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而惨白的双手颤抖着在地面摸索。
直至,轻微的碰触让冰冷硬物发出金属的动响——
他摸到了一把匕首。
江誉清握紧匕首,将其掩入袖中。
他攀扶着立石艰难站起。
雪白发丝拂过他憔悴的面庞,灰白双瞳空若无物。
他双手伸于身前,一步步拖动着步子,向山下走去。
王宫主径。
宫人退撤两旁。
他们面面相觑满目生疑。
所有人都将目光凝到了同一方向。
只见。
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步伐缓慢的行走在道路中央。
那男人面生,无人得见过。能置身王宫不知是何身份。
他雪发披垂,看似极为消瘦,好在拥有一身宽大的骨架将一袭素衣撑得并不显塌软。
他拥有一张清俊绝伦的面庞,瓷白皮肤失了分血色,倒衬出了几分出尘仙骨。
这样一个相貌不凡又气质卓绝的男人,却似是目不能视,
灰白色的瞳孔空散无光,他双手摸索着前方,步步试探。
“我曾在宫外见过他!”
一个宫人压声与旁人惊呼:
“他是江家大公子!看来,他就是宫中江帝侧,长皇女之父。”
入宫许久的江帝侧皆无人能识。
宫人们还曾疑惑,这位帝王夫婿再如何深居简出,也不可能做到无踪无迹。
此时得见倒也能解释他久藏于宫殿不愿视人的原由,目不能视身体虚弱,的确不宜外出。
一旁一个穿着繁复似带有官职的高阶宫人跟了上去。
他鞠身有礼地站在白发男人身旁:
“帝侧大人,怎不见随侍伺候着?您有何吩咐可以与奴说。”
白发男人神有一怔。
微微偏首:
“你叫我什么。”想看更多好书就到:y ehu a4.c om
宫人检讨着自己的话哪里不合规矩。
吞了口唾沫,试探言道:
“帝、帝侧大人……”
那男人似是失神。
雪色睫羽微动,唇有一颤,声若冰霜:
“这里是何处。”
宫人躬身上前搀扶着他的枯瘦的手臂:
“回帝侧大人,这里临近宫门了。您要去何处?奴引您过去。”
宫门二字如雷贯耳霹过他的四肢百骸。
浑身血液顷刻间凝固,骤然冰冷。
他难以撑持的踉跄不稳,不自觉的身有颤动。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回荡:
这里是王宫荒山临崖台,山下便是王宫。要我带你走出这里让你好好感受一下真相吗?
“放开我……”
白发男人不知为何情绪迭起,挣脱开了宫人的搀扶:
“放开我!”
眼见惹帝侧生怒,宫人低着头再不敢逾矩。
无人再敢上前伺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独自一人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摇摇欲坠的身体维存着最后的力气。
他脚步颠倒,深重的鼻息不住颤抖。
空散瞳眸中尽是一片支离破碎。
意识早已陷入回忆的洪流。
小亭再遇,她知他目盲。
“以后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累。你可以卸下一切伪装,让我来迁就你就好。没关系的。”
湖中烟火,她与他并肩而立。
“江公子叫我小曼吧,叫言姑娘怪生分的。”
续蛊过后他命悬一线,她吐露真意。
“这世间无人能比得上你,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
商海会久别重逢,她与他一夜缠绵。
“江誉清、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爱我,我只要你爱我……”
他知她有孕,割舍前尘抛弃一切与她同行。
“江誉清,你相信我吗。”
大婚之夜,她倾入他怀:
“江誉清,我与你有缘分的,很深很深的缘分。我们这辈子的路,不管怎么走,都会是夫妻。”
夫妻之礼,她与他执守相诉:
“我们所经历的过往是真的。我们迎接的未来也是真的。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我,是真的。”
直至最后一次与她相别。
她吻过他。
对他说:
“江誉清,我爱你。你要知道,我爱你。”
皆忆种种,种种如利刃穿心。
让他所识痛不欲生这四个字。
守于宫门的宫卫纷纷侧目。
只见远处宫人对着这陌生男人卑躬屈膝,定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故而不敢阻拦,看着他步步向宫外走去。
“江帝侧出宫了!这该如何是好……”
远处的宫人情急不已。
高阶宫人不等片刻,紧忙吩咐道:
“快去禀告陛下!”
宫门外临街道路上围满了人。
众人让出空空一径,纷纷朝着那目不能视的白发男人相继望去。
嘈杂声迭起。
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疑惑的面目渐渐转变为憎恶,随即寥寥几声破口大骂响起:
“他是江家大公子!”
“呸!江家恶贯满盈,为己私欲草菅人命!”
“江家的人都该死!”
“该死!江家该死!”
江家?哪儿还有什么江家。江誉清,江家不是早被你毁了吗?你连你的枕边人是谁都不知道,你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你真是愚蠢至极!
一颗鸡蛋砸在江誉清侧脸。
扰乱了他一身的清骨,破碎了他矜守的体面。
再一颗鸡蛋砸在他的头首。
蛋液随着雪发一路流淌,沾湿素衣。
紧接着。
污浊残叶皆覆于他身。
更有甚者拿起石块狠狠地砸了过去。
人群中愤恨者一脚踹于他的膝弯,迫他倾倒跪地,落下一地狼狈。
鲜血渗透出素衣,洇湿一片又一片猩红。
他无顾遮挡倾覆而来的脏污,似是离魂散魄,死寂无动,全然承受。
这不过是阎崇帝撬动江家的计谋,不惜代价从你身上骗得她想要的一切。你这无用的废人,时至今日还不愿看清吗?
时至今日他还不愿看清吗。
他这个废人
这个可笑的废人。
应该看清了。
他沉下颤抖的睫羽。
湿润凝成一隙水色,逐渐汇聚成滴。
坠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