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线织的围巾，两米多长一条，两头挂着流苏，往脖子上一搭就自觉是《上海滩》里的许文强，还得是发哥那一版。

    但真的要保暖，围巾的正确使用方法应该是对折在脖子上绕一圈，然后把一段从对折的口子中间穿过去，再拉紧——就是那种要把自己勒死的绑法。

    不要问何米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她被何美兰勒过。

    嗯？

    何米突然有主意，操着一口蹩脚又矜持的京粤台闽混合神奇口音：“围巾当然是要的啊，不过唔是叮好啦，郑美兰，郑美兰在哪里呐？定的二十万袜子准备好了没有呐？”

    二十万这个数字一飘过，登时连嘈杂的市场也安静了。

    是，此时的义务是富裕，可这个富裕也仅仅是“万元户”的普及！

    十五万？

    绝大部分商铺一年的销售额也不会超过二十万！

    但能不能吃下？

    必须能啊！

    一家店吃不下，这里光卖袜子的就有小两千家！

    “轰”的一下，原本招呼客人的商贩登时全都涌过来了。

    “您是港商？”

    “郑美兰是谁？”

    何米操着口音把老妈的样子年轻三十岁重复了一遍，又拍出张蓝色四人头的百元钞：“有没有人帮唔去找找啊？找到唔给钱呐！”

    一出手就是一个月工资啊！

    果然壕气！

    人群被金钱刺激，反而一静，过了一会儿推出个头来，五十多岁的女人，瘦小，但一身敢拼敢闯的莽劲。

    何米居然还认识，姓冯，人送外号提篮女，敬称冯姨，敢追着县高官拍桌子的主儿，硬生生追出了义务第一代小商品市场和后来三十年的富裕发展。（注）

    她虽然不是义务最大的商人，但是入场早，敢出头，人仗义，在别人还把进货地藏着掖着的时候就带半个村的人去组团进货带人发财，所以威望极高。

    不过何米印象中的冯姨已经不是如今这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老板是粤省来的？”冯姨眼睛毒，没再问是不是港商的蠢话。

    这要是港商还一个人来？现在的县高官都得全程陪同。

    “唔。”何米点了下头。

    “都说粤省商品多，来我们这的人还真的不多见啊。”冯姨热情得拿了双棉袜，“老板要什么袜子？”

    “嘢唔想来咩。”何米装做不耐烦，“厚袜子都冇啊！”

    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

    做生意有集群效应，粤省的小商品从最开始的电子表录音机之类的小电器，到后来的服装面料，但光论袜子一项，义务的店最多！

    何况粤省那冬天都穿凉鞋的温度卖厚袜子？

    卖给鬼吗？

    “吔们到底找不找得到人涅？”何米催促。

    “其实我们都在义务，袜子的质量也很不错的。”冯姨笑道，“冒昧问一句，老板要那么多袜子是……”

    何米怎么知道要过年了买那么多袜子干嘛？！

    编不出来就不回答了，下巴一抬神情倨傲：“哼！”

    冯姨一开始莫名其妙，往她抬下巴的方向瞄了一眼，进而恍然大悟，双眼放光！

    “明白明白，发财的路子没那么好走。”

    转而马上入正题：“不如老板看看别家的？我们义务别的没有袜子特别多！一家没能那么快弄到那么多袜子的，不如我们这么多家一起帮帮忙？”

    甭说仗不仗义，生意场是没有哪个真兄弟，你自己的大客户不看好放出来溜达就别怪别人来叼你的肥肉啦。

    再说了，郑美兰？没听过，不是朋友，下手挖墙脚更不用留情！

    冯姨热情高涨！

    何米心慌：你明白什么了明白？我自己都不明白啊！

    只能赶紧推了：“唔行得啦，做人要讲信用的呐，而且唔欠人情哒……帮唔找个人呐！有重谢的呐……”

    “哎呦，老板不如说说？我们也好帮您找人呐！”

    “唔大哥大被人抢啦嘛，阿妹帮唔打架的呐，唔就买她货啦，定金一万都付啦！”

    这么说就合理了。

    一个开得起车的女人，居然没有大哥大？！

    不用怀疑，就算没有微信朋友圈，但是市场里消息一样灵通，更何况何米出场如此拉风！

    “老板，我们这里几千几万人，要找人不容易呐，要不这样，你先歇歇，我们帮你找到了人，再通知你？”冯姨手背在背后做了两个手势，一脸热情得上前拉扯，“走走走，老板，我帮你安排个地儿休息？”

    “唔，也行呐。”反正水搅昏了，整个小商品市场来人帮着找郑美兰，只要人在，总能找到的！

    至于她们不带给何米看……

    笑话，她换身装备下来找人，谁能认得出来她？

    冯姨看她上驾驶座开车眼睛一亮：“老板你的？”

    “唔，是啊，有辆车方便一点嘛！”何米上驾驶座，威风凛凛。

    何米凭什么让人相信她有钱呢？这辆车就是底气！

    这曾经骚气，现在被漆成低调的白色的面包车车型叫做天津大发，此时的京畿一代已经到处都是，常漆成黄色，多用作出租车，铺天盖地一片屎黄招摇过市，俗称“面的”。

    但京城就是国家的一个盆景，在别的地方这种面包车还是非常罕见的物品。

    1991年全国车辆年产量堪堪过百万，军队分一半，机关再分一半，剩下的分配全国十二亿人口再往几个大城市归笼归笼，别的地方上万人都未必能有一辆！

    偌大个义务，汽车找不出五十辆！

    更别提这其中还有大量的卡车，东风大解放，山大王的主力军，故障率之高，要是不会修车甚至修车不是老手，十有八九得在路上占山为王蹲到地老天荒。

    总之一句话，这年头开辆小面包车出门跟后世开辆劳斯莱斯的效果是一样的。

    没钱？

    笑话！

    所以说那俩人贩子是智障，有这辆车随便做点什么收入都是不菲，哪里看得上贩卖人口的三瓜俩枣？还都是干净钱，是要让人羡慕死的。

    “这位是……”

    冯姨看副驾驶座上的韩梅梅。

    “侄儿楠仔嘛，在家不懂事呐，老打架呐，唔哥就让他跟唔出来做事。”何米瞪了韩梅梅一眼。

    韩梅梅双手抱胸闭着眼睛，一脸不好接触，冯姨微妙笑笑，不再搭话。

    何米顺着冯姨的指路到了义务宾馆，她居然已经帮着安排好了宾馆邀请何米入住，把人送上楼约了午饭，才告辞离去。

    “妈呀……”冯姨一走，韩梅梅就跟抽了筋骨一样整个人都在呼呼得往外漏气，软在沙发上动都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