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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节


    “哎?”霍匪从床上跳下来,“你犯什么毛病,说走就走,我送你!”

    砰一声,门在背后关上,宝绽快步下楼,感应灯一层一层亮起,他冲破这片属于上个时代的黄光,一猛子扎进黑夜,扎进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巧合》她不听了,听起了京剧,是良心过不去了,或是年过半百才发现到头来孑然一身,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终于想到了自己。

    宝绽的心像让一团乱麻堵着,他幻想过无数次和妈妈重逢的场面,他怨她,指责她,甚至冷冰冰不理她,没有一种是这样的,从一个不相干的人嘴里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宝绽又发了疯似的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去找她,一个大活人,成心找哪有找不到的,找到她,是爱是恨,当面说个明白!

    他停步,面前是漆黑的夜色,街道和楼群完全不认识,晚风吹来,脸上冰凉,伸手一摸,是泪。

    他今非昔比了,一个电话就有司机来接他,但他还是拨通那串熟悉的号码,“哥,”孤独的夜,他需要亲人,“你来接我吧。”

    匡正到的时候,天蒙蒙亮,宝绽抱着胳膊坐在路边,西装没了,衬衫两边有干涸的血迹,匡正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搂着他上车。

    “怎么回事,”匡正熄火,“你微信说晚点回来,这都早上了。”

    宝绽靠在副驾驶上,没说话。

    匡正揉了揉他的头发:“衣服呢,血是怎么回事?”

    “你摁住那小子,”宝绽答非所问,“朝鲜饭店的。”

    “嗯?”匡正蹙眉头。

    “我要教他唱戏,”宝绽没头没脑地说,“我要让他上学、过好日子,我……”

    “宝儿,”匡正解开安全带靠过去,托起他的脸,“你怎么了?”

    宝绽这才看向他,他的爱人,他来之不易的幸福,“哥……”他搂住匡正的脖子,那么可怜,他没妈了,真真正正地没妈了。

    “有我呢,我在……”匡正温柔地拥住他,密密的,在他耳边亲吻,车窗外,晨曦初露,金色的朝霞从城市另一边升起,投来新一天的曙光。

    匡正把宝绽送回家,陪他吃过早饭,又安顿他上床睡觉,接着开回市区,他约了段家的四个继承人在如意洲见面,匆忙赶到戏楼,刚停好车,接了个电话。

    “万融臻汇的账有问题。”是单海俦。

    “不可能。”匡正很肯定,段钊办事从不出纰漏。

    “去年年底,你发过几笔大额奖金。”

    匡正停步,那是战国红分岔的时候:“发个奖金也算毛病?”

    “都是公司的钱,”单海俦说,“上头认定了,你用公款培植自己的势力,”

    “公司的钱?”匡正冷笑,“私银的每一分钱都是我带人赚回来的!”

    “你跟上头解释吧。”单海俦要挂电话。

    “等等,”匡正硬着头皮问,“上次跟你提的大额贷款,有戏没戏?”

    “别想什么贷款了,”单海俦长长地叹一口气,“公司不会再给你任何实质或形式上的支持,你先把自己琢磨明白。”

    电话断了,匡正的脚步沉重起来,段家正是用钱的时候,自己这边却掉了链子,巧得就像是……他眉头一跳,像是有人在阻挠这笔贷款。

    他干了十年m&a,有某种职业猎手的直觉,这场狙击式收购并非来自别处,对手很可能正出自金融街。

    他到三楼,推开茶室的门,几个姓段的都在,各看各的手机,各忙各的买卖,除了应笑侬,他没有生意,他眼里只有爱音。

    匡正在桌边坐下,掏根烟点上,却没有抽:“贷款泡汤了。”

    老三老四抬了下眼,段汝汀则沉着脸,露出质疑的神色。

    “万融不支持我,”屋里都是自己人,匡正没什么可掩饰的,“万融想拿掉我。”

    一家没有商业银行支持的私银,就像一台没水可抽的水泵,价值大打折扣。

    “我找的人绝对可靠,”段钊马上说,“账上……”

    匡正摆了摆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老板,”段小钧靠过来,“要不要我去活动一下?”

    他们关心的都是匡正,而不是段汝汀,只有应笑侬,一副大娘娘的派头,用指尖轻点桌面,明明白白地说:“匡哥,你给我算算,我手里那几家公司能挪出多少,先拿去用。”

    第204章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老大要割肉救老二, 老三老四没想到,段汝汀自己都怔住了。

    长子就是长子,关键时刻, 还是应笑侬跨出这一步。

    没等匡正开口,段汝汀先摇头:“不, 你那边暂时不能动。”

    “对,”匡正同意, “先自保,再互助,咱们脚底下这根钢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细。”换句话说,收购与反收购的战争,稍不留神就粉身碎骨。

    段汝汀是做实业的, 思路跟应笑侬不一样:“咱们不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着鼻子走, 得化被动为主动。”

    “小侬, ”匡正的脑子快, “你和元老们走得近,你出面, 去收购他们手里的股份。”

    漂亮,段汝汀欣赏他的敏捷, 就是这一手,开始反杀。

    “元老们年纪都大了,”匡正说, “比起股票, 二代或许更喜欢钱。”

    “没错,”段汝汀赞同他的观点,“争产的时候我研究过他们每一个人,大概率倾向于套现。”

    这女人可以, 匡正向她投去赞许的一瞥,转向老三老四:“金刀、段小钧,老大吃紧的时候,你们的资金跟上。”

    匡正开口了,段钊和段小钧没说的,但兄友弟恭、姐弟情深什么的他们不习惯,甚至反感,双双闷着声,不表态。

    应笑侬看向这两个弟弟,一个在私银独当一面,一个在m&a纵横捭阖,比他这个唱戏的出息多了:“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

    老大开了金口,没人敢接茬。

    “可形势逼到这儿了,”雍容华贵的嗓子,掷地有声,“你们再不喜欢我、恨我,咱们兄弟间的事儿,往后放。”

    段铎,段有锡眼里唯一的真金,大家族中长歪了的那根梁柱,暴风雨就要临头,他却挺起来,要替段家顶这口气。

    “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没把咱们拢到一块儿,”应笑侬环视他这帮手足,“血缘拢不住咱们,名字前头那个‘段’字也拢不住,但集团能,爱音的每一份股票能,这堆钱就是捆也会把咱们捆成一团,死都死到一起。”

    死到一起,这是段家孩子的宿命。

    “人家杀到家门口了,”一双大青衣的眼睛,看到哪儿都带着一股劲头,“要按我的脾气,谁敢拎着刀来,他就别想好走!”

    这次会面是匡正牵头,但收尾的是应笑侬,他给段家的反收购定下了调子,爱音要扛住,不光扛住,还要反手一刀,杀他个血溅当场。

    散了会,段汝汀回爱音科技,段钊回万融臻汇,段小钧回金融街,应笑侬下楼换了身衣服,打车去得意城,找他邹叔。

    爱音集团有五个元老,邹叔是最大的一股,应笑侬到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拾掇一株日本来的小松,叫宫岛大阪,边修枝叶边感慨地说:“这人哪,跟树一个样,甭管怎么长,得向着光,长得支楞,长得漂亮。”

    应笑侬听出他话里有话:“怎么着,邹叔,寒碜我哪?”

    “是夸你,”邹叔笑了,“夸你长得好。”

    应笑侬确实长得好,不务正业从家里跑出去,在如意洲的台子上支愣了起来,在烟波致爽那个富豪俱乐部里光芒四射。

    “不像我那混账儿子,”邹叔骂了一句,“屁都不是!”

    他儿子不成器,全爱音都知道,顺着这个话头,应笑侬试探:“既然经商不行,就多搞点钱做个信托,一辈子也衣食无忧了。”

    邹叔点头:“我是这么想的。”

    “那邹叔,”应笑侬挨着他蹲下,“您老股票出手的时候,想着我点儿?”

    瞬间,邹叔的脸僵了一下,很快恢复了笑容:“小铎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

    应笑侬不经商,但敏锐写在他的骨头里,他嗅到了,这家伙有问题:“邹叔?”

    老家伙剪着松枝,不说话。

    应笑侬眯起眼:“叔,你的股票……”

    “小铎,”邹叔放下剪刀,“儿子没本事,当爹的就得替他挣,挣钱这个事儿,情分归情分,生意归生意。”

    对,为了生意,情分可以不要,应笑侬冷起脸:“邹叔,直说吧,股票你想卖给谁?”

    姓邹的和段老爷子有情分,和应笑侬没有,看在老段的面子上,他叫他一声小铎,老段不在了,什么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是丧家犬:“段铎,你不要不自量力。”

    “他们是谁?”应笑侬问。

    邹叔不可能回答。

    应笑侬又问:“他们给你开什么价码?”

    这个邹叔痛快:“三倍。”

    应笑侬没料到,一个天价。

    “你出得起吗?”

    应笑侬出不起。

    “你出得起,”邹叔笑起来,“我也卖给你。”

    应笑侬被他这个笑激怒了:“他们要收购爱音!”

    “我知道,”姓邹的是老油条,怎么可能不知道,“和我没关系,爱音卖给谁都不姓邹,我给你爸爸干了一辈子,也该得着点实惠。”

    应笑侬瞪着他,老家伙看着他长大,掐过他的脸蛋摸过他的头,背后捅起刀来一点都不手软,突然,他抓起地上那把剪刀。

    邹叔愣了,盯着他的手,又白又细,只听咔嚓一声——

    宫岛大阪,有古朴苍劲的姿态,有绿雾层峦的枝桠,一剪子下去,头没了,翩翩落下地,滚到邹叔脚边。

    “恭喜发财。”应笑侬站起来,啪地扔下剪子。

    他从得意城出来,闷头走,走出老远,才想起给匡正打电话,只有一件事:“对方已经渗透到了爱音高层。”

    匡正短暂思索,直接问:“什么价位?”

    应笑侬懊恼:“三倍。”

    匡正惊讶,这么厚的钱,金融街上有这个实力的……

    “我再去下一家,”应笑侬不认命,“五个元老,我就不信都是狼心狗肺!”

    结果都是狼心狗肺,下午五点半,应笑侬最后一个电话打过来,五个有投票权的董事全军覆没,唯一的好消息是,有两笔还没有成交,其中包括邹叔。

    “我们还有机会。”匡正怕他心态崩。

    他已经崩了:“现在主要是钱!”

    股份优势一旦失守,爱音就不姓段了,甚至“爱音”这两个字都可能消失,那是应笑侬母亲的名字,是徐爱音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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