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流成一滩的血水缓缓聚拢,渔夫睁开了眼睛,它在睁眼的瞬间,张开血盆大口。
蔺绮面无表情,一剑戳进它的喉管。
整个过程发生得极迅速,不超过三息,渔夫又软软倒了下去。
玉牌上,分数又加十。
玉牌冷冷提醒:禁止刷分。
蔺绮心中掩下心中那一点微弱的遗憾,她点起烛火,将烛蜡倾倒在渔夫身上。
如果这个秘境里,魔物能一直死而复生。
那么,如果把尸体烧了,它还能活过来吗。
蔺绮松开手,烛灯落在尸体上,卷起呛人的烟雾。
她在火里加入自己的灵气。
干瘪的躯壳被火舌吞噬,尸体一点一点变得焦黑。
火焰掀起衣裳的一角,在渔夫衣袍内部,蔺绮看见一条磨得黯淡的金线,她指尖微微蜷起。
如果她没猜错,它身上的衣袍应该绣了一条环绕袍摆的金线,内里有金丝暗纹。
这样的衣裳她见过。
——临云宗内门弟子服。
她心中一惊,脊背泛起寒意。
紧接着,一声沙哑的哭喊让她毛骨悚然。
焦黑的烟滚滚升起,模糊了昏暗的光线。
蔺绮的心像是被死死扼住一样,她一个踉跄,险些倒在地上。在地上尸体即将燃烧殆尽的瞬间,她发现自己在流泪,一阵巨大的愤怒和绝望袭上心头。
恍惚间,她看见断壁残垣中,一个穿白金长袍的青年跪倒在河边。
河水浑浊得要命,里面飘着废墟的灰烬。
青年浑身是血,一只四眼魔物撕咬他的大腿。
但他已经没力气反抗了。
脏污的河水打上岸,冲刷着他的口鼻。青年绝望地跪在河边,声音嘶哑,咆哮道:“林清听!你不得好死——”
“林清听,我诅咒你,”魔物噬咬他,青年疼得浑身颤抖,他指甲扣进黄土层,绝望发泄心中的恶欲,“我诅咒你受尽痛苦而死,我要你此生孤独,我要你守护的人都背弃你,你爱的人都厌恶你。”
“我要你比我痛苦千倍万倍!”
即使隔着无数年,蔺绮仍能体会到他话中深深的怨毒。
心中涌出愤怒,这是她自己的情绪。
滚滚尘沙里,他绝望呐喊着,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泪水混着泥土,糊在他脸上。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他语无伦次,喃喃道。
他的语气颤抖起来,两条腿被魔物撕下嚼碎。
青年的诅咒也渐渐变得不坚定:“林清听,你救救我吧,你回来救救我,我就不诅咒你了,我错了。”
“我错了,林清听,小师叔,救救我……”
破碎的声音淹没在河水里。
他再醒来时。
临云宗一个弟子碎了命牌,天地间多了一只魔。
强行接受这一段糟糕的记忆后,蔺绮眼前发黑,头疼欲裂。
那一瞬间,她好像变成了渔夫,经历了他死前的痛苦和绝望,她撑在地上,脸色苍白。
她讨厌这个人。
她讨厌他怨毒的诅咒,讨厌他临阵求饶的懦弱。
他的诅咒如噩梦一般,盘旋在蔺绮心头,她觉得不寒而栗。
蔺绮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将思绪从老渔夫的回忆里抽离出来。
他认识姐姐。
现在应该少有人知道姐姐的名字,连她都是见到林清听之后才知道姐姐的本名。
在这之前,她喊姐姐,青要山的精怪喊主上,林守喊得更奇怪,他有时候叫姐姐林三,有时候喊公主。
反正是袖袖小猫不能理解的称呼。
蔺绮的目光落在火光中的尸骸身上。
衣袍被烧成灰烬,在熊熊烈火中,她看见一张烧起的黄符。
瞬间,蔺绮心中警铃大作。
直觉告诉她,这张符不能烧起来,蔺绮握紧长剑,猛地向前一挑。
火光是轻暖的橙金色,带着点绯红,焦黑的灰烬散下来,像大雪在哭。
剑尖被一只冷白漂亮的手抵住。
蔺绮抬眼,怔住了。
老渔夫藏着的符纸烧尽了。
火光中,出现一个姿容端艳的漂亮少年。
少年乌发高束,穿着蓝色锦衣,衣袍精致靡丽,足足有七层,最外层是上好的鲛绡,极轻极薄,像日出时水上的烟霭。
他生得很好,薄唇轻抿,眼若桃花,碎发半掩住眉眼,清透瑰丽的眸子里,浮出些清冷破碎的美感,漂亮得雌雄莫辨。
此时,他的目光落在剑上。
清颧瘦白的手微微抚过剑尖,他看向蔺绮的眸子里,带了些许严苛的审视。
半晌,少年语气冰冷:“你在做什么,好大的胆子。”
蔺绮微怔,她哑了一下,喃喃:“姐、姐姐……”
眼前的少年很像林清听,不是那个壳子,而是姐姐的本相。
只是眉眼间,要更稚嫩锋利些。
“砰——”蔺绮的后背重重磕到墙面上。
修长清瘦的手扼住她的脖颈,少年与她离得极近。
清清冷冷的声音落在耳边,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区区一个筑基,也敢把剑指向我。”
蔺绮被少年掐得喘不过气,她指节微蜷起,不动声色召出一张符。
少年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冷嗤一声,手中的力道松了松,语气不善:“你杀了沈轻桓。”
陈述的语气。
蔺绮知道,他说的是那个魔物。
“它入魔了。”
蔺绮艰难开口:“它、它想吃了我。”
漂亮的少年轻笑一声,松开手,捋了捋自己的长发。
他垂眼看墙边弯腰喘气的红衣少女,水光潋滟的清瑰瞳孔里,浮出蔺绮从不曾见过的薄凉和冷漠。
少年极斯文地笑了一下:“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蔺绮扶着墙,重重咳嗽两声,她刚刚被掐得太狠,脖颈上泛起一层红,轻软的嗓音带了点淡淡的沙:“若是不信,你可以自己看。”
“早点看,不然他就被烧成灰了。”蔺绮眉眼弯起,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顽劣。
眼前的少年沉默了。
“他进来的时候不是这样。”
良久,他抿唇道:“我给了他一张符,里面藏了我的分神,如果撕开,我就会出现。”
但是他没撕。
大概是他最后实在没力气了,又或许是他根本忘了这张符。
这张符藏在老渔夫的衣袍里,在他被火光吞没的时候,烧了起来。
蔺绮没说话。
秘境里死人多正常啊,她不会同情一个想吃了她的魔物。
她揉了揉泛红的脖颈:“你是谁。”
“我?”少年回头,他指了指自己,语调闲散,“林,林清听。”
蔺绮指尖一抖,鲜红袖摆中藏着的黄符几乎要掉出来。
一丝浅蓝色灵气没入火光。
熊熊烈火渐渐熄灭,火中焦黑的尸体如风散去。
少年打了个哈欠,懒懒飘到衣柜上。
他若有所思看着这间昏暗的屋子,清冷的眸子里像是泛着湖冰:“这秘境为何会重开,现在是上水几年,渴了,给我倒杯水。”
蔺绮没想到,年少时的姐姐竟然是这个模样。
她下意识握着云镜。
云镜上。
林清听问她,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和而温柔:你有什么愿望吗。
蔺绮抿唇,回的是:不告诉你。
她微掀眼帘,看向衣柜上慵懒的少年,嗓音沙哑:“我凭什么听你的。”
少年眉眼弯起,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如琉璃般的眸子里落满了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