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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月亮


    回电我

    「遗下我  你会冷战以后  遗下我,谁也会劝我看清楚  什么

    太爱你又忐忑惊慌  回电我  可不可

    我在如此悲哀的拍拖  为何紧抱不放,看着自尊剥落一秒秒增多,爱是残忍得不到结果  握紧我心窝,这是弱者不愿公开的悲歌,我问如此悲哀的拍拖  为何得我一个

    笑住留恋生命缺乏你抚摸,不想沉溺哭泣得过火  输给了心魔,继续自欺奢想得你陪住我

    这样傻恋兜圈的结果  明明想要醒觉,却突然很开心  因你回电我。」——《回电我》·卫兰

    和陈若存说完想要换工作的事情后,通过大学同学的帮忙找了份“体面”的职业。

    在一家中日合作的公司担任插画装帧设计工作,也算是和大学专业相挂钩,没浪费掉在学校的知识。

    我给章纪杉发消息说这件事,他起初是回复短信,表示为我高兴,之后还特意给我打电话,慢条斯理的分析换工作以后的诸多好处。

    将从前的那份工作说得一无是处,仿佛我的蜕变全是因为他的教诲,是明智的迷途知返。

    起初我想的是换了工作以后,我和他之间也许会少些争执,祈求着能拥有平等的亲密。

    后来,回看这段情的时候,我发现这份工作是离开章纪杉最大的契机。

    除夕夜,我不该打那通电话,也不该没有分寸的想念他。

    那边久久没有回音时,我就知道,接电话的人是成茜了。

    等了半晌她仍旧一言不发,无声的审判让我生出几分愧疚,惴惴不安地挂了电话。

    薄情寡耻如我,对成茜这位原配也是心存歉意的。

    起初我发自内心的羡慕她,毕竟她拥有着美好优渥的家境优雅卓然的气质,以及深爱她却不得其法的丈夫章纪杉。

    于是也曾安分守己的做过替身,可我是个贪婪的人,从小到的拥有的东西都是靠自己费尽心机争取来的,所以故技重施。

    顺着章纪杉给的纤薄似细线的同情,用撒娇与顺从来讨取他欢心,借此编织出能让我脱离困境的的救生索。

    万家团圆时,我一个人在公寓里喝闷酒,电视屏幕里播放着热闹非凡的春晚盛况。

    玻璃框后的烟火特效格外逼真,漫天光影把我的眼泪都映衬得斑驳破碎。

    不久前,章纪杉答应过我今年要和我一起过除夕守岁,承诺过陪我去江边看跨年烟花秀。

    可惜烟花易冷,人易散,孤独者总在深夜心碎。

    章纪杉没给我回电,我也不敢再拨过去,怕惹是生非,更怕听到他不耐烦的抱怨,然后就此抛弃我。

    百无聊赖间看到了在角落里积灰已久的画板,抱着酒瓶子走过去,将它拿出来,想了半天颜料盒在哪里。

    借着醉意给的勇气,将放弃了很久的事情一点点寻找回来,拿起笔刷调色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回忆起从何时开始抗拒绘画这件事。

    喝了酒,脑子迷迷糊糊的,画布被我随意涂抹,乱七八糟的色彩如同涌上脑海的纷杂记忆。

    我爸是个高中美术老师,因此我从小就被他教着学画画,说是为了练出沉心静气的性格。

    后来我也的确练出来了,在爸妈为了存款和离婚吵得不可开交时,还能坐在画板前有条不紊的上色。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向来温柔得近乎懦弱的父亲终于爆发,和母亲大打一架后分道扬镳。

    后来听人说他辞去了美术老师的工作,当了个朝九晚五的文员,并且迅速组建了新家庭。

    初中的时候我妈也改嫁了,对于拥有新家庭的父母来说,我彻底成了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最后是外婆提出要照顾我,冒着和舅舅一家闹矛盾的风险接纳了我。

    高二那年,外婆病重,在舅舅和母亲推诿埋怨中含恨离世,鉴于判决书上监护人是母亲,于是她把我带回了家。

    还是曾经的旧房子,可惜里面已经没有我的落脚之处,母亲将我的房间改成了棋牌室。

    打牌的人经常熬通宵,深夜时分,我拉上床单改造的布帘子,掏出小折迭床,直接在客厅睡觉,脑子里除了单词和公式还有麻将碰撞的声音。

    我不愿称那个人为继父,姑且喊他老刘,一个大男人整日里游手好闲,混迹于牌桌茶馆,到了家便在我妈跟前讲闲话,撺掇着让我去找我爸多要点抚养费。

    也不是没找过,有次晚上睡觉时,老刘又借着醉酒的借口掀开布帘,蜷缩到我的折迭床上,忍无可忍之下,我收拾了书包给我爸打电话,问可不可以去他那里暂住。

    电话那头的父亲沉默了许久,我当作默认,半是开心半是犹豫的装迭好衣服之后,听到他说对不住啊,你阿姨最近生病了需要静养。

    我终于认清现实,作为父母那段失败婚姻的附属品,当他们组建新家庭后,自己只是个过期废品。

    磕磕绊绊的读完了高叁,好在高考成绩不错,父母因为这事,在亲戚中搏得了几分面子,于是对我的态度宽和了许多。

    一意孤行如同逃亡般的选了外地的大学后,却因为调剂专业的缘故被划分到了设计系。

    我妈之前经常骂我爸一句话就是“搞艺术的人要么富二代,要么穷叁代”,因此我虽然喜欢画画,却对这个行业望而生畏,因为承担不起。

    本想着到了大二再换专业,没想到在酒吧认识了章纪杉,得到了他的同情和喜爱,解决了经济问题。

    和章纪杉在一起半年多的时候,我才知道成茜的存在。

    某次做爱,他醉得意识模糊,温柔捧住我的脸,眼神潮湿且柔软,一声声的喊我茜茜。

    清醒后,他坦然自己是有妇之夫,之所以选择和我在一起,主要是由于各取所需。

    “你和她不但长得相似,连画风都和她的摄影风格很像。”

    章纪杉从背后抱着我,贴着耳畔说话,声气温柔低缓,轻轻扣住我指尖,毫不掩饰缠绵情意。

    分明是夏日,可他的手心却透着凉意,十指相扣,我却莫名想到枷锁这个词。

    眼里的情绪很复杂,我读出了忏悔和释然,以及不合时宜的欢喜和得意。

    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他用来赎罪的替代品。

    那段时间,章纪杉总是主动提出要带我去采风,去河边看水,去山里看树,白日驾车带着我四处玩耍赏风景,夜里在天台上枕着灯光看模糊不清的晚星。

    当我坐在画板前时,章纪杉凝望我的目光既温柔缱绻又怅然若失。

    四目相对时,我能清楚的感受出他眼中的人不是我,心里亦然。

    他有他的白玫瑰,而我只是临摹出来的纸月亮。

    这是个荒唐的故事,一个爱而不得的男人,造就了叁个人的情非得已。

    尽管知道他在乎的人从来都不是我,但我还是忍不住生出妄念,因此不再甘愿只做她的影子。

    我想让章纪杉知道,我是陈芙,是真心对他的恋人,而不是他那位总是对他爱答不理的妻子。

    相貌已成定局,我决定通过放弃画画来和成茜划分界限。

    章纪杉很少对我生气,一则是觉得没必要,二是感情不够深刻,他选择我是为了让自己快乐,而不是自找麻烦。

    毕竟我们的关系本就不平等,我一贯委曲求全,而他高高在上的享受着我的乖顺。

    和他唯一一次发生争吵,是在毕业后,他给我安排了一份艺廊的工作,说我可以在这里安心画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章纪杉深爱的成茜因为工作以及其他原因已经放弃摄影了,他说他喜欢她摄影时的模样,说这话时,他微笑着看我。

    抬手轻抚我我眉梢眼尾,温柔道:“就和你画画时一样,眼睛里有光芒。”带着薄茧的指腹下移到我平直的唇角,替我勾勒出心口不一的笑容,“按下快门的瞬间,她会笑,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的视线越过他,落到白墙上挂着的一幅风景照上,构图干净,色调清澈,一眼便能看出摄影者的内心。

    标签上的署名是成茜。

    挺拔的杉树枝干上覆着一层灰绿潮苔,镜头聚焦的点则是一抹暖黄的晨曦。

    光影结合,最卑微的苔,与最无尘的光,构成和谐画面。

    “我不想画画了。”我推开章纪杉的手,“在艺廊里工作不适合我,你知道的,我闲不住。”

    我没资本守株待兔,也不想坐以待毙,若不争不抢,只会一无所有。

    章纪杉闻言,眉峰微簇,眸光深沉许多,缓缓收回手,静默片刻后,温和的声气里全是淡漠:“你别任性,这份工作对别人而言可是求之不得。”

    我听懂他的弦外之音,故作不以为然:“可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被当作复刻品,不喜欢他在我身上找寻她的影子,不喜欢沉沦后依旧求而不得。

    我已经被抛弃太多次,也在尝试习惯被忽视。

    那次自然是不欢而散,“情人失格”且得寸进尺的我好几个月都没能见到章纪杉。

    在妥协示好与回归自我之间,我依然选择了第二个,因为想赌一次,赌这么久了,他会不会也有一点在乎我,或者我能不能遗忘他。

    恰好朋友陈若存新开了酒吧,拉我入股做东家。

    于是我选择了章纪杉最讨厌的,所谓的抛头露面的,不得体的职业,对此他起初是不在意的,和我摆出泾渭分明的态度。

    后来又在酒吧重逢,他看着我妆容浓丽的脸,握住手腕的动作用了几分重力:“你非要这样?”

    我撩了撩耳边的卷发,指节擦过眼皮,晕开孔雀蓝的珠光,笑意闪烁:“怎样?用和她相似脸四处招摇,让你觉得碍眼了是吗?”

    章纪杉嘴角微沉,用森冷的目光审视我:“阿芙,我以为你很乖的。”

    “错觉吧。”我贴住他手心,勾了勾修长的指节,无谓道,“我很坏的。”

    坏到明知是备选,还想争做唯一,坏到要去破坏她的婚姻,来成全自己。

    章纪杉收回视线,松开我,转身就走。

    酒池热闹喧嚣,我站在人潮里,看他的背影,却觉得孤独,曾经被抛弃的回忆涌上心头。

    他说我很乖,从小到大,我努力学习,就是为了从父母口中得到一句“阿芙好乖啊。”

    我想,亲情和爱情是我难以挣脱的束缚,于是我再次选择妥协。

    失落和惶恐的情绪再度让我眼眶发红,瞳仁里蒙着层雾气,在迷茫之中,奔向章纪杉,脸靠在他脊背上时,终于寻觅到安全感。

    “对不起……对不起……”我嗓音又闷又沉,像被水浸湿的沙,语无伦次的挽留他,“我再也不和你闹情绪了,我不提她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章纪杉顿住脚步,半晌后,握住我手腕,缓缓回身,眼中的疏离和漠然变浅许多,用近乎怜悯的目光看我:“阿芙,你们本来就不一样。”

    和她对比,完全是自不量力。

    ......

    画了大半天,不得章法,仰面倒在地毯上,看到落地窗外悬着一角月亮,城区的夜幕浅,近处的天际被灯光霓虹染得光怪陆离,轮廓模糊月亮像是落到了调色盘里,微微泛着银光。

    忽然想起大学的时候,为讨清闲,选了文学部挣学分,结果入门便是一首诗集打底,于是去书店挑了本书,扉页翻开,第一首便是《月亮》

    「已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

    当你以神迷的光线

    穿过幽暗的梣树林

    将静谧的光辉倾泻,

    淡淡地,隐约地

    照出我恋人的美丽。

    情欲的欢快啊,你算什么?

    怎能比真正的爱情和幸福,

    那种内在的美的欢乐?」

    那时候和章纪杉正是情浓时,他对我百依百顺,又满怀许多本不属于我该去完成的期待,于是越发难过,将幸福和未来寄托他,换来的只有欢愉后的空虚与孤独。

    反复想着那句“情欲的欢快啊,你算什么?”,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写成诗也只是废纸一张罢了。

    酒液浸湿了羊绒地毯,贴到我脸上,冰得我意识清醒许多,一看才发现凌晨叁点了。

    本想就这么睡去时,却接到了陈若存的电话,说是好不容易从家里溜出来,要去开始美好的夜生活,问我要不要一起,还说换工作了,得为我祝贺。

    于是换了衣服打车去她的酒吧,到了门口时,和陈若存对上目光,她掐灭烟走过来挽着我,进去后看到里面热闹非凡。

    “他们有的人直接在这儿守岁的。”陈若存指了指彩灯四射的舞池个声色犬马的男女们,视线落到电视屏幕上,里面正在循环播放于此处格格不入的春晚曲目。

    照例是熟悉的开场白:“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啦!”

    我笑笑,对陈若存说:“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新年的时候惦记你,那一定是冯巩。”

    她眯着眼笑得恣意,抱了抱我,“阿芙,新年好。”

    “新年好。”

    这是除了官方祝贺以及某些没必要的人际关系之外,我收到的第一条关于新年的祝福。

    来之前就已经喝了大半瓶酒,在卡座窝了一小会儿,陈若存去照应外面的情况,我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随意涂抹。

    黑色玻璃桌上洇着水滴,在昏暗中,被光一照,宛如微小的月亮。

    不知道章纪杉此刻在做什么呢,我查了天气预报,他在的地方下雪了,应该望不见月亮吧,只余漫天鹅毛。

    “你画画了?”陈若存不知何时坐到了我对面,端着酒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指甲上的颜料残渍,“新工作也和美术设计有关吧。”

    “嗯。”

    “挺好的,我觉得你是真心喜欢画画的,继续从事维持本心,真挺好的。”她笑了笑,“越是逃避的事情,正视它才能跨过它。”

    我和陈若存说过为什么放弃画画,章纪杉想把我塑造成第二个成茜,而我想挣脱这种影子般的期待是原因之一。

    还因为,我一直不太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而画。

    小的时候画画这件事对我来说是讨取父亲青睐的手段之一,同时也是父母争吵时,无能为力的只好通过画画来逃避现实以及宣泄情绪。

    父母离婚后,我没时间也没余力来描绘风花雪月。

    画面需要灌注感情,而我太空虚。

    “你刚才说的逃避,让我想到一部日剧。”

    “啊,我知道,新垣结衣演的,《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陈若存打了个响指,“其实我觉得逃避分叁类,一个是停滞不前,一个是回到原点,还有一个......”她顿了顿,望向我,无谓道,“绕路走,过不去的坎儿,咱绕开呗。”

    我听出她的意有所指,“其实换工作和重新画画的确是因为章纪杉,因为想和他拥有稍微平等的地位和关系同时也不去在意成茜如何,我是我,就算做相同的事情,我也依然是我,逃避和朝前走,都只能靠自己做选择。”

    陈若存闻言,情绪有些复杂:“你就没想过彻底离开章纪杉吗?”

    “如果离开他,我不知道还能去依赖谁,像你这样衣食无忧,活得众星捧月的人,应该不会明白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的人,有多希望找个稳定归宿。”

    哪怕知道他是不回头的浪子,是不泊岸的游船,也只能孤注一掷。

    “前两天,我和我妈去听戏,有句唱词很有意思。”陈若存对我刚才的话丝毫没有生气,抿了口酒,声气温柔,“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这是京剧《牡丹劫》的词,劝告出嫁的女儿时说的话,我失笑:“你是我妈?”

    她挑眉:“也不是不可以,有你这么个孝顺女儿,我肯定比她乐意。”

    提到我妈,前两天她催我回家过年,按往常的情况来看,所谓的过年只是要钱的另一个借口,况且要我和刘家那些叁教九流的亲戚同聚一堂,简直是折磨。

    除夕夜守岁本该是和家人一起,我却没有家。

    不过大年初一,还是有必要回去一趟,不然难以交差。

    在陈若存那里睡了一觉后,再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手机里好几通未接来电,都是我妈打来的,还有一条章纪杉的微信消息。

    平平淡淡的祝我新年快乐。

    放我鸽子的人还好意思这么说,我回了个串“......”过去表示无语。

    转念一想,又觉得侥幸,成茜也许没有把我打电话过去的的事情讲给他听,否则就是分手快乐了。

    象征性的去了趟超市,备置了一些年货后和我妈说就快到楼下了。

    弄堂门前的梧桐树枝枯叶黄,挂了几盏破旧的红灯笼烘托年味,树影下有两条小石桌,待着些打桥牌下象棋的闲人。

    刘共伸着脖子在帮别人出谋划策看牌,远远望见我后,双手揣兜,漫步过来:“咋才回来啊?”

    打量的视线落到我手里的年货上,笑容里是显而易见的讨好和算计:“其实啊,你买这些东西你妈也用不上,你说多给点钱就好了,那个才踏实。”他伸手到我眼前,拇指食指搓磨两下,“你说是不是。”

    我懒得搭理,撇开他径直朝家里走去。

    礼盒的绳子勒住我掌纹,像是要压制我的生命线,楼道潮湿昏暗,格子窗外透进几道稀薄天光,每走一步,都觉得湿气更重一分,到家门口后,闻到一种近乎腐烂的气息。

    在犹豫是否敲门的时候,刘共贴着我的肩掏出钥匙,吊儿郎当的晃了两下,拧开门锁。

    神情得意洋洋,完全忘了这房子其实是我爸留下的。

    进了屋,厨房的磨砂窗上蒙着层水汽,暖光氤氲,难得露出几分温情,母亲探出身,看到我以后,喜上眉梢,“老刘,你给阿芙倒杯热水啊,外边儿多冷啊。”

    “知道知道。”

    出乎意料的是,刘共这次也格外殷勤,还用上了茶具给我倒水。

    往年很少有这种待遇,我满头雾水坐在沙发上,他还殷切追问我喜欢看什么节目,看春晚没,滔滔不绝的说着他那些牌桌趣事,我妈在厨房时不时附和几句。

    其乐融融的氛围让我有些诚惶诚恐,坐立难安。

    到了饭桌上后,他们终于点名核心话题:借钱。

    半个多月前母亲和刘共听了亲戚的话跟风投资,结果是个皮包公司,卷款潜逃,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加上刘共先前拖的高利贷赌债也到了还款期,追债公司的人昨晚一直打电话,说再不还钱就别想过个好年。

    “阿芙,我们以后肯定不会乱投资这些的,真的。”母亲瞪了一眼刘共,“我也绝不会再让他摸到牌桌一次,你就先借我们点钱,渡过这一关吧,都是一家人,闹成这样,谁也不好过啊。”

    刘共倒依旧气定神闲的喝着酒,瞥我两眼:“阿芙肯定会帮咱们的,章老板平时给的钱那么多,这四十万不过是他们有钱人的一个零头嘛。”

    听到他说章纪杉,我眼光犀利了许多,望着母亲:“四十多万,你们哪儿来的,找章纪杉拿过钱?”

    母亲虚浮的笑容彻底淡去,不敢看我:“前几天给章先生拜年,他给了我们一点钱,说是今年没和你一起过,做个补偿。”

    “一点?”我看着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他那里拿钱的?”

    起初我妈还支支吾吾不愿说,后来坦白他们逢年过节的时候就会给章纪杉发消息,明面上是祝福,但我和他的关系这么特别,章纪杉为了息事宁人,总会给些钱,作为安抚。

    听完这些后,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还想着换了工作可以和他有更公平一点的关系。

    总是觉得章纪杉给自己的太少,其实已经赖着他要了太多。

    “我现在刚换工作,四十万我拿不出来。”我推开碗,掏出一个红包,“这是拜年的钱,多的也没有了。”

    说着就打算走,刘共慌不迭抢过红包,数了数,面色阴沉:“一万,这哪儿够,你肯定还有,这次你就帮帮刘叔吧......”

    我妈走到沙发前,翻我的包:“你那些信用卡,你透支一下,肯定可以,再不行,给章先生打电话,就借点儿钱就......”

    我们叁个人正为了钱的事吵闹不休时,门口传来大力的敲门声,喊着刘共的名字,催债还钱。

    母亲和刘共惊弓之鸟般盯着门,拽住我恳求:“阿芙,阿芙你帮帮我们......”

    “报警。”其实之前他们开棋牌室的时候,也不是没发生过这些,不过这次声势浩荡许多,我吸了口气,正打算报警的时候,被我妈抢过手机,“不行,不能报警,你刘叔有案底,不能报警......”

    “那怎么办?”我和她抢手机的过程中,被重重地扇了一耳光,眼神晃了晃,口腔里的铁锈味让我恶心不已,“你......”

    母亲拿着手机,铮铮有词:“你不帮我们,我给章纪杉打电话......”

    刘共按住我,手臂被他反折,越挣扎,换来的打骂更重。

    门外的人听着里面的争执,来了兴趣,甚至还起哄“窝里斗再凶点啊,都省得我们动手了......”

    我半只眼被压在粗糙的沙发表面,只能用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上“章纪杉”的名字。

    机械的电子彩铃混合着母亲和刘共的唉声叹气以及门外的叫骂声,室内没开空调,冷意森森,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凝固,昏沉的光线,潮湿腐烂的气味。

    眼中,耳里,心底,无一不残缺,无一不混乱。

    渐渐的我只能听见重复的呼叫声,不断的忙线,不断的无人接听。

    在无助的时候,多渴望他能回电我,能安抚我。

    最后,终于听到了章纪杉的那句:“陈芙,你有没有分寸。”倏忽间,电话已挂断,只剩下刺耳的忙音。

    分寸,他总和我说这个词,警诫我安分守己。

    通情达理是留给成茜的,对我无用,温顺服从才是情人的该做的。

    屡屡过界,也难怪他厌恶。

    他声音里的克制的怒气被扩音放大,母亲和刘共面上一片死灰,最后迁怒于我。

    刘共用膝盖顶着我的背脊骨,母亲哭哭啼啼的让我借钱,我说没钱,便是一耳光和她似心疼又疯狂的尖叫。

    小臂大概是脱臼了,猛地一阵剧痛后,在新的疼痛来临前麻木了。

    除了咬牙承受,暂时也想不到其他办法,痛感延长了时间,门外的喧嚣声渐小,依稀听见了警察的声音。

    微小的希望从心里冒出来:难道是章纪杉来了?

    追债公司的人还没进来便被警察厉声喝住,门打开后,奄奄一息的我看到的人却不是章纪杉。

    陈若存看到狼狈不堪的模样,哭着抱住我:“阿芙,阿芙......”

    在尘埃落定的时刻,失望混着痛苦将心脏撞了个支离破碎。

    他没来,也许他永远不会再来。

    ......

    那天的闹剧收场后,我这个没欠债的被自家人大得鼻青脸肿,小臂骨折。

    刘共被拘捕了,年关时节发生暴力殴打事件,警方不能坐视不管,我妈去警察局再叁解释说是家庭矛盾。

    办案的警察听了她的话,有些动摇,转过脸看我:“是吗?”

    “不是,我和那个男的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家人,您秉公执法吧。”

    将我妈的哭闹声抛之脑后,谢绝陈若存要照料我的好意回到了公寓,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开门后,玄关处却摆着双男士皮鞋。

    章纪杉会来,我也不是很诧异,手臂受了伤,脱鞋子有点麻烦,差点栽倒墙边时,被他小心翼翼地扶住。

    然后弯腰,替我脱鞋,很轻的说了句:“对不起。”

    上一次见他,我早起为了给他煮粥,满心欢喜的和他说着早就决定好的旅游,结果他轻易就反悔,看不出半点歉意。

    现在又对我含情脉脉,我甚至在想,他心疼的是我这个人,还是和成茜相似的皮囊。

    似乎相隔了一个多月没见,过了个年,他再度出现,褪去一丝不苟的装扮,穿着我给他买的休闲外套,漆黑碎发贴着额角,看起来慵懒又从容。

    面颊轮廓却消瘦了几分,眼眶微陷,青灰瞳仁里的情绪被藏得更深。

    “如果早点知道你打电话来是那种情况,我肯定不会那样。”章纪杉望着我,眸光温润柔和,“对不起,阿芙。”

    听到他说电话,我蓦地想起一首粤语歌《回电我》

    「遗下我  你会冷战以后  遗下我,谁也会劝我看清楚  什么

    太爱你又忐忑惊慌  回电我  可不可

    我在如此悲哀的拍拖  为何紧抱不放,看着自尊剥落一秒秒增多,爱是残忍得不到结果  握紧我心窝

    这是弱者不愿公开的悲歌,我问如此悲哀的拍拖  为何得我一个」

    我接受他的冷言冷语,背过身听他关上门离开时的声音。

    忐忑又惊慌时,心心念念等着他,最后却仍旧只余我一个。

    “没事。”其实在这件事里,最不该道歉的人就是他,“我妈他们找你拿钱的事儿,我不知情,倒是我对不起你。”

    章纪杉闻言一怔,不以为意道:“不算什么,只要他们不给你找麻烦就好。”

    我看着他,辨析他话里的真假情意。

    可是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看透过他,他给我的温柔,对我的悲悯,都太虚无飘渺,随时可以被回收,好像也没有探究的必要。

    我想起在医院的时候,和陈若存聊天,我说在最痛苦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章纪杉,我是不是没救了,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她想了想,问我:“你知道世人对于那种方向错误的一往无前叫什么吗?”

    “执着?”

    陈若存哼笑一声,毫不留情:“叫臭不要脸。”

    在章纪杉面前,我早已没有尊严。

    “我从你最喜欢的饭店打包了米粥,结果等了半天你都没回来,估计冷了,等下我再给你热热。”章纪杉半拥着我坐到沙发上,“对了,你的画我给收起来了,是画的月亮吗?”

    那天喝了酒,我也不知道乱画了什么,只记得灰白暗淡的月光。

    我的白月光,不在天上,在我心上,此刻坐在我身旁。

    章纪杉见我不回答,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前几天你和我说换工作了,还是艺术设计方面的,上班的时候开心吗?”

    “只要是上班就没人会开心吧。”我笑了笑,靠在他肩上,“这份工作体面吗?”

    上次争吵便是因为这个词,我旧事重提,观察他表情:“不会再给你丢脸吧。”

    章纪杉侧过脸,下巴抵在我发旋上,缄默许久后,淡声道:“阿芙,你还想要我怎样?”

    不是问句,不是协商,而是无奈和不耐。

    婚外情只能被藏起来,情人间的恋爱叫偷欢,在悖德的情境之下我却渴望正大光明,无耻又悲哀。

    “我也不知道,章纪杉,之前你说过,来找我是因为我需要你,可是现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在,可能我......”

    后半句没说完,章纪杉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接通后,我靠得近,将内容听得一清二楚:“纪杉,你在哪儿呢,快回家,有好事情和你说。”欢喜的情绪如同爆竹般炸进耳中。

    章纪杉微微皱眉,视线落到我的伤处,神情里有几分犹豫。

    “你去吧,我没事。”

    先前没说完的是,可能我也没那么需要你了。

    无论我多么光鲜亮丽,情真意切,都抵不过他的家庭。

    之前我以为偏执也算爱情,其实我和章纪杉是同类,都在自我感动罢了,扭曲的情意其实是束缚自我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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