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一笑,显得十分高兴。两个人就势聊了两句,李夫人就坐了进来。就算是坐进来了,两个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叙旧的话,李夫人随口说着服饰首饰,李婉说着夫君不读书不上进。
沈勋在边上闷闷地喝酒,对自己躺枪一事表示相当无辜。
李夫人轻轻地笑,道:“若说读数,读四书极佳,最好的是读中庸。”她含笑看了一眼沈勋,“这位想必就是你的夫君,若是官场中人,倒是该好好读一读中庸。”
沈勋心中一动,含笑点了点头。
两人又多说了一些闲话,各自散开。
等到李夫人离开之后,李婉还坐在酒楼里,捧了酒楼说书人的场,然后才离开。
李夫人身边一直都有人在,李婉很清楚。
她也同样清楚,自己的身份是瞒不住陆芷的。所以她大大方方地和李夫人见面,但是却没有真的露出母女想见的分外喜悦来。
不是为了瞒住陆芷,而是为了瞒住同来的人。
如今见过了李夫人,双方又已经商量好了事情,她唇边的笑意就怎么都遮不住了。
沈勋见她坐上马车之后,连搭理都不搭理自己一下,不由得连连叹息,道:“我就不曾见过你这般过河拆桥那么快的。好不容易我让你见了岳母,结果回身你就不搭理我了。”
他故作可怜:“早知如此,我就不去冒着风险通风报信让岳母出来了。”
李婉似笑非笑看他,挑眉道:“是吗?原来你还有这样的心思,那就更加不能留了。”沈勋惨叫一声,扑过去拉着李婉的袖子可怜兮兮求安慰。
被他逗得一笑,李婉最后还是亲了亲他的脸颊:“谢谢你……”
沈勋靠在她身上,闻言笑嘻嘻:“你我夫妻一体,那么客气干什么。”
两个人紧密地挨着,沈勋的声音细不可闻地从唇中溢出,落到李婉的耳中去。
“从岳母大人方才透露的情况来看,你哥哥只怕情况不妙。”
李婉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不过,具体还是等到见面了,再细说比较好。”
沈勋摇头:“你的身份瞒不过女帝,既然如此,见面了想要畅所欲言,只怕不容易。”他微微地皱起了眉:“若是我手下在北宁宫中有人,就方便得多了。”
李婉沉默了片刻,低低地说:“你手下没有,但是,李家有。”
沈勋一惊,“你说什么?”
李婉唇边就浮现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来。
回去的路上,李婉并没有对沈勋细说,等到夜间夫妻二人躺在床上,激情过后,李婉才依偎在沈勋怀中,轻声道:“祖父当年轻易败落,不仅仅是因为夺嫡。”
沈勋也能想象,但是却不曾知道更多的细节,闻言立刻就细问起来。李婉却不愿意多说,只是沉默了一阵之后,道:“不过,这些人马,不在我手里。”
她靠在沈勋肩膀上,压低了声音对沈勋说:“这些人,如何联系如何控制,一直都是李家嫡系子孙才知道的。当初祖父是在宫中被捕,消息送出来,最后只落了一半到父亲手中,另一半却被祖父身边老仆掌握着。”
沈勋摸着她光洁的裸背,心中若有所思。
李婉简单地说完那些陈年旧事,叹道:“作为女子,我是参与不到这些事当中的。也只有哥哥,也许才可能知道这些。不过,父亲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事情告诉哥哥。”
沈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方才笑道:“你叫了好几声哥哥了。”
李婉往他怀中又缩了缩:“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哥哥,血脉亲人,是没有办法忘记的。”
沈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我生一个小孩,可好?”
过了几日,女帝终于下了圣旨,商谈正式开始。
沈勋作为正使,自然要上阵。他曾经在京中荒废几年,对那些纨绔们的习性了解得一清二楚,如今正好下手将他们指使得团团转,每个人的个性都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北宁的官员们顿时苦不堪言。其中某些女官,当场就被使团中某些人明火执仗的追求行为整的黑了脸,毫无顾忌地拂袖而去。
沈勋见了,脸上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北宁对这种行为不满,甚至有人提出以牙还牙,立刻就被人反驳了回去。南齐虽然也有女官,但是那些女官更加接近书吏,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幕后的,上了谈判桌的还真没有。
更何况,君子之道,哪里能这样无耻。
念及此,好些人对南齐的无耻越发咬牙切齿起来。
女帝陆芷很快就知道了这些事,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自己手下的人对北宁的那些人越发冷淡了一些。
于是,南齐使团中的那些惯于插科打诨的纨绔就发现,北宁使团中的人看到自己的时候都当做空气了,甚至说话都只是通过自己的上级转达。这样的场面让他们觉得分外无趣,一些小手段自然就用不出来了。
沈勋对此已经相当满意。
毕竟商谈的事情算得上是大事,小手段只能恶心人,却不是最终决胜负的办法。更何况通过这样的手段将一些精于算计的女官送走,已经是超出预料的收获了。
于是,沈勋很快就投入到了全心全意的谈判当中去。李婉作为她的副手,计算得飞快,好几次都拯救了差一点就一头栽进北宁挖下来的坑中的沈勋。虽然过后在审查的时候这些坑也会被发现,但是毕竟会更麻烦。
如今被李婉发现了,沈勋不由得心中得意洋洋起来。
李婉却做得心不在焉。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没有太大难度,甚至她还有闲情观察着那些北宁的官员,然后满意地发现,这些官员们的神情当中,都有不自然的紧绷。
这样的场景,如果发生在一个刚刚建国的王朝,那就是朝气蓬勃,但是这种双方对峙了百多年的时候。一个怡然自得,另一个紧张兮兮,代表的就是自信与不自信的区别。
李婉微微地一笑。
看起来,就连北宁的官员,都对自己的国家没什么信心啊……
这样也好,她平静地想。没有了信心之后,这个国家的败亡会显得更加容易。
商谈持续了十几天,李婉就陪着沈勋计算数字和在文书中抠字眼做了十几天。等到初步的草案终于定下来的时候,不管是谁都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使团中的人都趁着这个机会出去游玩了。对他们来说,北宁的都城还是有自己的独特之处的。
李婉却只是又在沈勋的陪同下出去了一次,见了见李夫人,双方又是一番亲切但毫无意义的交谈。
两个人交谈的内容被送到陆芷的桌案上,就连陆芷都皱了皱眉。
她虽然聪明,却也没能猜到,两个人这样的对话中藏着什么样的玄机。再三确认了只是普通的对话之后,她就将这样的消息丢到了脑后。
但是很快,同样的消息就被送到了李牧言的手中,李牧言脸上却渐渐地露出笑容来。
这番对话,藏着的是兄妹二人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慢慢地开始抄写,然后从中数着地方,将自己拼凑出来的那番话写下来。
然后,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叫了人进来点起火,将自己抄下来的书烧掉,然后继续抄。
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好长时间,半点都不曾引起旁人的怀疑。就连陆芷,都只是以为李牧言心中不痛快,接着这种方式来抒发心情。
全然不曾想到,这样的时候,消息已经一个接一个地送进来,然后被送出去了。
李牧言从来没有这样觉得,李家人当初留下来的遗产有这样宝贵过。
也幸好那个皇帝是如此的不识货,抄走了那些金银财宝,而留下了这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同样的,他也明白了沈勋现在的位置是多么尴尬,对沈勋曾经婉转提出来的想法,有了不同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十一章
李家人当中,最先知道沈勋秘密的,不是旁人,而是李牧言。
这并不是因为沈勋对李牧言另眼相看,而是因为,不得不说。那个时侯,李牧言还在南齐的京城,而且刚刚因为无意间撞见了沈勋与当初的镇国公相会,而被人惦记上。
那个时候的李牧言,在先帝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印象的。
虽然这个印象不见得好。
这件事之后,李牧言曾经想过,也许自己就是因为固执地不肯完全上了先帝的那条贼船,才被先帝那样排斥。
但是,作为一个早早地看出背后危险的读书人,李牧言也没有后悔过那时候的决定。
在这一辈子,他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不该因为自己心中的那一点心思,而将父母送走,将李婉云留下。
如果没有那样……
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情。
他在接到李婉和沈勋传递过来的消息之后,很是思索了一阵。
李家的势力,他是知道一些的。这其中一部分来自李老爷,另一部分,却并不是李老爷送过来的,而是那些人主动找上门来的。
当初他曾经怀疑过,也确实证明了这中间有一些细作,但是清洗了这么长时间,手下的那些人,也基本上可以信任了。
李婉和沈勋要求他不要全然地相助南齐。
事实上对一个已经谋算着如何脱离这个国家的人来说,这个国家太过强大,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太过强大的存在,会对还称得上是渺小的自身造成威胁。
沈勋从来不避讳这一点,也很是坦然地对李牧言说了。
李牧言曾经试探地问过,他就不怕自己受不住痛楚,将事情吐露给了谁知道。沈勋却只是在下一次的回话中,平静地回答:“那也要他们先找得到地方再说。”
“而且,那也是你妹妹将来的王国。”
想到沈勋所说的这句话,李牧言从此也就消了这份试探的心,全心全意地将这件事埋在了心底。既然是愧疚了,总是想着要给她补偿的。
不过,李牧言也明白。就算南齐不能强大,北宁却是更加不能强大起来的。
否则就凭着陆芷的性格,不管是谁,都不会有好受的结局。
这中间的度,让李牧言颇为头疼。来来回回思索了一阵之后,李牧言方才面色淡然地做下了决定。
他不再做出那副心若死灰的模样了。
陆芷很快就发现了他的改变,并且因为这份改变而很是欣喜了一阵,然后才慢慢冷静下来。
她清楚他的聪慧,也清楚他从来就不是那种擅长于认输的人。
看明白之后,陆芷对李牧言心中越发深地防备了起来。李牧言很快就察觉到了这种防备,但是他不以为意。
这一次,他的目的不是颠覆政权,而是潜移默化。
既然这样,陆芷就算在防备自己接触他人也无用。因为他要下手的,根本就不是旁的人。
李牧言手上能够动用的人并不算多。但是当他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配合之后,陆芷还是渐渐地对他稍微放松了一些,也派了人在他身边,听候他的指派了。
但是,也仅仅是指派而已,转头这件事很快就会被报到陆芷的案头去。
于是,在百忙之中忙着国事的陆芷,在偶有空闲的时候,还要来探查李牧言的状况。
李牧言对此倒是有些不知名的情绪在里面的。
只是在发现陆芷这样做也并没有让她的身体垮下去之后,这种轻轻的情绪也很快地就消失了。
等到商谈终于完成,双方在商谈的最终成果上改上大印,事情就已经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