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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官子的科举青云路 第100节


    卫景平委屈地直撇嘴。
    “要说起来,”顾世安经验老道地说:“以往各省的学子中了举,不论名次,多半都是不愿意离家赴京城进国子监读书的,是以国子监里头几乎全是京兆府的学子,你要是不想去,可以不去,不过这事你要想好了。”
    毕竟各省与各省的情况不同,换到南省各府出天下文章之地,大儒遍地,举子们才不屑于赴京城进国子监念书,还怕离开家乡的种种不便,生活过得不滋润耽误了自己做学问呢。
    人与人的情况也不同,有人考中了举人便不再闭门读书,或者游历天下行万里路增长见识,或者投在地方官帐下做一些事务……选择很多样的。
    卫景平道:“嗯,我回去好好想想。”
    反正三年之后的春闱大比与他无缘,他如今有的是时间细细思量权衡一些东西了。
    顾世安往藤椅上一靠,双眼转为迷离,困了,他最后说道:“平哥儿,老姚要的余下的十四幅棉花图,放在门口的柜子里,你给他带回去吧。”
    除去已经成墨的“采棉”和“拣练”两幅图外,余下的他都画完了。
    卫景平记下这回事,又道:“夫子打算何时动身前往新郡?”
    应该没那么急吧,这两日他多来见他几回。
    顾世安充耳不闻,睡着了。
    卫景平只好默默地抱着他画的十四幅棉花图回去。
    “爹,娘,三哥,”回到家中,卫景平将朝廷开疆拓土的事说了:“我大哥他们大抵是要被派去戍守新郡的,要是这样的话,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打仗。”
    卫家人绷了几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又想着卫景明去那么远的地方,从此与妻女天各一方不得时常相见,心里又不怎么好受起来。
    次日,卫景平去了墨铺一趟,将棉花图交给姚春山,又瞧了瞧制墨的进程之后,又去了顾家。
    可到了门口,等待他的只有一只大黄猫和一把守门的铁将军,顾世安不辞而别,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卫景平气得咬牙,心中直嘀咕:去那边开书院教个书而已,猴急得跟去娶媳妇儿迎亲似的,出息。
    ……
    到了十月初十,朝廷发圣旨往各府州县,在甘肃府以西的荒芜之地设郡,名为龙城郡,于国中卸甲屯田的武将之中抽调子侄为兵丁,由兵部抽调龙城将军纪东风率三万将士戍守郡门;吏部遣翰林学士江扬为龙城尹,并举荐有识之士充任各级官吏,户部领领开荒屯田、人口之事,另大赦天下,凡有能居家前往龙城郡屯田耕种的犯官之眷属,自迁往龙城郡后不再追究其过往,发放新的身份文书,一律视为良民;再选宫中二十六以上的宫女自愿出宫前往龙城郡婚嫁的放出去,以旺龙城郡的户数人丁。
    圣旨一下,举国庆贺。
    京城的皇宫大内里头有一处叫掖庭的地方,里面居住的全是犯官被没入宫中为婢的妻女,进来这里的女子,只有极少数姿容绝艳的一遭碰到好运气被赏给新开府的皇子去充后宅能出去的,余下的都要在这里劳作一辈子,终其一生再无出头之日。
    这次朝廷新置龙城郡,选宫女放出宫的事一传进掖庭,便有名叫阮惊秋的宫女报了名,求去龙城郡。
    得知她报名自愿去龙城郡之后,被没入掖庭之后就一直与她相好的宫女甄云思问阮惊秋:“阮姐姐当真要出宫前往龙城郡?”
    十年前太子秦翎开府来掖庭选人,以阮惊秋的容貌才学自是第一人选,可她说什么都不肯去,一心盼着万一遇上大赦回扬州府原籍去,如今怎么反倒愿意去龙城郡那蛮荒之地婚配嫁人了呢。
    去了西北的龙城郡,此生还能再回扬州吗。
    既回不了扬州,与老死宫中又有什么分别。
    阮惊秋放下手里的绣活儿,说道:“我当真要去。”
    出了宫门,去了民间,她就有机会听到谢五郎的消息了,想来他此时已经功名加身,家中已有娇妻爱子萦绕,早记不起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未婚妻了吧。
    是啊,这么一转眼,离那个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她偷偷去窥谢家五郎的春日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只因媒婆对她娘说“谢五郎多才又俊逸。”,她在屏风后面听到了这句话,就起了想见一见谢家五郎的心思,谁知那日一见,此生便不能相忘。
    作者有话说:
    老顾不在,娶媳妇儿去了。
    “秦中川,血没手腕,唯有凉州倚柱观。”出自《资治通鉴》。
    第112章 远行
    ◎“平哥儿,你这么一走,家里不就剩老子一个爷儿们了?”◎
    又想起那日, 她在阁楼里绣帕子才绣到一半,忽然心神不宁, 针尖戳破了手指, 一滴殷弘的血滴到了才绣了一半的大雁上洇开了,前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随即响起丫鬟婆子惊慌无措的哭喊声她爹,扬州府通判阮步远被弹劾下狱, 阮家被抄家了。
    两个月后定下罪来, 父兄被流放儋州, 家中女子尽数被没入宫中为婢女, 只是还没离开扬州, 她娘就病死了,两个姐姐也先后绝食而死, 只留她一个人活着被解押到京城送进了掖庭。
    听说阮惊秋真的要出宫远走龙城郡,甄云思眼圈红了:“阮姐姐, 我听说那地方风沙漫天, 连水都缺, 更不要说吃的了, 还有,那里除了兵痞子能有什么好儿郎, 真辱没了你。”
    阮惊秋低下不画而翠的柳眉,找了个说辞道:“当年我家获罪,我父兄被流放于儋州,我想出宫去打听消息,要是他们还活着, 说不定见了大赦令之后会迁往龙城郡, 倘如此我们还能活着得见。”
    她如何肯说谢五郎的事, 不过是借口罢了,当年阮家被抄后她父兄受了刑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或许流放途中就凶多吉少了。
    如今哪里还能活着。
    甄云思这才想起来,朝廷颁发的置龙城郡的诏书中有一条:凡有能举家前往龙城郡屯田耕种的犯官之眷属,自迁往龙城郡后不再追究其过往,发放新的身份文书,一律视为良民。
    犯官的眷属,只要肯迁往龙城郡的,以后的子孙就不是罪臣之后了呀。怪不得阮惊秋铁了心要出宫到那边去呢。
    “可惜我父兄都死在西南的烟瘴之地了。”想起她和阮惊秋一样的遭遇,甄云思带着哭腔低声说道。
    要是她的父兄也活着,家中还有亲人在世,她也要请求出宫前往龙城郡。
    ……
    出了甘州府,一路西行,书童顾小安被主子连日来不眠不休的赶路劲儿给吓着了,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先生,您喝口茶吧。”
    “前面就是水路了,”顾世安抿了下干裂的嘴唇:“到渡口坐上船再喝。”
    顾小安叫苦不迭:“先生咱们去了龙城郡真的能等到阮姑娘吗?”
    “不知道。”顾世安只闷头赶路。
    他只是想着,身陷掖庭的阮惊秋只要还活着,她必是日夜惦念被流放到儋州的父兄,故而一有机会,她一定会请求出宫打听父兄消息的。
    这次朝廷放宫女出宫前往龙城郡,他只能去那里守着,碰碰运气了。
    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
    唉,用上林县爷儿们的话说就是娶个婆娘真麻烦。
    ……
    上林县。
    一连十多天,卫景平都在墨铺看姚春山制墨。如今墨铺卖得最好的是印刻着战神李靖和红拂女图画的那套美人墨,其销售量已经远远超过醉别,据他们最大的买主,甘州城的大财主江公子说,买美人墨的大都是闺阁女子,她们买回去之后或把“李靖”墨送给心上人,“红拂女”墨自己留着,或者用“红拂女”墨来写字、作画,将“李靖”墨留着,又或者拿一整套送人的,拆开来分别送给闺中手帕交的……反正随心搭配,似乎一直有需求,购买量很大。
    光江家这一个买主,每月至少就要购50套美人墨,其余墨锭若干,加上这几年墨铺名声越传越大,各地来订购墨的买主,上林县的读书人,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墨铺每月至少要卖出200套各系列的墨,大大超出了他们制作产墨的能力,供货时常显得捉襟见肘。
    这回姚春山来,卫长海和他说起这件事,二人都有些犯难。
    卫景平今日忽然想起这件事来,又见姚春山从制墨模到描金都亲自上手,深感墨铺实在是缺人手,遂说道:“老姚,你要收个学制墨的徒弟才好。”
    不然光制这棉花图墨就太耗神了。
    姚春山也这把年纪了,千万别把他给累病了。
    放眼自己家中,他这一辈的男丁之中除了卫景川还没有职业规划,他大哥二哥都有自己的前程,而卫三的性情大抵学不成制墨的,光一个捶墨来千百来次就得给整暴跳了,别说后续更繁琐细致的工序了,门都没有。
    女孩儿里头,她二姐是最通透的,但是卫贞贞都拿起花枪多年了,能归属于花木兰那一挂的,让她去学制墨显然也不行。
    他大姐虽说最早帮着墨铺做生意,但卫巧巧于制墨一道上没有灵光,这么些年耳濡目染,除了会个捶墨,连各系列的墨最基本的配料都记不住,不成。
    妞妞卫招娣这几年赶上卫家条件好起来了,被当作小姐养的,吃不得制墨的苦,更不成了。
    姚春山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苦恼地道:“我早在想这件事了,奈何碰不到合适的孩子。”
    这几年在京城也留心物色过,他们姚家的手艺始终未找到合适的传人。
    制墨要有天赋,还要具备一定的学识,能写会画知欣赏,又得耐得住辛苦,极少能碰上三者俱全的。
    姚溪倒是在制墨上一点就透颇有天赋,但那孩子吃了太多的苦,姚春山终究不忍心叫她干这苦差事。
    俩人正唠着呢,门外帘子一晃,抬头一看竟是武双白不请自来。
    姚春山则并不意外,他笑道:“平哥儿,你在甘州秋闱的时候,武公子每日都来帮我捶墨。”
    卫景平:“……”
    他记不起来什么时候跟县太爷家的公子哥儿亲厚到这般地步了。
    武双白还不是空手来的,他甚至带了一提篮吃的点心过来,憨厚地跟卫景平打招呼:“卫举人。”
    这一声“卫举人”直接把个平哥儿给整不会了:“啊……白白你这是……”
    武双白于学问上确实很不灵光,但与他同窗两年多,从未见此哥们儿仗势欺人,甚至都是旁人在嘲笑耍弄他,他也从未生出过报复之心,回头找过谁的麻烦,说他是个心底纯善的孩子一点儿都不为过。
    “我来看看姚先生,”武双白搁下提篮说道:“也来给你道个贺。”
    卫景平摆摆手:“白白不必这么客气,叫我好拘谨呀。”
    武双白笑着叫他尝尝自家做的点心:“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啦。”说着就挪凳子坐到姚春山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制墨。
    姚春山手里拿着一条长方形的墨,墨的正面已经有了浮雕图,隐约可辨是棉花耕织图的第一幅“播种”,另一面填金回纹边框,武双白问他:“是不是还要加涂蓝色一周?”
    “嗯。”姚春山夸他道:“武公子记性好,只看过一回就记住了。”
    卫景平不可思议地看了眼武双白:“……”
    不是,想当年他俩同窗的时候,这倒霉孩子花了一年多时间才把《诗经》给背下来,就这还不很流利,时常因为磕绊被夫子打手板呢。
    他要记性好,那可着书院都找不出科举落第的学生了。
    “让我来吧?”武双白见卫景平在给美人墨的“红拂女”描金填色,手痒地主动请缨道。
    卫景平吃了好大一惊:“你还会这个?”
    姚春山插话道:“武公子描金的手艺尚可。”
    上回武双白来,就帮着他描了一锭“李靖”墨。
    卫景平:“……”
    “尚可”这俩字,姚春山都未给过他。
    先前两锭美人墨的描金上色都是从外头请的画师来做的,姚春山头一次见了还嫌不够精工细作呢。
    听他这话,武双白干活竟比外头请的画师还强些?
    真叫他刮目相看了。
    “平哥儿,”卫贞贞对卫景平招了下手:“你来下。”
    卫景平走过去问她:“二姐,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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