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滴甘霖落在地面,暗淡的火光中,近黑的猩红溅起涟漪。

    轻轻的触碰,他手上的鲜血在她惨白的颊畔留下腥臭。

    好冷。

    此君,你为什么不动。

    好怕。

    我害怕啊,此君。

    只是,只是那么几步的距离而已......

    过不来啊......

    过不来啊......

    “我过不来啊,此君。”

    泪水被血水染红,变成她唇边的面靥。

    “我该......怎么办啊......”

    不敢抱她,只能跪着,把自己弯成船篷,做她上空的避风港。

    觳觫着呜咽。

    误将自己的抽搐当成她的脉搏与呼吸。

    “太医,大夫......求求你们,有没有人可以救救我的此君。”

    徒劳地握拳,掌心却触到半个玉环。

    玉镯碎了。

    她变形的关节下,静静躺着半枚虎符。

    “......”

    “丞相死了!!快逃!!”

    “快跑啊!!”

    “叛乱者,杀无赦!!”

    “报!这里还有一个人!”

    血雨喷洒在颈边,额前劈过腥风。

    这世间太污浊,段衡用身躯替她圈出一片净土。

    腰肢已经无力抬起,他无视刀尖,从地上挣扎着抬起头颅。

    紧握的拳心代表着乞求,摊开的血掌放置着筹码。

    “太尉的虎符在我这里。”

    眉心的皮肤被划破,他眼前的明黄逐渐覆上一层血色。

    “救她。”

    风起。

    梧桐叶落在他们交迭的背心。

    ......

    “乐县有许多梧桐。”

    “嗯。”

    “想外祖了?”

    “有点......冬天到了,爹爹和祖父的腿脚都不太灵便。”

    “等事情结束了,就回去看看吧。”

    “好。”

    ......

    绣鞋踩上翠绿的叶片,鞋尖的镂空银蝶鳞翅翩翩。

    还新鲜的叶子,怎么就落下来了。

    鞋尖退开,柔白的手拾起梧桐叶,轻轻放在树枝上。

    “你这样,风一吹,它还是会掉下来。”

    清脆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江玉卿转身,见是一位梳着垂挂髻的少女。

    “也许它会以为自己还在树上。”

    江玉卿微笑,少女玲珑可爱,年纪幼于她几岁,她起了打趣的心思。

    “......”少女看出她的揶揄,无语地上前,素手轻拂,那片叶子的根茎开始与树枝融合。

    江玉卿默默看着,没有说话。

    “......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梦里发生什么都不稀奇,对吗?”

    “你怎么知......”

    少女捂住嘴,有些气恼地跺脚。

    江玉卿上前为她理好微乱的额发,“请问我需要做些什么?”

    “你很急着回去吗?”

    “是,有人在等我。”

    “谁?”

    “我的夫君,还有我们的孩子。”

    “你手里的又是什么?”

    江玉卿低头,看见空荡荡的手腕,有些不习惯地轻抚。

    玉镯碎了,为了护住手里的虎符,她的手腕被人乱步踏过,确实有些疼。

    “是......”

    见她回答不出来,少女换了一个问题。

    “这不是你的东西?”

    “不是,是一位老夫人临终所托。”

    “虎符怎么会在一个女人手里?”

    “不知道......也许是她的夫君给她的。”

    “那这位夫君一定很敬重自己的夫人。”

    敬重吗?也许吧。太尉府从未缺少过新姨娘,太尉夫人的血是滚烫。

    人心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江玉卿将虎符放进袖笼,“我可以回去了吗?”

    “为什么这么着急?你看这里,多美。”

    少女背着手后退,露出她身后那片烂漫的山花。

    江玉卿的眼瞳中,泄进一片锦绣春辉。

    好美。

    茉莉、海棠、雪菊、冰花。

    娇莺、花蝶、游蜂、隐虫。

    这里是陈府的花海。

    不,远比陈府的花海要繁盛的多。

    四季的花儿居然可以在同一时刻怦然绽放。

    江玉卿的脚步不由自主带动她上前。

    “你是如何做到的......”

    “梦里发生什么都不稀奇,对吗?”

    少女拉起她的手,一同奔入那幅光怪陆离。

    霎时间,蜂飞蝶舞,惊起一片写意斑驳。

    花瓣从眼前飘过的时候,好像尘世沉重的外衣也被空气溶解。

    长发化作朝生暮死的蜉蝣在花丛中飞舞。

    她们变得比风还轻。

    乘着浮云闲看白衣苍狗。

    忘了姓名与来处。

    ......

    “你要去哪?”

    瞬息之间,少女的声音从脑后变至身前。

    “回家。”少妇温柔的神色为她花瓣一般的脸庞镀上容光,“梧桐树结果了。你也在等,不是吗?”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你要回哪里去?”

    “时间太久,我确实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少妇微顿,剪水双瞳漾起一阵秋波,“可是我知道,我有外祖、爹爹、夫君、孩子。”她看向少女,泪水终于落下。

    “还有娘。”

    “我从未见过她,她却用自己的生命来爱我。不想我哭,甚至连在梦里见我都遮遮掩掩。”

    “娘,谢谢您赐予我一切。我爱您,一如您爱着我。”

    “......”

    少女怔怔地抬起头,梧桐树下起骤雨,所有的一切都化为虚无。

    繁花裁衣,云雨作骨,两名女子如同一叶双花,相似的眉眼诉说不同的风情。

    世事料峭如早春寒风,她死时亦不过花信之年。

    她抬手,小巧梧桐子在空中悬浮。

    “你叫江玉卿,字此君。你爹喜欢竹子,你娘喜欢花。我叫陈庭玉,是个不孝女,早亡人。”

    江玉卿泣不成声,陈庭玉忍着泪意将梧桐子塞入她口中。

    “段衡懂的比我多,你可别学娘,死得这么憋屈。”

    腹中越来越滚烫,江玉卿被旋涡吸走前,大声呼喊,“娘,我们从未怪您,我们都很想您。”

    陈庭玉终于流下最后那滴未尽的泪。

    ......

    梦醒了。

    江玉卿抬眸,于朦胧的视线中艰难寻找段衡憔悴的正脸。

    “我梦到了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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