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心急如焚之下激发了身体的本能,他将九婴一刀打入霜天湖底,潜意识有种剧烈的冲动迫使他紧跟不止的潜入,他在冰冷的水下看着那只重伤匍匐无法动弹的凶兽,倏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金银异瞳在不受控制的被古代种的冰蓝色取代,他一步一步靠近九婴,没有直接动手给它最后致命的一刀,而是渴望的舔了一下嘴唇,满脑子只有一个恐怖的念头——吃了它。
不同于在天之涯废墟之时他因古代种折翼之痛而丧失理智,这一次的他非常清醒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必须吃掉眼前这只凶兽补充体力,才有可能在回到地面之后有足够的力量去对付那条更加棘手的黑龙。
他在慢慢的感觉到帝仲的过去之后,意识和能力也在不知不觉中和他融合,此刻的他即使根本就没有学过心转之术,但一口咬下去,那种强行霸夺对手能力的禁忌之法就熟练的在身体里流动起来。
那只比他大了百倍的凶兽,似乎只是几口就被吞了个干净,血肉的味道从唇齿里一点点深入到喉部,再一点点蔓延到胸腔和全身,他竟然有了片刻的贪婪,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沾满血污的嘴唇,甚至觉得如此庞然大物也完全无法满足他的胃口,霜天湖清澈的湖水在心转之术的吞噬下被染成惊心动魄的红,他在湖底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无比真实的快感,有充沛的力量正在被他抢夺,从此为他所用。
清醒过来其实也只用了短短几分钟,身为人类的本能让他顿时感到恶心想吐,当他捂着喉一阵又一阵干呕之际,才从余光中看到湖底的景象——九婴已经被他吞噬干净,除了撕咬之时涌出的血,它连一根骨头都没留下。
黑龙隔着湖水看着萧千夜,心转之术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但是见到湖下的人将九婴吞噬的场面,还是让这条双生心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可怕,他此行的目的不是这个人,所以他也在一瞬间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放弃细雪谷,放弃和这个人斡旋,浮世屿澈皇的火种即将熄灭,他要做的就是不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只要静静等待火种爆发的那一刻就好。
再等他从霜天湖出来,古尘一刀就砍破了高空结界,那只黑龙早就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他根本顾不得管那家伙去了哪里,脚不着地朝着雪城光化而来,远远的就看见魔刃横扫而过,切过城内的建筑,直击云潇而去!
“上次也是这家伙动手打伤你的吧?”萧千夜嘴上平静的说着话,脑子里却一下子晃起了濮城一战的画面,如此真实的仿佛亲身经历,让他迷惘的紧握双拳用尽全力的闭上眼睛试图整理清楚这到底是谁的记忆——濮城的天空布满火焰,如一张精密的网将垂涎欲滴的死灵隔绝在外,即使已经意识不清,她也还是拼尽全力的守护着下方的普通百姓,直到他姗姗来迟,愤怒的出手将所有恶灵斩杀之后丢入火海,然后才在废墟的边缘找到昏迷的女子。
火焰似有所感开始慢慢湮灭,整个濮城荡起一片浓厚的白雾,而她脸上的表情也从痛苦缓缓平静,如释重负一般平淡的笑了笑。
萧千夜抬手按住额头,有一瞬间锥心的疼痛让他紧咬住嘴唇,那不是他自己的记忆,但此刻的他却连每一个细节都能清楚的记起来,就连她虚弱面颊上微微的细汗,散落在耳边的一缕缕发丝都好像近在昨朝,他甚至分不清谁是谁,似乎那个忍着心疼放慢脚步靠近云潇的人就是他自己。
这一眼让他不知所措,让他一阵无名的疼,他想抱起眼前的人,又不知该如何将这半截身体揽入怀中,只能靠着她一起坐下去,稍稍扶了一把,让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一如此刻,云潇靠在自己的肩头,宛如时空回溯。
萧千夜苦笑着,心有万般无奈,下意识的缓缓抬手放到了她的额头处,他根本就不会那种转移之术,只是身体不由自主的想要动起来,用指尖轻轻的搭在她的眉心。
“千夜……你没事吧?”云潇看着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担心的按住他的手,他也终于清醒过来,再次低下头看着这张深爱的脸庞,濮城之时因转移伤痛带来的那股致命的疼似乎也开始在他的体内穿梭起来,但他只是若无其事的抱起云潇靠在倒塌的墙壁上,不知为何在她额心轻轻的吻落,很快他镇定下来,虽然这种感觉只有几分钟,但似乎掉进一个冰冷的黑洞,整个人都在不停的下沉,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你看起来不太好。”云潇抚着他的皱眉,觉得自己的胸口都有些发闷,他忽然按住了她的手,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低道,“没事了,偶尔也要给我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吧,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随后他终于站起来望向几步之外的破军,他们站在同一条街道上,在破除了视线的迷障之后,雪城的真实景象慢慢铺开,两侧倒塌的楼房附近已经围过来天马的战士,他们虽然不知道那个身着暗色法袍似乎没有头颅的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一眼看到自己曾经的长官上司还是谨慎的排开,百姓也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退到更后方,将伤员快速转移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去,一切看起来井然有条,只有巍然不动的两人像一座阴沉的雕像彼此看着对方。
这几分钟的反常被破军清楚的看在心里,也终于明白过来他出现的那一刹那为何自己会将其错认成帝仲,他有些失望,又有些奇怪的期待,这幅意识不清的混乱状态,只怕是连本尊自己都迷失其中无法自拔了吧?
第七百二十六章:破军
雪城的天空波谲云诡,死灵的裂缝被古尘强行闭合之后,皓月交织着隐秘的血色如流水一般静静的倾泻笼罩下来。
破军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见他手腕一动,古尘散去缠绕的神力刀鞘终于露出雪亮的刀锋,他也立刻重新汇聚起魔刃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下一刻,两道刀气撞击在一起,锋芒的光影横扫过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将散落在地面的废墟再次震动掀起,一招出手,两人各退一步,同时暗自提力稳住手腕,再动手,古尘已经明显占据了上风,萧千夜的动作变得前所未有的流畅,好像这种陌生的刀势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抬手、顿足、转身、侧步,任何动作都能熟练的带动古尘一起攻向对手!
帝仲第一次教给他六式是在昆仑山幻魃一战,那时候的他对这种刀法惊鸿一瞥,即使在之后的数次战斗中他可以越来越熟练、越来越稳健,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其中一直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让他自始至终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但是现在,古尘仿佛是他的一部分,刀刃宛如他的骨,刀气宛如他的血,只要他动,古尘就能同时给出回应。
这是他这么多年习武生涯里从未有过的体验,酣畅淋漓,不再拘泥于招数的限制,由心而起,由心而止。
破军冷赞一声,短短几分钟的交手,似乎将他一瞬间拉回了当初那场北斗之战,几百座流岛被拉到了一起,在撞击之后融合成一座面积广大的巨型流岛,所有的政权、风俗都在顷刻间土崩瓦解,他从无穷无尽的杀戮和血腥中豁然睁眼,冷酷无情的看着形色各异的流岛上充斥着贪婪和私欲,他在冥冥之中发出呢喃之语传递到每个人的心底——只要得到他的力量,就能成为这座大陆的神。
从此,一场持续百年的战争拉开帷幕,小的国家被直接吞并,灭国之后的流岛又迎来新一轮的血洗,大国之间勾心斗角,位高权重的高官们如一只只笑面虎,权势在黑暗里无声无息的斡旋起苗头,又在黑夜里被更强的手腕不留痕迹的湮灭抹去,几十年的混战之后,连最低层的平民百姓都不约而同的拿起武器,他们汇聚在一起拉帮结派,从村落到城镇开始逐步扩大,慢慢的围攻皇都,有的将皇室拉下马斩于刀下,有的被肃清屠戮如猪狗般丢弃。
破军在暗中不动声色的看着,看着每一寸土地都染上血污,白骨蔓延千里堆积成山,胜利者高举着酒杯欢呼,失败者匍匐在泥泞里喘息。
如此美好的景象,那些被战争吞噬的生命化作看不见的力量,如涓涓流水一点点汇聚到他的体内——魔神煞星,这是所有无知之人对他恭敬的称呼,就连偶尔他一时兴起随手幻化的残影,都会被君王毕恭毕敬的招待,那些身着华丽锦服高高在上的王者卑躬屈膝的跪在他的影子面前,像蝼蚁一般渺小又软弱,无论他提什么样苛刻的要求,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犹记得在东方的某个大国,那位年轻的皇帝得到他的命令,一改往日恩爱的形象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儿做成美味宴请群臣,他第一个拿起碗筷毫不犹豫的吃下第一口,到最后连骨头都强行咬碎一起咽了下去。
而在大陆的另一端的北地之国,同样有一位仁爱孝敬的帝王活活煮熟了父母扔给了爱犬,也只是为了得到他的赏识,获得更强的力量。
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这些居心叵测的人如愿以偿,他给了东方的帝王一根肋骨,给了北方的帝王一根腿骨,看着他们欣喜若狂的以自己国家的最高礼仪如视圣物的将修罗骨供奉起来,然后按照他指点的方法屠杀更多的生命来汲取力量,很快他们便各自集结了数量惊人的庞大军队,浩浩荡荡的企图扫平对手将其板块收入囊中,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一打就是三十年,当最初的青年终于走到不惑之年,长久的杀戮已经泯灭了全部的人性,两国自高层至百姓,无一不是嗜血残暴,不要说对待敌人,哪怕是一言不合的战友同僚,也能一瞬反目成仇短兵相接。
而他依然每天在虚空里享受着这场血的盛宴,直到某一天,一个神采飞扬的赤发少年不请自来,他竟能肆无忌惮的穿越破军的屏障直接站到自己面前,无视了面前被誉为“魔神煞星”的他,而是笑呵呵以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虚无的世界,他背着一柄赤色长剑,剑刃上流动着炽热的火光,在反复看了好几圈之后才终于将目光毫无惧色的投过来,淡淡叫出他的本名:“破军。”
这是百年以来第一个准确叫出他名字的人,而且是以一种非常平稳的口气,不再恭敬的视他为“魔神煞星”。
他和这个少年静静的对视,他的身上有极为强悍的汹涌神力,而且澄澈敦实,确实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这也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这些年听到过的一些传闻,一句被万千流岛视为传说广泛流传的话突兀的在耳边念起:“九霄云顶,有流岛万千,悬浮于野,宛如大星缀尘寰。云外有云,天外有天,流岛之巅,得黑龙庇佑之处,为神之领域,呼之上天界。”
“上天界。”他开口回应了对方,转而是无边的嘲笑,不屑的讽刺道,“那些愚民都说天空的制高点是神之领域上天界,然而天外有天,天空的尽头仍是天空,既然根本不存在制高点这一说法,又哪里来的神之领域上天界?说白了,那只是流岛的制高点罢了,而你们不过披着伪神的外衣,自恃为神。”
少年在他面前盘膝而坐,拖着下腮笑呵呵,以同样讽刺的语气不留情面的回道:“彼此彼此罢了,传说中的魔神煞星破军也是伪神罢了,否则又怎么会以这种手段吸食生魂之力据为已用,以此来获得新生呢?”
说罢他随手摆弄着那柄赤色长剑,只是轻轻一点,火光如流星一般穿越虚空屏障,将下方满目疮痍的流岛展露在眼前,上天界虽然被誉为流岛的统治者,但少年的眼里却并没有多少感情,他非常冷定平淡的看着还在厮杀的人群,开口的语气也听不出情绪的起伏,就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甚至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在我来之前沉轩曾用鬼王签占过一卦,这片撞击之后融合成一体的大陆是由四百二十五座流岛组成,历经百年,边缘已有近一百座流岛碎裂坠天,而剩余的三百多座流岛合并成了八个大国,相互之间一直征战不断,搅得民不聊生,连路过想下来喝口水的小鸟都会被捕杀拿去充饥,有几只命大的逃了出去跑到紫苏那里求医,还和她抱怨了许久。”
“上天界一贯不插手流岛的恩怨。”破军狡黠的回话,“一百多年过去了,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流岛的统治者吗?未免也太后知后觉了。”
少年抚着长剑,那危险的火焰开始在他指尖跳动起来,低头回道:“上天界不插手流岛的恩怨,他们的勾心斗角,改朝换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出现了,这四百座流岛、千百万人生命能满足你的胃口吗?如果不能,那么下一步你会去哪里,是不是又要拉几百座流岛撞在一起让他们自伤残杀,然后你坐收渔翁之利?”
再抬头,他看见少年的瞳孔里带着逼命的火光,和他手上那柄同样绚烂夺目的长剑一样透出凛冽的杀气,他在这一瞬间清晰的感觉到了一种极端的压迫力,也终于明白为何上天界会被尊为神之领域。
火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破军的思绪从遥远的过去一瞬间被拉回当下,似有一束目光穿过萧千夜直勾勾的落到他后面的女人身上。
冥王的能力对他而言可谓完美的克制,那些因北斗大阵而亡的生命之力在他的手下死灰复燃,竟然可以摆脱自己的控制为他所用,然而“死灰复燃”不等同于真正的重生,因冥王之力短暂获得新生的死灵很快就会以更加残忍的方式再次死去,当这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情绪在本就极其危险的死灵中游荡而起的时候,它们就会变得极端暴戾嗜杀,直到连冥王本人也忌惮这股怨恨的魔力之后,他就会用手中那柄火色长剑将其彻底的斩杀。
冥王的能力太危险了,而那不仅仅是保护他的一柄长剑,更是束缚他、克制他的一道枷锁,而当初剑上的那种火,和现在这个女人身上的火焰如出一辙,是一种让他也会敬而远之,却又渴望拥有的至纯之力。
“你是他手里的那柄剑……”破军喃喃自语,语气内带着一丝恼意,“就是因为那柄剑,将北斗大阵过半的力量烧成灰烬,否则那座持续百年混战的巨型流岛一旦为我所用,上天界也必须退避三舍!”
萧千夜的唇边扬起了一丝了然的笑意,刚才破军回忆的种种画面,其实也清晰如画的在他的眼前一点点浮现起来,一万五千年前,对人类而言那是多么遥远的过去,而对此刻的他来说,竟然恍若昨朝,仿佛亲身经历。
第七百二十七章:私欲
当煌焰和破军厮杀在一起之时,他还漫无目的的在其它流岛上漂泊,等他得到消息姗姗来迟,整座大陆宛如人间炼狱,上天界本是为了阻止北斗大阵继续吞噬无辜的生命才破例插手破军之祸,然而杀红眼的煌焰比起传说中的魔神煞星更加恐怖,亡魂在他的手中死灰复燃,然后再次被剥夺生命,如此反复直到彻底失控爆发又被一剑斩灭,被誉为“神之领域”的上天界,第一次在流岛众生面前展露了自己最为恐怖的一面,比杀戮、毁坏的化身破军更加心狠手辣,宛如真正的恶魔降临。
他加入战局的时候,破军失去死灵之力的支持已经必不可免的呈现出颓败之势,但那一战依然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艰难,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上天界遭逢过的最强劲的对手之一,他根本不记得搏斗到底持续了多久,只有余光里交迭反复的日月在无声的铭记着这场恶战,直到古尘最后一刀砍落头颅,赤麟同时从腰部横切而过,随后蓬山牵引着星辰之力强行让北斗七星重回原位,璀璨的星光将分裂成三份的魔神重新封入虚无,耗时百年的北斗大阵终于彻底消失,而散落各地被视为圣物的修罗骨也风化成粉末,幡然醒悟的人们面对满目疮痍的国家,露出的却是迷惘而呆滞的神情。
那样失去一切希望的眼神,和死灵也没有太大区别了,百年征战一朝结束,他们的灵魂和理智也好像随着血与火一起消失了。
当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武器之后,他们在这座巨型流岛最大一个国家的皇都里,在一座人类一手建立的高塔顶端找到了关于召唤魔神的残页,虽然只是一些看起来像天方夜谭般只言片语的记载,也让王座上的皇者不惜一切代价决定反复尝试,原来早在四百多座流岛撞击在一起之前,这附近只不过是一处较为罕见的六岛平行地势,相互之间隔得不算太远,最近的两座流岛甚至可以遥遥相望,但这样特殊的环境并没有让这六座岛和平共处,反而是处处提防着对方,并在暗中较劲,试图将其它五座吞并,建立更强大、更统一的帝国。
单单是这样的尝试就持续了三百年,直到第一根修罗骨从献祭的法阵中破空而出,欣喜若狂的法师们将其视为圣物供奉起来,在之后的一百年时间里,他们在自己的国家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终于在某一天将虚无中沉睡的魔神煞星唤醒,当破军的呢喃之语第一次响彻这座高塔之时,六座流岛被巨大的力量牵引撞击在一起,从此成为完整的大陆。
然而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意外发生了,第一次撞击发生之后,第二次、第三次的撞击持续不断的传来,越来越多的流岛被破军牵扯而来,他像一个饥渴难耐的困兽,渴望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厮杀。
原来这一切灾难的初始,也是出自人心的贪婪。
坦白说,类似修罗骨这样的残页之卷散落在万千流岛上,就算是拥有点苍穹之术可以快速观察到流岛情况的上天界也没有办法彻底将其毁掉,但这一次的破军之灾显然超出了预料,迫使他们在之后的百年时间里费尽心机的在所有管辖的流岛范围内仔细检查了一番,将类似的禁术全部毁去,这一举动是上天界第一次打破不插手流岛内政的惯例,并且前所未有的坚决。
想到这里,萧千夜抬手下意识的揉了揉眉头,好像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因为那一场恶战而变得有些疲倦,很快他的眼前再次浮现起当年的景象,他也在那座高塔上,看着夜空下北斗七星的位置慢慢恢复,所有的星辰褪去血腥雾霾重现光辉,然后和身边的同修一样,不约而同的低头俯视着脚下荒凉一片的土地,他们的目光可以穿过高山和大河,一眼将所有的景色尽收眼底,然而哪怕是最为偏僻的小村落也被卷入了这场百年的战乱中,寸草不生。
许久,鬼王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签,凝视着签象上呈现出来的占卜之语,面无表情的开口:“日隐、月沉、星坠,是大凶之兆,战乱让经济崩溃,百年之内的物资产出远远满足不了普通人的需求,瘟疫、贫困会接肘而至让他们雪上加霜,生存面前没有人性可言,新一轮的战火不日就会卷起。”
即使不用鬼王签的预言,他们也明白祸不单行的道理,毕竟这是四百多座流岛撞击在一起产生的巨型大陆,原本风土人情就各不相同,再经历一场百年厮杀之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敌视和戒备,什么杀子之仇、夺妻之恨、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事情比比皆是,上天界能终止破军之灾,终止不了种在人们心底的仇恨,除非他们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帮助重建,但很显然,上天界没有这样的义务,更没有这样的耐心。
鬼王一手晃着白玉签,嘴角微抿,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眼眸里极快掠过一丝阴郁,然后咧嘴笑了起来:“哎……行了,我来处理吧,你们回去歇着,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去紫苏那住几天。”
那时候的帝仲根本无心理会沉轩口中的“处理”指的是什么方法,他一直看着靠窗静默发呆的煌焰,当旷日持久的恶战结束之后,从亢奋状态回归平静的冥王就一直这么一言不发的拖着脸颊看着远方,忽然间有种奇怪的情绪让他不由心里微微一动,直觉敏锐的察觉到一抹暗沉的黑焰似乎从他赤橙的眼底一闪而逝,随即耳畔响起陌生的轻笑,就在他蹙眉疑惑的想要找寻声音的来源之时,煌焰站了起来,仿佛方才的那声笑只是错觉,他冷着脸走过来,声音也像砸进死水的石子让人不寒而栗:“帝仲,我们好久不见了,你来的这么迟,下次干脆不来也罢。”
话音未落人已经大步走远,只留下沉默不语的帝仲凝重的看着他之前坐着的位置,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一刻他嘴角微扬的弧度已经抿成了一条严肃的直线——他竟然看到那里还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冲他微笑。
萧千夜豁然回神,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的烦躁情绪,时隔这么久他终于清晰的想起来当年靠窗而笑那个影子的面容,那不就是如今阴魂不散时不时冒出来的那条黑龙的脸?
一万五千年前……早在一万五千年前那家伙就已经试图影响煌焰的理智了吗?
不对,或许应该还要更早一些,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的心一下子被揪紧,煌焰的笑在他眼前反反复复的摇曳起来,像迷雾中一朵恍若隔世的花,从最初的明朗纯粹到一点点染上阴霾,曾几何时他们并肩而战走过万千流岛,身边那个风采神俊的少年会咧着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将累瘫在地的他强行拽起来,也会在遭遇强敌之时信任的将背后空门留给自己守护,可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他们之间的交谈越来越少,越来越平淡,到最后只剩下无声的眼神互换,然后各奔东西。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问题突兀的横在萧千夜的脑中,甚至让他有了一瞬间的迷惘,迫不及待的想要从更遥远的记忆里挖寻蛛丝马迹。
“千夜……”云潇担心的扶着墙努力往前靠近,轻轻抓着他冰凉的手喊了一句,他心神不宁的转过来,反而让云潇心里“咯噔”一下,这一瞬间他的脸庞显得有些陌生,好像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即使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但云潇还是立刻就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挥散不去,她不知不觉紧紧抓着他的手,生怕稍微松开就会失去,低声道,“千夜,你怎么了?”
他还没回答,破军那束看不见的目光却是如刀剑一般的望过来,但凌厉声音里似乎又带了一丝遮掩不住的嘲笑:“你喊他什么?哈哈哈哈,你们两个可真有意思,你好歹只是同一个人的两份经历和记忆,他才是完完全全两个不同的人、截然不同的身份,难怪你们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难怪上天界迟迟不敢对他下手,原来是真的分不清楚谁是谁了吗?我倒是很好奇,到最后你们谁会吞噬了谁,成为真正的一个人……”
“你闭嘴!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不到你说三道四的!”云潇的脸色一沉,眼眸中流动着潋潋火光,听着这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心里不由窝火上头,也不管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毫不犹豫的打断怒骂了回去,破军不气也不恼,那束看不见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然后重新落在面色复杂的萧千夜身上,魔刃在掌下重新汇聚,挑衅一般的指着对方低低笑起:“来,继续,让我看你有他多少能耐,能不能保下眼前这座城市。”
他微微提力,古尘的刀锋也随之偏转,就在剑拔弩张之际,黑龙破开昏暗的云层呼啸着盘旋而至,龙尾从中间横扫而过将两人分散,他飞速瞄了一眼萧千夜和云潇,然后立刻挪步来到破军面前,在他身边低语着什么,然后两束身影同时散去,见他们想走,萧千夜毫不犹豫的追出,但魔刃搅动雪城的天际又是一道虚空裂缝划破夜幕,眼见着灰白色的死灵又将倾巢而出,他只能顿步转身冲向裂缝,再回首,风停雪止,一片死寂。
云潇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还是被腰上的伤疼的龇了一下牙,对他招手示意不必再追,破军也好黑龙也罢,哪怕都是曾经被上天界斩杀过一次的魔物,但修行之深也是难忘其背,眼下忽然撤退无疑是得到了夜王的指示,更何况萧千夜这幅状态冒然追出去未必是好事,九婴已除,雪城危机已解,眼下还是尽快联系上大哥他们了解情况更为重要。
他在高空中略一思忖,将古尘翻掌收回手心间隙,然后直接掠下回到云潇身边,小心的搀扶着她。
第七百二十八章:故人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天马军团的人,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悠长的在耳边响起,明明早就认出了他的脸,依然像和陌生人一样和他说话,只是语气略带调侃:“她受伤了吧?要不你们往城北走,城北那家细雪医馆虽然是新开的,但是大夫们医术精湛,收费也很实在,公子不介意的话就赶紧带着姑娘去看看吧。”
萧千夜抬起眼,天马是一种高大纯白的马,额头长着一根金色的犄角,背上的透明羽翼如烟雾一般弥散,美轮美奂宛如仙兽,而它背上坐着一个身着银黑色军装微笑的青年,已经友好的伸出手做出了邀请的姿势。
那是他曾经的同僚,天马的将军,赵颂。
云潇的目光先是被这匹漂亮的大白马吸引,然后才注意到马背上的人,她“咦”了一声,疑惑的拉着萧千夜的袖子,小声问道:“这位将军好面熟啊,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萧千夜苦笑了一下,点头又摇头,想起他的身份,也不奇怪他对自己表现出毫不意外的神情,淡淡回道:“你在北岸城的时候见过他的弟弟赵晋,这是赵颂将军,是天马军团的正将。”
云潇惊讶的捂了捂嘴,虽然她一眼就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但想起在小秦楼见过的那位青鸟副将,再看这位天马的正将,相似的容貌竟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相较于弟弟的内敛含蓄,哥哥则是沉稳干练的,对方冲她眨了眨眼睛,余光却非常谨慎的扫视了一圈四周,放低声音嘀咕抱怨起来:“你这么明目张胆的跑到城里来会让我很难办啊,虽然阿晋悄悄和我说了一些事情,但那种东西……还不能公开吧?”
“他违规了,这种事情不该到处说。”萧千夜虽然是垂下了眼睑,嘴角却情不自禁的笑起来,赵颂摸了摸腰上的佩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看在我大发慈悲放你们去找大夫的份上,这次就绕了阿晋吧,不过……你好歹演的像一点,再不动手,我可就找不到借口放你走了。”
话音未落,他抽出佩剑刺来,萧千夜一把将云潇护在身后,剑灵未出鞘而是直接扭动将刺到眼前的利刃压制下来,然后手臂一震将马背上的赵颂击落,没等云潇看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已经毫不犹豫的夺过那只天马,一手抱起云潇翻身上马,赵颂装模作样的往后倒去,靠在倒塌的房屋上一脸痛苦的按住手臂,天马扬蹄而去,远远围观的百姓这才反应过来三五成群的围过来。
“赵将军,您受伤了!刚才那人、那人是不是逃犯萧阁主啊?下手可真狠,真是没良心!哎呀,赵将军别管他,您快坐着歇会,之前围捕九头怪物的时候您才受了伤没痊愈,还是要先管好自己要紧啊!”很快就有人扶着他坐到了旁边的小椅子上,一边关切的嘘寒问暖,一边叽叽喳喳的在各自的口袋里翻找着膏药,赵颂摆摆手,看着那只早就跑不见影的天马,赶紧骂了一声命人去追。
天马如烟雾一样的羽翼是可以展开在空中飞翔的,此时它从大街上一跃而起,很快就来到了城北,萧千夜远远的就看到了街角拐弯处挂着“细雪医馆”的牌匾,他抱着云潇翻身下马之后两人的身体同时呈现出淡淡的白光,下一个眨眼之际他已经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药馆门口,应该是提前得到了赵颂的通知,就在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掩人耳目的时候,一只手闪电般的拽住了他的袖子,直接带着两人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了后方已经腾出来的空房里。
紧接着从屏风后面齐刷刷的跑出来三个小姑娘,手脚利落的把他挤到了一边,然后熟练的将云潇直接按在了床上,云潇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三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在自己身上飞速的宽衣解带,她“啊”的惊呼了一声咯噔一下子坐起来,没等她推开三人又是一块干净的热毛巾噼啪砸在了脑门上,红姨的训斥声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脾气,只用一根手指就将她重重的按回了床榻,哼道:“躺好了别乱动!”
云潇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立马乖乖的不敢再动,细雪谷的大夫皆是无家可归的孤女,虽然有一门精湛的手艺为生,但在飞垣这种阶级制度森严的地方,几个女人家想要安身立命还是非常困难的,这才让她们必须抛弃软弱让自己变得坚强起来,久而久之,这些女大夫们一个个变得利落潇洒,甚至逼急了也会爆出的粗口毫不示弱,她在北岸城一战后曾在细雪谷短暂的疗养过一段时间,见过她们叉腰训斥病患的场面,就算是五大三粗的汉子面对她们也只能像个小兔子一样温顺听话,她自然也不敢这种时候再惹红姨生气。
红姨直接坐到了床头,揭开砸在云潇脸上的毛巾,看着她龇牙咧嘴的冲自己笑了,她被这样如初生婴孩般干净明朗的笑怔了一怔,随即装作视若无睹的样子冷哼,准备伸手帮她检查一下之时,又想起几步之外站着的萧千夜,顿时眉峰一蹙,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扭头骂道:“你回避一下。”
他站着没动,云潇赶紧小心翼翼的拉了拉红姨,小声说道:“他这张脸出去就会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又要给你们惹麻烦,红姨,我们已经成婚啦,让他在这吧没事的……”
“你成婚了?”红姨先是微微一惊,下意识的接话,然后用一种极其嫌弃的目光上下扫过萧千夜,那眼神就像是自己辛苦种的白菜被拱了一样分外惋惜,云潇被红姨的表情逗笑,忍不住也跟着嫌弃的打量了一会萧千夜,又阴阳怪气的调侃道:“条件是差了点,至少脸长的好看嘛!”
“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出了这个门就是通缉令上的逃犯?”红姨恨铁不成钢的白了他一眼,然而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愤怒的神色,只有看透一切的犀利和冰凉,任何指责都不会再影响他的情绪,这样淡然的态度反而是让红姨有一瞬间的恍惚,一时无语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干脆转回来不去看他。
此时的云潇正抱着被角有些尴尬的往床里面缩,红姨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更感觉到她的身体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曾经那些遍布全身的火色羽毛消失了,连皮肤都宛若新生,但这样的云潇反而让她更加担心,她轻轻的按住云潇的手,放低了语气温和的说道:“那会凤姬大人把你送到细雪谷,你发着高烧神志不清的时候我就给你全身检查过,这会遮遮掩掩的干什么,这里除了那臭小子没别的男人,手松开让我看看。”
“哦……”她只能乖乖答应,红姨虽然也是个暴脾气,但在医术上是一点也不含糊,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云潇脖子上淡淡的齿印,连忙伸手摸了摸,奇怪的道,“这是什么东西咬的,看着不太深,但这齿印有些恐怖啊!”
“这是……”云潇在心底偷偷笑着,从容解释,“被一只小奶狗啃了一口……”
“咳咳。”话音未落,她就听见萧千夜尴尬的轻咳声,脸颊上有一抹红晕正在飞速蔓延到耳根,红姨倒是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将信将疑的愣了一下,自言自语的道:“小狗啃的?这伤口可不像狗啃的。”
他本来就已经通红的脸颊被一句话刺激的无地自容,本来没准备回避,这下赶忙转身绕到了屏风后面,红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在意,继而将目光落到云潇尚未痊愈的肩头,这里的皮肤看起来和别处不太一样,是一种带着淡淡雪光的白,似乎是有什么奇妙的力量附着在上头,轻轻触摸之下能感觉到微微的暖流,她凑近认真看了一眼,这下更是吃了一惊,神色紧张——透过这层白光,竟然能隐约看到骨头!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显然从未见识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伤势,经验丰富的红姨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疑惑求解的望着云潇,她倒是满不在意的瞄了一眼,反过来安慰道,“这也是那只小狗咬的,不碍事。”
红姨知道她是凤姬的妹妹,还以为她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术法疗伤,所以伤口才呈现出这幅奇怪的状态,但是这句话一听就是骗人,让她忍不住一巴掌轻拍在云潇脑门上,低骂道:“还在这和我胡扯,我行医多年什么样的伤势没见过,哪里来的小狗能啃出这种伤?这一看就是被什么猛兽所伤,应该是整个肩头的血肉都被直接撕了下来,所以才会伤的这么深,能看到骨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