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曼原本是个流鶯,却阴错阳差成了胖子的老婆。其实那个时候的胖子还不胖,甚至可以说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他是娼寮的常客,每次来都指名崔小曼,几年后,他提起要替她赎身。
胖子一张嘴特别甜,加上长得又是一脸诚恳,就连见过不少市面的崔小曼,也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
谁知道刚从一个牢笼里解放出来,等着崔小曼的又是另一个地狱。
脱下西装的胖子,原来不过是个游手好间的地头蛇,钱大把大把地洒,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地换。崔小曼想,也许很快自己就会像胖子的其他女人一样被冷落,便老是沉着一张脸对他。
谁知道胖子这回还挺认真,居然真的筹办了喜事,摆了二十桌,要所有乡亲来替他们公正。崔小曼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被胖子选为终身的伴侣,但她心底隐隐升起了一股优越感──她是特别的,跟其他的女人都不一样。
两人结婚后倒也真的相安无事,除去胖子平时依然爱喝酒、爱花钱,没有什么别的毛病。但他们三番两次地尝试,崔小曼就是没能怀孕。崔小曼一直都希望能有个孩子,这是她身为一个女人最大的心愿,可如今居然嫁给了一个不举,这该叫她如何是好?
胖子也察觉到了崔小曼的心思,四处求医,什么偏方都吃了,楞是要干出一番大事来。邻居们都笑他傻,这毛病是那么好治的吗?这辈子别想囉!
但事情就是这么有意思,半年之后,崔小曼真奇蹟似地怀孕了,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宝宝。
听见儿子的第一声啼哭,夫妻俩也抱在一起哭了!
这消息像旋风一样袭捲了每个人的耳朵,有人感叹老天有眼,有人则说间话,指不定那孩子根本不是他的呢……无论别人怎么说,崔小曼自己心里清楚,这个孩子千真万确是她和胖子的骨肉,是她长年来奔波的心最大的安慰。
孩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可爱乖巧,他的眉眼特别像崔小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崔小曼常常看着他想,啊,这是我的儿子,他活生生地在我眼前,我得把他照顾好,他一定得平安地长大──
该说是老天没眼,还是造化弄人,崔小曼的儿子七岁那年,掉进家附近的河被水冲走了。等警察找到他的尸体,已经是三天之后,孩子全身都泡烂了,变得苍白浮肿,他膨胀的舌头从口腔里伸出来,呈现痛苦的表情。
崔小曼差点哭瞎了眼睛,没有了儿子,她也不想活了!
胖子怕崔小曼真的去自杀,左想右想去拜託他的道士朋友,说等他儿子头七那天,他有办法让他还魂!
要是发生在几年前,崔小曼绝对不可能相信,然而她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姑且一试。他们具体是怎么把孩子的魂带回来的,崔小曼不知道,但胖子说,光有魂还不够,得替孩子找一个新的身体。
原本的那个身体已经泡水腐烂,不可能再用的了,可崔小曼想,她不要别的身体,她就要她的孩子,她想要的是那张漂亮的脸。
之后胖子果然三不五时就会带新的小孩给崔小曼看,这都是那个道士朋友提供的,他那里有非常多魂魄被抽走的小孩,每个都差不多六、七岁大。崔小曼一一端详每个小孩的面貌,但没有一个是她满意的,果然不行,无论是谁都无法替代她的孩子。
渐渐地,胖子被搞得厌烦了。
「你就算找一辈子,也找不到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现在有这个机会就不错了,你还嫌东嫌西,真是不知足!」
胖子嘶吼着,举起木椅子用力摔在崔小曼身上,她痛得咬紧牙关,但没有出声。
「如果不是我把你赎出来,你他妈现在还在那里跟不知道哪来的男人上床,你懂不懂得感恩啊!今天你能好好站在这里就应该感谢老天,你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日子过太爽了是吧!」
胖子似乎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洩在了崔小曼身上,闷不吭声的崔小曼对他而言是最好的出气筒,他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反正这是他的女人,随便他爱怎么折腾。
有次胖子在外头喝醉,当街把崔小曼打得站不起来,好巧不巧,这一幕被那道士看见了。道士上前一把抱起了崔小曼,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条绣花手绢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水和泪水,崔小曼不可置信地看着道士,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针扎到了。
也许只是做者无心,见者有意,之后每一次道士来访,都会跟崔小曼搭一两句话。崔小曼原本也挺矜持,可是道士太温柔了,简直让他回想起刚刚认识胖子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对她好的。
于是在胖子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两人私下见面的次数变多了,谈的事情也越来越深入了,崔小曼已经很久不曾这样跟一个男人聊天,聊得舒服又自在。
这个叫做胡小刀的道士,彻底地收服了崔小曼。
如此又过了小半年,崔小曼这段婚外情终于还是被胖子发现了。胖子当下真恨不得把崔小曼给掐死,女人就该乖乖待在家里,对丈夫说的话言听计从,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是没有自己的权力的。
崔小曼不敢在家里待下去,趁胖子不注意逃到了道士家,道士给崔小曼租了一间房子,让她先住在那避风头。崔小曼躲避胖子的期间,道士也经常去找她,他没有要崔小曼原谅胖子,却说出了让她震惊不已的话:
「你这么恨他,不如就把他杀了吧?」
崔小曼半天都合不上嘴,她不相信居然会从这个温柔的男人口中听见这样的话。
「你是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道士推了下眼镜:「我有办法能杀掉他,一个不动声色、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的办法。」
于是,道士让崔小曼去找顾渊,崔小曼终究还是个女人家,她很害怕,儘管胖子对她不好,但终究是一条人命啊。崔小曼喝了点酒壮胆,在顾渊的工作室前踌躇着,没想到门竟然自己打开了,迎面就看见一个正在画画的男子,长得还挺仙气。
这男子就是顾渊,他说自己手里拿的是鉤魂笔,画谁,谁就死。崔小曼醉了,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去,伏在办公桌上,一口气把自己长久以来不满全倒给了顾渊,然后直接睡死到天亮。
隔天崔小曼刚醒,顾渊就说他愿意接这个案子。
崔小曼把胖子的生辰八字和照片交给了顾渊,他看了看,说这人命极硬,如要求快,得直接在他家里下手。
崔小曼同意了,她让道士把胖子支开,带着顾渊回家,顾渊大笔一挥,在墙上画下了十张胖子的脸。
「一张脸代表一魂或一魄,」顾渊说:「点上眼睛,此人的魂魄就会被抽出来,到时他的身体就只剩下空壳。」
这话说得明白,只要再一个步骤,就能杀胖子于无形。崔小曼的心剧烈地跳着,就快了,胖子真的要死了,到时候,她就能与道士两个人,安稳地过下半辈子了……
但当顾渊点上第一张脸的眼睛时,崔小曼忽然出声:
「等一下!」
顾渊果真停了下来,用眼神询问她的用意。
「别杀他,别杀他了……」
崔小曼没有想到,自己终究还是下不了手。虽然这办法不用沾到她一滴血,但最初胖子到底还是爱着自己的。如果不是胖子替她赎身,她也不会有机会出来,更不会与道士相遇,她果然没有办法打从心底痛恨胖子。
「妇人之仁……」顾渊叹了口气:「我刚刚已经抽走了他的主魂,就算现在停下来,他依然会死。」
崔小曼瞪大眼,感觉一阵天昏地暗:「为什么……」
「人只要少了一魂就无法活,剩下的二魂七魄,我不拿白不拿。」
顾渊说完,带着工具就走了,留下崔小曼一人跪在地上,他最后目睹的,是她绝望的背影。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顾渊闭起眼睛,啜了口茶。
我跟胡子越交换了下意见,基本上很容易明白,胖子淌这混水或许就是为了替崔小曼復活孩子。我在胡子越记忆里看见的那个女人,铁定就是崔小曼了!胖子会带走胡子越,原来是要让他当装魂魄的容器,可崔小曼不愿意,胖子于是又把他还给了胡天师。
还有,胡天师会那么积极地要崔小曼把胖子杀掉,很可能就是因为当时已经布下了「千棺葬」,胖子再不死,只会走火入魔。我想顾渊可能不晓得千棺葬的事情,还是问他在那之后有没有回去胖子的家,没想到他居然爽快地说有。他说那之后因为这房子上了新闻,他曾经回去过一次,发现了一个断气多时的小记者,他便把小记者的魂魄装进古董相机里带走,拿去古董街卖掉了。
胡子越问顾渊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淡然地答道,小记者的魂魄品质不好,直接卖不值钱,装在相机里卖比较划算。
我有点无语,此等生意人。
胡子越听了拨弄着自己的瀏海,表情很复杂,半晌后他问顾渊:「对了,您和那位道士,还有联络吗?」
「有。」顾渊回答得很爽快:「最后一次他打电话给我,是五年前。」
「五年前!那是很最近的事欸!」
「怎么?」顾渊神祕地笑着:
「你们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