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重山便又想了一个办法,他给了当时占据麟州、朔州的蛮族利部首领送去了大笔金银,说是愿意用来换铁矿,开出了铁矿之后,他可以给利部更多的钢刀。
利部首领答应之后便杀向那“卫二郎”,当时光是利部就是九千蛮族强兵,上万良马,韩重山自觉他们剿灭卫二郎当是稳操胜券之事,却没想到利部被卫二郎硬生生拖在了河谷、山岭和荒漠之间,不过短短数月,九千强兵只剩了几百,利部首领仓皇东逃,被一支利箭射死在了马上。
一个整个蛮族部落的强兵,竟然就被一群山匪给杀灭了?
若蛮族真是如此不堪一击,他们又是怎么南下打到长安的?
杀灭了利部的“卫二郎”真正打出了名气,不仅银州麟州府州朔州一带的百姓纷纷投奔,连西北四州、岚州甚至韩氏所据的绥州都有人因想要杀蛮人而奔赴麟州。
其后数年,“卫二郎”在北疆越发声势浩大,韩重山却越来越觉得这“卫二郎”是生来要与自己作对的。
赵曜御驾亲征,陷在了蓟州,这是他们韩家绝好的机会,可这卫二郎竟然救出了赵曜,还一路护送他回了东都夺下了皇位。
知道她竟然是女子,韩重山大喜过望,还以为她不会再回北疆了,可她竟然成了定远公还回了北疆,因她在北,朝廷便不再给绥州调拨钱粮,养“抗蛮兵”,韩重山的“彰德节度”才当了几年就有名无实。
接着,麟州、朔州……这位“定远公”自西向东打过去,竟然真的一点点将北疆给收复了,
诸王逆乱,韩重山也以为是天赐良机,又是这个定远公,她不好好呆在北疆,竟然带着兵去勤王护驾。
无奈之下,韩重山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收留了废齐王之子,只等着有一日能再有机会挥师南下,夺了江山宝座。
一年又一年,从十多年前到如今,他都已经老了!
可那卫泫的女儿,她还未到而立之年,她就有强兵,有北疆,有功绩!
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婢女见他已躺在床上,立刻轻手轻脚走到屋中各处熄了灯,最后的一抹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韩重山看着,心中一动,道:“你过来。”
黑暗中,那小婢女吓了一跳,还是小心地走到了床边。
“圣人。”
从造反那一日起,韩重山就让府中上下都称自己为圣人。
干枯老迈的手一把抓住了小婢女的手臂,韩重山一言不发,口中喘着粗气,将女孩儿扯到了自己老朽身躯之下。
要是再年轻二十岁……他也能驰骋疆场,要是也是年轻时遇到了蛮族南下,他也能创下不世功业!
小婢女吓得想哭叫,被韩重山捂住了嘴。
“你哭什么,这是你的福分!你要当妃子了!”
手掌在细软出抓握了几下,韩重山一只手探向床头,从暗格中取出了一个瓷瓶,用嘴掉瓶塞,他将里面的丹药倒进了嘴里。
小婢女被他捂得脸颊通红,几乎要被闷死,韩重山解开衣襟还不等动作,突然听到一声惊天巨响。
韩重山连忙下床,从墙上拿起宝剑大步走出门外:“出了何事?”
院中众人慌乱不堪,韩重山问了几个人都没问出眉目,便提着剑往门外走去,此时,突见一人一脸黑灰冲了进来:
“圣人,圣人!门!门破了!”
“什么门?”
“大门!州城大门破了!”
黑暗中,破了一个大洞的城门被人打开,沉重的马蹄声带着惊人的气魄奔涌进了绥州城。
绥州城中守军拿着刀劈砍而上,可他们引以为傲的钢刀劈上去只能听见一声脆响,眼见火花迸溅,被砍中的人和马都毫发无损。
“妖怪,妖怪进城了!”
“啊!这是什么?”
惊呼惨叫声连连不绝,有提着灯的借着灯光看过去,只见遍布黑甲的马匹上骑着连脸上都覆着了黑甲的骑士,那人吓得将灯扔在地上,大喊道:
“鬼兵!鬼兵攻城了!”
鬼兵?
当先之人听见此话,大笑一声:“龙渊部,随我冲!”
绥州城里各处亮起的灯火映在龙渊部重甲骑兵的身上,使他们如劈火一般一路杀将过去。
守城步卒不能奈何他们,骑兵们好不容易安抚了惊慌的马匹冲杀而出,被重甲骑兵转瞬间就绞得血肉横飞。
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一直冲杀到了韩府门前,定远军龙渊部主将符婵看着“潜龙宫”几个字,冷笑一声道:“咱们龙渊部今日就会会这潜龙宫!”
有箭矢从高墙上飞射而下,符婵毫无惧色,从背后拿起弓箭,一箭取了一个弓手性命。
除了弓箭之外还有热油滚水铁球等物,符婵由得韩家使出诸般本领,只管带着龙渊部做出要冲门之态,继续杀戮叛军,顺便消耗韩府内的据守之物。
城外突然一道绿色的光遥遥上了天,划破了黑夜,符婵见了,一挥手道:
“撤!”
重甲黑骑竟然就真如潮水般撤了下去。
可转瞬之间,又有穿着黑甲的步卒从龙渊部让出的道中冲了过来,只见一黑漆漆的怪异之物被他们推了出来。
“定远军工布部一队,天号位对准。”
“定远军工布部一队,地号位对准。”
“定远军工布部一队,玄号位对准。”
有人大喊道:“放!”
黑暗中,一簇火苗点燃了一根棉线。
“轰!”
“轰!”
“轰!”
三声巨响接连响起,几乎转瞬之间,“潜龙宫”的大门就被轰出了一个大洞。
“龙渊部!随我上!”
重甲黑骑再次如鬼魅一般冲出,直直冲入了“潜龙宫”。
潜龙宫的描金大匾早在破门之时就被震落到了地上,顷刻间就被踩了个粉碎。
天蒙蒙亮,一骑白马带着数千人进了绥州城。
卫蔷久违地穿了一身黑色的铁甲,骑的也是自己的战马。
韩重山已经被俘,绑在了“潜龙宫”的宫门处,看着他的模样,卫蔷之前想说的话都忘了。
“韩……韩逆匪,你好歹也是年高之人,怎能如此不体面?”
吃多了药的韩重山面色涨红,几乎羞愤欲死。
第148章 宫殿 “我是来报仇的。”
就在韩重山“金枪矗立”的时候,从绥州城出逃的小路上有人中箭倒地。
“没想到赤霄部将绥州城围得铁桶一般,还有人能跑出来。”
慕容仙仙放下手中弩,抬头看向树上,晨光中,能看见有人身披树叶站在树干上,其中一人有一双蓝色的眼眸,正盯着绥州城的方向。
“元帅说的是一丝声息也不漏,自然是宁肯多花些布置,也要多几分把握。”
说话间,卫燕歌从怀中掏出一个铜制圆管看向另一侧的河中。
“河里有人,去拿了。”
树下草丛中一阵轻动,不一会儿,几个人往河中抛下网,将一人捞了上来。
慕容仙仙一直用望远镜盯着,见人都被抓住了,她点点头,也退回到了草丛之中。
一时间,四下静谧,只闻林中几声鸟啼,仿佛正是“晨光初照林,鸟醒啼几声”的好光景。
……
“元帅,这就是韩重山的字迹。”
看着卫清歌从韩重山书房里搜出来的书信,卫蔷点点头,转向元妇德:“你能仿出来吗?”
元妇德作为随军文书一直跟在卫蔷身边,一张一张仔细看了看这些书信,她点点头道:“柳体骨力遒劲,他为显豪迈多了两分故作姿态,仿起来还是容易的。”
说完,她揣摩片刻,比照着信中,提笔写了“大郎吾儿”几个字,与书信上可谓是一模一样。
一旁的卫清歌看看信,看看字,甚至看了看元妇德手中的笔,可谓是叹为观止。
元妇德却还是面无表情,仿佛自己一手仿字的本事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卫蔷随手拿起一封信,一打开便笑了:“那韩倒枪本事没见两分,口气倒不小,还在这称孤道寡起来。”
元妇德拿起那那封开头便是“朕”的信看了两眼,道:“这些字比他从前更浮夸迫切,还有两分气虚之态,越是气虚,便越想抓住些什么。”
她们几人身在之处是所谓“潜龙宫”的正堂,元妇德看着满眼的金碧辉煌,低声道:“可只据有六州之地就已经摆起了圣人的排场,只念着如何填满自己内心贪欲,又如何能纵横于天下呢?”
说完,她轻叹了一声。
“这话说的没错,人的心就这般大。”卫蔷用手握了一个拳头出来,“就如人的一指掌,人的手中能抓住多少东西?心里又能顾及多少?”
松开手,卫蔷也抬头,桌案上摆了一把宝剑,据说是俘获韩重山的时候从他手中缴获的,上面镶嵌了满满的珠玉珍宝。
卫蔷将它拿起来,一拔竟然没有拔动,她皱眉细看了一下,笑了:
“这剑也不知道挂了多少年,早生了锈,剑鞘里怕是锈死了。”
招呼了一个兵士过来,卫蔷道:“你将这把剑也送去库房,让他们将宝石拆下来,剩下的交给冶炼坊。”
那兵士应了,卫蔷想了想,又道:“对了,那韩倒枪可体面了没有?”
兵士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想起早上随着卫蔷进城时看见的那一幕,想笑又忍住了:“元帅,军医看过了,那韩重山吃的是金丹之类,并没有备药,只能给他灌了两剂清火疏肝的汤剂,坐了三四次恭桶,应该已经好了。”
听他这么说,卫蔷摇摇头:“我实在没想到竟然要花这么一份药钱。”
韩重山再见到卫蔷的时候,已经被人换了一身衣服,不是从前那些明黄绢绸之类,只是一身棉布制成的中衣和单衣,倒是终于“体面”了。
他年近七旬,收拾干净了也能看出他年轻时候生得仪表堂堂,可惜了,如今定远军上下看见他想起的都是今日早上。
终究是有胆子造反的枭雄之辈,韩重山面色如常,看向卫蔷时第一句话便是:“去岁定远公光临绥州,老朽自认礼数周全,没想到今日却惹来破门之祸,不知老朽在何处得罪了定远公,国公若有不满,只管说个数来,金银珠宝,马匹粮草……”
老人的一双眼睛犹有精光。
“又或者……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