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仲耐着性子看着她,眸光微闪,唇边本就刻意微扬的笑隐约有几分僵硬,既然她不想多说,他也不方便再问,岔开话题说道:“我把紫苏送到无言谷之后本想直接回来,不过一出来遇到你师兄天澈,他说是根据浮玉山的天象仪推测近期有故人重归,不知怎得就想过来碰碰运气,结果还真就这么巧和我撞见,他问了一些你们的事情,还说会来飞垣看你。”
“师兄?”听到天澈的名字,云潇脸上的阴郁之色瞬间就云散月出,开心的问道,“师兄还好吗?师父过世之后,现在的昆仑怎么样了?”
帝仲淡淡的笑着,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回道:“老掌门确实有意将昆仑交给天澈打理,但他觉得自己资历尚浅,见识、武学都还远远达不到撑起这么大门户的水准,因而现在的昆仑一派是由天澈加上三位大峰主共同管事,不过我看他年纪轻轻,为人处世正直诚恳,深受同门弟子爱戴,颇有大家风范,想必要不了几年,你就要改口喊人家掌门了。”
“他当了掌门也还是我师兄嘛!”云潇乐滋滋的踮了踮脚,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自豪和骄傲,帝仲轻笑出声,感慨道,“还好有个天澈,要不然老掌门能被你们两个气死。”
云潇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他,只见那双异色的眼眸流光溢彩,衬托着神裂之术纯白透明的身体,是两种极端气质的悄然相融,只是他的神情里透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很快就主动挪开了视线继续说道:“天澈也和我说了一些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老掌门去世之后他曾经来过一次飞垣,不仅带了一部分的温柔乡回去研制戒断的方法,顺手还把被你们冰封在雪原地下裂缝里的凤九卿救走了,自那以后凤九卿就一直留在山上,据说是在西山墓园附近隐居,他那样性格的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竟然真的能沉下心来不再过问人情世故,所以我也没有去打扰,想必你们的事情,天澈自然会转告他。”
云潇哽咽了一瞬,忍回了差点掉落的泪水,故作淡然的扬起微笑,帝仲的心微微一痛,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一直静站不语,气氛微妙的尴尬起来,好在这时候呼呼大睡的金崇鼠醒了过来,它从鼠窝滋溜的窜出来,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找到食盆的位置抱着鼠粮咔哧咔哧啃了起来,帝仲松了口气,莫名对这只老鼠有几分改观,又觉得有些奇怪,问道:“这玩意哪里来的?”
“千夜送的。”云潇自言自语的嘀咕,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不快,帝仲眉峰一蹙,接话,“他送的?这是刮的什么风,好好的送你一只老鼠?”
云潇撅了噘嘴,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顿时心情也不畅快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谁让他惹我生气,他还没有这只老鼠可爱,要不是我现在受伤走不了,我才懒得理他。”
她气哼哼的抱怨了几句,也没注意到一旁的帝仲倏然变化的神色,一瞬间那双温柔的眼睛就变得锋芒雪亮,帝仲忍着心底突兀泛起的情绪,轻声问道:“是因为你去厌泊岛找我,折骨自残把他惹生气了?”
云潇抬眼望向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和往常不同的气氛正迅速的在后院里弥漫来开,连抱着鼠粮啃个不停的金崇鼠都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重新缩回了鼠窝,她尴尬的咧嘴对着他僵硬的笑了一下,抓了抓脑袋找借口说道:“你不是也生气了吗?我下次不自作主张去救你们行了吧?每次都要挨骂,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再也不管你们了,这样总行了吧?”
帝仲被她怼的哑口无言,想起自己当时冷漠又严厉的态度,只能抿抿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云潇讪讪的低下头,总觉得她这副模样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帝仲迟疑了一会,追问道:“他说你什么了?”
“没什么。”云潇眨巴着眼睛,努力想转移话题,一边给水盆换上干净的清水,一边重新给食盆倒满了鼠粮,然后装模作样的将里面装饰的石子和花草反反复复的调整位置,帝仲就在旁边一言不发冷着眼看她忙乎,直到再也找不到可以挪动的东西,云潇硬着头皮站起来,小声说道,“你、你这么久没回来,神裂之术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要不你早些休息吧……”
“我好得很。”帝仲毫不客气的回答,他的掌心其实一直紧握着西王母的白玦玉环,原本他是想暂且依附在神器之上,再找借口让云潇带在身上,但是忽如其来的违和感让他的情绪燃起一抹说不清的烦躁,索性暂缓了这个念头,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在终焉之境的时候……借助那里充沛的灵力得以恢复了不少,所以我不需要像从前那样一直依赖他,虽然还不能彻底离开,但短时间不至于出问题。”
“真的?”云潇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看他的表情似乎还是冷冷淡淡的,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道,“可我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好像时不时会出现精神恍惚,他又不肯和我说真话。”
帝仲苦笑着,心里却是有些小小的失落,随口回道:“当然是真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的神裂之术这么清晰过?”
“也是哦。”云潇下意识的往前踏出一步,围着他转了一圈,这才笑吟吟的说道,“那就好,虽然我再也不想管你们了,但是能平安比什么都好。”
很显然帝仲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继续重复着刚才的话:“他说你什么了?”
云潇犹豫了一会,低声道:“和你一样,骂了我几句。”
“哦。”他不动声色的接话,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
半天她都没有再听到对方说话,正准备扭头的时候又看到帝仲已经起身走到了自己的身旁,他好像已经放弃了刚才的问话,还是和平常一样微微笑着按着她的脑袋用力摇晃了两下。
云潇本能的往后躲,正想抱怨,忽然发现他的脸色瞬间阴云密布,双眼寒光一闪,是说不出的慑人心魄,即使她已经后退了两大步,他抬起的手还保持着摸头的动作停在半空中。
仅仅是一个接触的瞬间,他就清楚的从云潇的回忆里看到了某些被刻意隐瞒的东西。
那是一双被妒意燃起烈火的眼眸,如绝境里疯癫的猛兽,充满侵略的死盯着被按住的猎物,全然不顾她的愤怒和反抗,直到那一巴掌重重的扇到脸颊上,他才愣愣的停了下来。
帝仲沉默着,看似平静的身体不动声色的被激起了杀意,夜幕里,被狂风暴雨吹开的窗子下,昏暗的灯笼散发着惨白的光,映照着缩在墙角的女子惊魂未定的容颜,被打湿的黑发凌乱的披在肩头,如惊弓之鸟紧紧拉扯着衣服包裹起受伤的身体,血和泪源源而出。
她在哭泣,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绝望而伤心的状态,缩在角落里哭泣。
云潇莫名打了个寒颤,轻轻碰了碰一动不动的帝仲,担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帝仲倏然回神,眼神复杂地望着云潇,一时间似有千万种情绪同时涌上心头,但他还是一瞬就将所有的愤怒压回了心底,依然用那副淡然如水的模样摇了摇头,问道:“他人呢?”
云潇愣愣看着他,回答:“马上要春选了,这几天应该很忙吧。”
话音刚落,萧千夜一手抱着梅酥铺子的糕点,一手又提了一只金崇鼠正好推开了家门,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看似风平浪静的掩饰了各自的心情。
第八百六十一章:挑衅
云潇脸上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心底美滋滋的从他手里接过糕点和笼子,帝仲没有说话,一切都平静的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只有云潇捧着东西丢下两人直接钻进了房间。
虽然已经切断了五感的共存,但是他走进来看到帝仲眼眸的一刹那就能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气,两人不言不语先后踏入书房,他将门窗紧闭,随手点了一盏灯,拉开椅子安静的坐了下去,帝仲就在他身边,神裂之术虚无的身体映照着烛火显得有几分闪烁,不知过了多久,烛心融入蜡液中,“噗嗤”一声悄然熄灭。
视线在短暂的黑暗之后迅速习惯过来,萧千夜微微抬头,一直站在窗边的帝仲也同时回过身看着他,淡淡一笑。
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当他真的开口之后,居然是一件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从师兄天澈说到师姐唐红袖,还慢悠悠的提起隐居的凤九卿,然后顿了顿,告诉他无言谷和上天界众人的情况,再从九穗禾说到荼蘼花,从辛摩说到风雨会,他们就这么一个波澜不惊的说着,一个漫不经心的听着,唯独心照不宣的避开了云潇。
夜深之后,或许是再也找不到可以说的东西,帝仲眸光一沉,终于沉默下去。
“说完了吗?”萧千夜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他也只是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回道,“说完了,早些休息吧。”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出乎预料的谈话,反倒是萧千夜的脸色稍稍一变,有些僵硬的咽了口沫,对方的神情越是平淡,他的心中越是不安,帝仲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神色淡淡的笑了笑,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忽然停了下来,放慢语速提醒:“金崇鼠是一种独居动物,它们身上有非常奇特的气味,会附着在触碰过的每一件东西上,无论是鼠窝、水碗还是食盆,只要沾上了一只的气味,它们就会固执的将其据为己有,若是有其它的同族靠近则会被视为侵略者,别看那么巴掌大可可爱爱的小东西,打起架来不死不休,必定有一只会因此丧命。”
仿佛在那么一瞬间,他依稀看到帝仲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充满侵略的狠决,然后缓缓走出书房来到院子的角落里,笑吟吟的蹲下来伸手戳了戳草坪上已经被咬死的一只金崇鼠,尸体还是温热的,圆滚滚的金崇鼠被撕咬的全身血迹斑斑,耳朵、尾巴都有触目惊心的缺口,他感慨的叹气,饶有兴致的对他招招手,轻道:“看,我没骗你吧,你以为是给它找个伴,其实是直接害死了它。”
萧千夜面无表情的看着帝仲手里的金崇鼠,这么显而易见的威胁他怎么可能听不明白,帝仲还是微微笑着,只是眼里的光变得危险而耐人寻味,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帝仲的残影是如此的陌生,从纯白的躯体里透出如死神般的阴暗将他完全笼罩.那样冰冷英俊的面容清晰的映入瞳孔,和他记忆里一直并肩作战的帝仲判若两人,一挥手轻飘飘的将金崇鼠扔给他,毫无温度的说道:“尸体得埋的远一点,要不然很快就会被另一只全部吃掉,你也不想潇儿明天起来看到一堆白骨伤心难过吧?”
他没有回话,帝仲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之间看似隔着一层轻纱,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尽头的鸿沟正在无限扩大。
那双紧盯着他的异瞳眼睛微微有些变了,脸上神情复杂难辨,似乎还有话要说,最终只是抿唇轻笑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觉得帝仲是个危险的人,但这一秒,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一夜无眠,萧千夜是在天边亮起的同时一如既往的敲了敲云潇的房门,她披了件衣服,揉着眼睛半睡半醒的开了门,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让他一整夜沉闷的心情顿时明朗了不少,萧千夜故作淡然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叮嘱道:“阿潇,这几天军阁在烽火门春选,我要晚些才能回家了,梅酥铺子那边我定了你爱吃的糕点和酥奶茶,晚上让小霜给你送过来,你要是无聊的话,也可以和她们去逛逛街。”
“哦……”她随口回答,他不放心的站了一会,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情,怕她一会发现会伤心,赶紧找借口说道:“阿潇,昨晚上你睡着了之后我听见院子里金崇鼠的叫声,出来检查的时候就已经跑了一只。”
“跑了?”云潇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鼠窝边检查了一会,气冲冲的对他翻了个白眼埋怨道,“你都看见它跑了也不知道帮我抓回来!”
“我抓了,天太黑,那玩意又太小了看不清楚……”他尴尬的咧咧嘴,找了个一听就是骗人的借口好声好气的解释,没等他说完,又看见帝仲在云潇身边缓缓凝聚成型,他宠溺的笑着,凑过去勾了一下她的鼻尖,语气听起来和平常并没什么两样,调侃道:“你做的围栏太矮了,连只老鼠都关不住,一会我去找些材料,帮你重新做一个好不好?”
这么公然的挑衅让他心中顿时不快,但帝仲似乎没有要收手的意思,看她憋着气的样子,又看了看萧千夜阴沉着的脸庞,轻轻挑了挑眉毛,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去忙吧,我陪她就好。”
“哼,我才不要。”云潇气哼哼的别过头去,一时也没注意到两人眼里针锋相对的目光,噼啪一声用力甩上了门。
下一秒,萧千夜头也不回的离开天征府,留下原地轻笑的帝仲,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选如期开始,不同于曾经的秋选因人员数量少而可以将地点直接设在军阁外的空地上,眼下烽火门外早就整齐列队了数百号竞争者,来自飞垣各地十二个大主讲代表和八十多个学堂的导师坐在左侧,五个教官和军阁的十位将军则坐在右侧,周边不再设置观战台,也没有再搭建用于选拔的比武台,偌大的场地被平均划分了五块区域,帝都城以及四大境的新任将领都将从这里脱颖而出。
萧千夜心神不宁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明白为何他会鬼使神差的来到这里,他明明做好了准备不再理会故国的一切,却总是因莫名其妙的担心一而再再而三的留了下来,重岚已经带着辛摩离开了飞垣,风雨会和极乐珠的事情想必镜阁肯定自有安排,军阁也从碎裂之灾的巨大损失中缓了过来,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稳步发展,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不会毁灭,他根本无需参与其中。
他眉头紧锁的想着这些事情,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或好奇、或紧张的看着他,烽火门本是三军入城的主干道,两侧威武的衔烛之龙映着朝霞熠熠生辉,此时,正好一束清潋的日光映在冷漠的眼眸边,虽然容颜不曾有丝毫的改变,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依然保持着曾经冷俊的傲气,但苍白的短发被微风吹动却忽然让人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忽然间一个慵懒的念头控制不住的在脑中响了起来——要不还是回家算了,说不定还能陪云潇给鼠窝做个高一点的围栏。
没等他做出反应,肩膀竟然被人一把热情的勾了过去,萧千夜僵硬的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原本就紧蹙的眉头更是揉成一团,司天元帅咧着大笑,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忍不住骂道:“一大早板着脸干什么?还没开始你就把人吓的不敢吱声了,这里少说五六百号人,一点声音都没有,你不觉得瘆得慌?能不能友好点,你是在招人,又不是在杀人!”
萧千夜的眉峰一挑,异色的双瞳中迸出一丝森寒,找着借口说道:“您来的正好,这里交给您了。”
“滚!”司天毫不客气的拒绝,翻着白眼瞪了他一会,又好笑又要故作一本正经,继续说道,“我本来不想来的,是陛下怕你这么多年没回来不熟悉流程,这才特意喊我过来给你说说情况,你倒好,这么快就想撒手溜之大吉?你想都不要想,除非你辞官不干了,要不然你就得在这坐个七天,一场一场认真的看着。”
“我本来就没打算干……”他面无表情地说话,司天顿了顿,想起他刚回来的时候在秦楼说过的话,虽然对他的性子实在是无可奈何,还是轻咳一声小声的提醒,“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辛摩提供了风雨会和飞垣商户的生意名单,他们最大的客户是山市里的桃源乡,为了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能准确追查极乐珠的源头,我听说是皇后娘娘亲自伪装混了进去……”
“皇后?”萧千夜目瞪口呆的低呼,又被司天一把按住连使眼色,“这事是秘密任务,我也是通过一些不正当的途径意外得知的,思来想去还是得告诉你一声,现在上头按兵不动,大家表面上都是风平浪静的,到底会演变成什么局面谁都不好猜测,不过这事背后涉及到海外的陌生势力,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有你在我也能放心,所以别急着跑,管都管了,你总不会半途而废吧?”
“元帅……”萧千夜眼眸微沉,不明白这种无端的信任究竟是为什么,再一抬头,司天已经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又笑呵呵的转头和别人说话去了。
他紧紧握了一下拳,不知为何忽然放弃了回家的念头。
第八百六十二章:春选
军阁今年的春选要整整持续七天,原本只是针对副将和队长的选拔,但因为这是他碎裂之后的第一次回归,墨阁下令让所有的将领全部来帝都参与,除了他熟悉的旧部,还有前几年提拔上来的新同僚,多少能看出来他的心情似有不快,一连好几天会场的气氛都显得沉闷而紧张,他并未亲自出手,只是默默在高台上安安静静的看着,偶尔的目光扫过也会让下面的战士不寒而栗。
司天元帅就在他身边坐着,一开始还能绞尽脑汁的找着话题和他谈上几句,几天下来反而是自己身心俱疲的趴在桌上半个字也懒得再说,他其实能看出来萧千夜的心思早就不在军阁上了,就算上头还不想轻易的放他走,毕竟是强扭的瓜不甜,他们这些曾经共事过的同僚就算了,如果一直以这种冷漠如霜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下属,只怕又要得罪人心,难以服众啊。
想到这里,司天愁眉苦脸的用力抓了几下脑袋,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主动走了过来,是白虎军团的新任将领杨威,司天眼眸一沉,想起对方特殊的身份,不知为何忽然来了几分兴致,干脆默不作声的看了下去,只见对方大步上前,对着两人拱手作揖,直接抽出腰间的武器以刀柄轻轻抵住额心,主动说道:“属下杨威,四年前进入伽罗的耀武堂学习,三年前在孙主讲和周教官的推荐下第一次参与军阁秋选,并在同年被司天元帅任命为白虎军团正将一职。”
他走过来的同时,萧千夜已经注意到了对方脖子上醒目的鳞片,是异族人。
“属下是仙蟒族的人,也是雪原猎魔人。”杨威毫不避讳的拉开衣领,在他面前单膝跪地,认真而感谢的说道,“少阁主曾在五年前救过我的同伴,当时他们护送一批离火珠去往伏龙镇,不仅遭遇极其恶劣的暴风雪,还被禁地的魔物袭击命悬一线,若非少阁主正好路过,他们肯定早就丧命于此,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但我一直很想亲自对您说一声‘谢谢’。”
“仙蟒族……”萧千夜神思游离的回忆着过去,五年的时间对他而言其实很短,但过去的一切却变得非常遥远,好一会他才终于想起来雪原上的那场偶遇,默默点了一下头,杨威抬起头,一双明亮锋芒的眼睛正视着前方依然漫不经心的长官,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当时属下在雪原的另一边剿魔,所以并未和您遇见,碎裂之灾结束后,我曾经去千机宫拜访过教主和两位大司命,出于好奇,向他们询问过关于您的事情。”
这句话一说出口,周围人的目光倏然就变得紧张起来,萧千夜是个饱受争议的人,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怎么这家伙这么没眼力,好端端的当着几百个人的面,公然在春选会场提起来了?
杨威目光如炬,那是毫不掩饰的诚恳,不带丝毫复杂和心机,让萧千夜也微微笑了一下,淡淡问道:“他们怎么说?”
杨威也没有回避他的眼睛,认真的回道:“教主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说若有机会,希望能邀您去白教一聚,两位大司命倒是对您颇有微词,但似乎只是针对您的私事,对于碎裂,并未多提。”
萧千夜脸上的神色有些迟缓,很久才不动声色的收敛了情绪,只是抿了抿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杨威凝视着他,当年的教主和大司命都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话就将所有的问题带了过去,但他却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军阁主充满了兴趣,猎魔人常年行走在禁地深处,就算一直有意识的避开军阁的巡逻路线,难免还是会在追击魔物的途中凑巧撞到一起,虽然飞垣上人类和异族的关系势同水火,但对魔物的态度倒是出奇的一致,所以他也有幸和白虎的战士一起行动过。
坦白说,人类的身体对付魔物是极为勉强的,就算是配备了精良的装备,白虎的伤亡依然每年高居不下,但自从萧千夜接手军阁,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让肆无忌惮的魔物收敛了不少,那些嚣张跋扈横行了千百年的东西,竟然真的对一个年轻的人类充满了恐惧,会在听到他名字的时候落荒而逃,也会在他巡视伽罗的期间识趣的躲起来。
碎裂一战的力挽狂澜更是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昂情绪,也让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正好天尊帝开始在四大境开设学堂,不仅招收普通平民的弟子,也对异族人敞开了大门,猎魔人出身的他身手敏捷矫健,很快就取得了孙主讲的赏识,并在周教官的推荐下获得了一次宝贵的秋选机会,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踏入帝都天域城,看到辉煌的建筑,繁华的街道,拥挤的人群,唯独……没有见到军阁主。
原本没有萧千夜的秋选在他看来是有些索然无味,事实上真的到了选拔的那一天,考官的实力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而易举的将他击败,他一边惊讶于对方强悍到摸不透底的实力,一边暗自惋惜自己终究是井底之蛙,万万没想到的是,代理阁主司天元帅笑吟吟的托着下巴对他挥了挥手,告诉他自己被军阁录用了。
他目瞪口呆的听着这个决定,看见元帅冲他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道:“你知道白虎的考官是谁吗?”
他下意识的往四周望过去,看见那个人捂着胸口不住咳嗽,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是重病不愈,这种全是大男人的秋选会场上,只有他带着三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个扶着他坐到轮椅上,一个紧张的端着水递过去,还有一个甚至撑了伞在给他遮阳!怎么看这都不像是军阁的考官应该有的待遇,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重新望向元帅,司天捂嘴偷笑,提醒:“他是萧千夜的兄长,前任白虎军团的正将,白虎不仅是军阁十只军团里伤亡最多的,驻扎的营地和白教挨得也很近,所以这个位置一贯是宁可空着也不能将就。”
他的心咯噔一下,再次看向考官的时候,他被三个小姑娘围在中间,满脸都是无可奈何,司天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也算是幸运了,这么多年他只出手过一次,差点让他弟弟下不了台,哈哈哈!不过他说可以就是可以,所以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从此,他成为帝国历史上第一位异族将领,一晃三年过去,今天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军阁主,虽是和兄长一模一样的孪生容颜,但他一眼就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有着某种天壤之别。
杨威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刀柄抵在额心,认真的说道:“属下斗胆,请少阁主一战赐教。”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但很快四下就恢复沉默,只有司天饶有兴致的托腮笑了起来,萧千夜目光一敛,心底却是蓦然起了一丝兴趣,他大步站起来直接走到试选的中央,微微捏合了一下手心,沥空剑从间隙里滑落,又淡淡看了一眼剑身上越来越多的裂痕,小心的用金线填补着空隙,低道:“杨将军,有请。”
下一瞬,刀光和剑影锋芒的搅作一团,异族人天性敏锐,猎魔人更是身手矫健,无论是跳跃的高度,还是位移的速度皆是远超常人,短短数秒之间两人已经来回过去十几招,这样惊艳绝伦的武学让萧千夜也倍感惊讶,立刻手下动作悄然变换,吞吐的白光宛如闪电斩向杨威,迎面而来的剑气逼得他大退一步,余光瞥见更加惊心动魄的金光在纯白的剑身里隐隐闪烁,很快,沥空剑抵着他的鼻尖,强烈的剑芒几乎要撕裂他的脸颊,杨威屏息凝神,顾不上脸庞瞬间沁出的血不退反进继续进攻!
萧千夜的身体丝毫不动,手腕在以精准的角度持续转动,昆仑的绝学在他的手下更显霸道危险,这接二连三的反击过后,杨威胸肺中气息稍稍一乱,再看对手,萧千夜几乎还在原地一步未动,只是依靠单手的转动就能劈出强悍的剑气逼得他根本近不了身,这么厉害的剑术他一早就曾听过,但真的交手仍是感到匪夷所思完全没有破绽!
忽然想起三年前萧奕白作为考官和他的那场试炼,那个人手中有一柄看不见的风色长剑,也是以不变应万变,一直到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对方也还是风轻云淡的笑着。
杨威用力握刀,但他的手才举起就再次放了下去,他自幼习武,短短的交手之后就能清楚的察觉到实力上显而易见的差异,也难怪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将嚣张的魔物收拾的服服帖帖,心知自己毫无胜算,天性豪爽的猎魔人倒也没有继续缠斗的想法,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毫不掩饰的真挚,露出了敬佩的神色低头抱拳,认真的道:“多谢少阁主赐教。”
萧千夜舒了口气,仿佛心中萦绕几天的阴郁也在这番比试中豁然开朗,连带着语气也终于轻快,赞赏的伸手,笑道:“杨将军客气了。”
杨威咧嘴一笑,正准备上前的时候身边豁然闪过一道淡淡的白影,有人刻意拦住了他的脚步,轻声笑起:“真是精彩的比试,让我也忍不住想要活动一下了。”
萧千夜脸上的笑容就是在这一瞬直接消失,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淡化成模糊黯然的背景,唯有面前神裂之术的男人散发着纯净的白光,让他一动不动的微沉了眼眸。
第八百六十三章:取而代之
现在的帝仲对他而言就像一个冰凉的幽灵,既无法感知到他的情绪,也无法察觉到他身在何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看云潇的眼神变了,变的充满了渴望,仿佛随时都会夺走她。
帝仲翻掌就是间隙之术的漩涡在手心荡起,古尘轻轻的坠入手中,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低道:“这幅年轻的容颜很容易就会迷惑人眼,如今的你已经拥有了比肩上天界的能力,再和普通人比试属实不太公平,不如让我来做你的对手给新人们演示一番,军阁每年都会对各大将领进行考核,只有这样才能让手下的人严于律己不松懈,下面的人尚且如此,高位上的长官更该以身作则。”
他走过来,分明是一副眉眼含笑的温柔模样,但呼之欲来的危险气息一瞬间就让萧千夜屏息凝神,沥空剑重新调整角度蓄势待发,果然古尘一刀砍落的力道就逼着他大退了一步,手臂宛如撕裂般痉挛难耐,帝仲鬼魅般窜至身前,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勾起嘴角,低声提醒:“认真点,你好歹是我亲手教出来的,要是毫无还手之力,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话音未落,古尘偏转了角度从左侧横切过来,萧千夜侧身避过的一刹那,右侧一道尖锐的金线迸射而出,六式的刀影围绕帝仲,真真假假分不清虚实,逼着他不得不后仰再次后退,若说他武学的启蒙是昆仑山,掌门师父视他如己出,毫不吝啬亲力亲为的指点过他的成长,那么帝仲就是那个帮助他突破自身极限的人,在闲暇之时,他们经常会在间隙中比试,帝仲的指点更加霸道,但他知道对方看似锋芒的刀并不会真的伤及性命,只有今天,他眼前的帝仲宛如冰冷的陌生人,举手之间尽是狠辣的杀意。
但这样咄咄逼人的攻势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情绪,这几天对方的挑衅他怎么可能看不明白,故意吃掉他买给云潇的糕点,帮着她一起在后院里给金崇鼠搭建围栏,甚至每天都能看到帝仲笑吟吟的在云潇身边聊着天,哪怕她找着借口开溜他也会悠闲的跟过去,好像只要自己出了门,他就会取而代之成为天征府的主人。
不论那天晚上他是怎么被妒意冲昏了头脑,那也只是自己和云潇两个人之间的争吵,这下直接插进来第三个人,让家里的气氛每天都变得极其古怪,好几次他都想直接离开春选的会场回家算了,但一看到下方那些英姿勃发信任和热忱的目光,那些身穿军阁银黑色队服的年轻小伙子,仿佛曾经的自己,充满了对荣耀梦想的渴望,让他不忍心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