥进了门。

    桃花酥放桌上,元十五见秦临又穿起他那素色外套,起身扯住他的衣袖,“不穿这件。”

    随后打了个响指,床上便显现出了一套红色绣花的外套,绣的是青山白鹤,精致漂亮。

    元十五拿起来,站到秦临身后,“哥哥抬手。”

    秦临乖乖抬起手。

    元十五替他把外套穿好。

    本来是很张扬的颜色,但秦临里衣是素色的,衬上外面的红袍,张扬稍减,清雅有余。

    秦临垂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从未穿过这么亮色的衣服,他有些不习惯,耳尖泛起点桃花色,又仰头看元十五,“你呢?”

    喜服得穿一对儿,这规矩元十五懂。

    “闭上眼睛。”元十五哄骗道。

    秦临把眼睛乖乖闭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打下一圈阴影。

    “可以了。”

    秦临一睁眼,又马上吓了闭上了——他衣服呢??

    其实元十五还是给自己留了条底裤的,奈何小夫子真的太纯了,连光裸的胸膛都见不得。

    秦临紧闭着的眼睛睫毛微颤,气息都有些不稳了,“你……你穿好了吗?”

    “哥哥帮我穿。”元十五赖皮上了。

    秦临眼睛闭得更紧了,摇了摇头。

    元十五拉过秦临垂着篡着衣袖的手,轻轻落在了自己胸膛前。

    心脏位置被秦临冰凉的指尖一触,秦临自己倒先被胸膛的温热吓得一惊。

    “哥哥。”元十五拉着秦临的指尖,摩挲过自己胸口那道疤痕,言辞切切,“记住这儿,我剖过一块骨头给你。”

    元十五知道,这轮回一结束,他和西辞间,就彻底结束了。

    他总在这段时间里,一遍一遍诉说这自己对西辞有多好多好,生怕他忘了。

    可其实,顾浔更怕他记得。

    说这些,只是为了让西辞知道,自己对他,真的足够情深意切。

    元十五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哀婉,秦临听出来了,他有些难受,虽然窘迫,但还是睁开了眼,“我……原来是不是对你特别不好啊?”

    要不他怎么老为了自己受伤?

    “没有。”元十五垂着眼,怕秦临多想,捏了捏握在掌心的手,“你对我特别好。你对所有人都好。所以啊,我总以为,我待你再好点儿,你总会待我不同。”

    秦临没说话,眼神直勾勾盯着元十五胸口上那道疤痕。

    都说能活着从太息台走出来的人,骨血都是被置换过的了,可他还留着,他上辈子一定很喜欢自己吧。

    所以他把红线圈上手腕。

    所以他为他种了满院子勿忘我,夏天到了,就把花丛见的萤火虫捕捉起来,用纱袋装好,挂在窗前哄他高兴。虽然大多数时候秦临会悄悄把那些小东西放了。

    元十五负责作恶,秦临负责替他超脱。

    秦临指尖摩挲过元十五胸前那道疤痕,很轻很轻道,“不一样的……”

    他仰起头,“你和苍生不同。”

    元十五听他说,“比起苍生,我更喜欢你。”

    十五的长安一如既往热闹,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长安不落雨,秋天就只剩凉意。

    可热闹起来,人气就会把凉意吹散,只剩下满街满街的浪漫。

    秦临给元十五买了一袋糖,每年他们都会来这儿买糖,老板开玩笑道,“小少爷那么年轻就有孩子了?经常来买糖。”

    秦临很少见到生人的,原来天师们都把他关在护国寺里,是元十五出现了以后,护国寺的人才放自己只有出入的。

    他被老板的话逗得害羞,“我……还未成亲。”

    “长这么俊俏还未成亲啊!”老板高兴,多给秦临装了些,“要是这长安街上的姑娘知道,小公子今晚怕是回家都难了。”

    元十五不知去做什么了,回来刚巧听到这谈话,自然牵过秦临的手,把钱递给老板,面上带些笑意,“喜糖有吗?今日我们成亲。”

    “啊?”老板方才才感叹今日他摊前的俊俏公子怎如此多,没想到两人……竟是一对儿的。

    老板是个开明的人,反应过来,忙包了两包喜糖,“来来来,算我凑的份子钱,两位小公子要百年好合啊。”

    他们会百年好合。

    元十五写了一百只百年好合的花灯放进了长安的护城河,整条清澈的江面都是他和秦临的名字。

    秦临写的一个灯笼,却还是未写好。

    元十五凑过去,秦临忙用手遮住,“看了就不灵了。”

    “不会不灵的。”元十五虽这么说,但克制住了偷窥的欲望,“哥哥,有我在,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秦临对他笑笑,眉眼弯弯,目光比月光还柔和,“阿元,你说这些花灯真能漂到清陵吗?”

    元十五告诉他,清陵神君是个很好的神仙。

    “当然。”元十五哄道,“我看看?”

    秦临把手背到身后,悄悄把花灯推了出去,花灯随着水波摇摇晃晃,秦临看着有些失落的元十五,温声说,“你给的愿望我存着,先向神仙讨个多余的。”

    “都存着。”

    两人把长安街快走通头了,原来总是西辞买东西给顾浔,现在换元十五买东西秦临,拿得两手不空,还在买,好似要把整条长安街包下来。

    两人本就招人眼,落在秦临身上的目光太多,他有些不习惯,往元十五身边躲了躲,小声劝导,“莫要浪费……”

    “哥哥,”元十五把手里的东西化形手了,不管人潮,手掌轻轻覆在秦临的眼上,“闭上眼睛,我给你变个戏法。”

    秦临不解,却还是乖乖闭上眼睛。

    长长的眼睫刮过元十五手心,却像刮在他心上一样,平白酥酥麻麻。

    “睁开吧。”

    ——是清陵的山巅,月光透不过袅袅的仙气,就在其周围莹润成一片,两人像站在了云间。

    周围是芳菲的桃花,两人脚下是条清澈的河。那河倒流而来,花灯点点随着水波摇曳,载着无数人的祈愿。

    秦临微微发怔,就被什么东西轻轻盖上了头顶。

    月光透过薄透的红纱,把他的少年轮廓模糊。

    他的少年拉过他的手,弯眼对他笑,“哥哥,一拜天地了。”

    清风明月做媒,星河萤火都是见证。

    他们在和满的中秋,在神明庇护的清陵,对着山川大海拜堂成亲。

    没有唢呐,流萤绕成花轿,桃花装点新房。

    元十五想送他一场亘古的浪漫,不管多远多久他都能记得。

    他掀起秦临的盖头,落下一个绵长而深的吻,唇齿间是彼此流传的烙印。

    元十五把人亲得晕乎乎的,抬指刮了刮秦临的鼻梁,“叫相公。”

    秦临微微蹙蹙眉,可元十五的浪漫让他心动,他不好拒绝他的要求,于是他想了想,轻轻踮起脚尖,嘴唇凑在元十五耳际,甜甜叫了声,“小娘子。”

    小夫子学坏了。

    元十五更坏。

    手伸到秦临膝弯,把人横抱起来。

    清陵他太熟,轻轻松松就把人抱进了无人打扰的北楼。

    门扉一掩,全是放肆。

    没有红烛,月光做火,燎过肌肤,白玉染上晕色,朦胧又迷离。

    元十五一寸一寸细细轻吻着,最后忍住叮嘱,“疼你就说。”

    秦临的耳尖脸颊像点了火,眼睛雾蒙蒙的,可怜又勾人,蹙着眉头,用修长漂亮的手臂勾下元十五,用亲吻堵住轻吟。

    月色太好,怎样都算贪欢。

    秦临一动不能动了,元十五就仔仔细细把他的衣服穿好,再把人抱到怀里圈起来,秦临头无力歪着,晕晕软软的。

    元十五把下颚枕在秦临瘦削的肩上,“哥哥,不用把你的福泽给我。”

    秦临的愿望他看了,他终是信了,秦临对他的喜欢不比自己少半分。

    “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元十五轻嗅着秦临的气息,“我不一样,我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坏人。我把我的罪孽藏起来了,不会玷污你。”

    西临的兵在来的路上了,楚喻炼出了一群怪物,楚明修也迟迟未出现,也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等中州成为战场,成河的鲜血会流进太息台,无数亡魂会往元十五身体里钻。到时候,为了秦临的中州,他不得不魔化。

    命运的神奇就在于,有些事,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逆转。

    “哥哥,”床榻正对着窗户,天边绽出璀璨的烟花,他在最热闹的气氛里叮嘱着遗言,“如果我死了,就在这地方立座墓吧。”

    “我的骨灰在地底,依旧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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