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姜成瑄醒来时,傅品珍已经走了,只留下餐点的空盘子证明她来过。她盯着空盘许久,直到钱雍曼将她的魂唤回来。
    「小瑄,饿了没?」
    姜成瑄有些恍神地摇了摇头,目光触及到钱雍曼的笑容,她才彻底地醒来,同时也想起傅品珍给她的任务。
    「你下午有课吗?」钱雍曼问。
    「没有。」姜成瑄心不在焉地回答,心底的算盘拨得劈啪作响,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
    「先吃点东西吧。」
    姜成瑄点了些东西,食不知味地吃着,由于分心分得厉害,中间还呛到好几次,惹得钱雍曼莫名其妙地看了她好几眼。
    即使钱雍曼的心思不够姜成瑄的细腻,眼光也不如傅品珍的犀利,但她还是看得出来姜成瑄有问题。
    「小瑄……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还没打点好剧本,便猝不及防地被问到,姜成瑄正咬了一大口的萝卜糕,含在嘴里都忘了嚼。
    「是不是小珍不准你打小报告,就不敢说了?」
    姜成瑄松了口气,幸好钱雍曼的思绪还卡在之前那里。于是,她顺水推舟地问,「我不懂,为什么她看起来好像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却还不肯答应跟我和好?」
    钱雍曼思考了下。「或许,她不生你的气,却还在生自己的气。」
    「她自己有什么好生气的?」
    「气自己变得卑微。」钱雍曼拿了张面纸放到姜成瑄手边,点点嘴角,提示姜成瑄擦擦那里,「她一直是那么骄傲的人,却一再的为了你打破自己的原则。她能不生自己的气吗?」
    「但我也为了她做出改变。」想起自己一时脑热说出的告白,许下的承诺,姜成瑄的耳根微微地发烫着。
    钱雍曼笑了笑。「你的改变我们都看得出来。可是,你难道没发现,一下子改变得太多会让人变得扭曲?也许她并不希望你变成这样。」
    姜成瑄凝视着钱雍曼,「那学姐呢?学姐也曾经这样吗?」
    「我吗?」钱雍曼苦笑着说,「每个人都曾在爱里挣扎,我也不例外。」
    直觉这里并不是个能放开心胸聊天的地方,姜成瑄囫圇吞枣地吃光盘里的东西,便拉着钱雍曼往外走。
    「我们要去哪里?」
    「学姐,你的车子停哪?」
    「对面。」
    姜成瑄没有解释,只是闷着头带着钱雍曼往前走。跟在后头的钱雍曼有些跟不上姜成瑄的脚步,几乎是被拖着走。如果她们换上古装,那活生生地就是穷酸书生拐带千金小姐私奔的画面。
    上车后,姜成瑄依然不肯解释想做什么,任性地要钱雍曼往前开。
    「油箱是满的吗?」
    「油箱是满的。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没错。我们要去世界的尽头。」
    钱雍曼将车子开上高速公路,一直往南开去,直到路的尽头。她们从天亮开到天黑,停下车时,已是满天星斗。她从小在都市里长大,很少看到这样壮观的夜空,彷彿能看见一条真真切切的银河。
    她转头望向姜成瑄,那人正专注地数着星星,手指朝着天空比画着,一派天真无邪。自从姜成瑄和傅品珍在一起之后,变化十分明显,变得不那么沉闷,变得生动活泼许多。而这一个下午,姜成瑄似乎变得幼稚,与初相识的时候反差太大,让她有些诧异。
    「我一直想要一个姐姐,可以让我撒娇,可以包容我的任性。」姜成瑄侧头望向钱雍曼,「就像今天这样。」
    钱雍曼隐约觉得姜成瑄还有话没说完,便静静地等待。
    姜成瑄低头微笑着说,「我的改变,是因为我希望变成那样,所以我一点都不觉得那是扭曲。如果你们别在心里将我定型,无论我如何改变,你们也不会觉得奇怪。人可以有很多面,因时因地而异,而那每一面都是我。我是真的很喜欢学姐,很想把学姐当成真正的姐姐一样看待,所以才敢在你的面前为所欲为。」
    姜成瑄顿了一下,继续说,「会自认卑微,或许是羞于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但我觉得自私是人的天性,保护自己是一种本能,即使很爱一个人,爱到可以为她付出一切,最终仍然难免会不自觉地把自己摆在最前面。这没有对错可言,只是一种自然反应,并不需要太过抗拒。如果她真的这么想,我会努力让她明白这些。也许她在想通了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接受我了。」
    钱雍曼细细地品味着姜成瑄的话,原本像一滩死水的心,彷彿开始流动,变得像条细水长流的小溪。
    「这里的风景真不错,很适合谈心事。学姐,你和男朋友之间也会这样吵吵闹闹的吗?」姜成瑄的脸在黑暗中发热着,「我第一个就遇上难缠的女人,不知道男人是不是和女人一样麻烦。」
    自从男朋友出国之后,她的心就变得飘忽不定,像没有锚的船,随着波浪的拍打而漂流着。她不知道资助男朋友出国深造是对还是错。家人都说那男人跟她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她有钱,现在目的达到了,大概就不会回来了。
    随着他们之间距离的拉远,她对他的信心似乎变得薄弱,却又强迫自己必须相信他。也许变得卑微的人并不是傅品珍,而是她自己。而扭曲的人也不是姜成瑄,是她自己。在外来的压力与内心的信念相衝突之下,她的心被拧得像麻花一样。
    经过专注的长途开车之后,钱雍曼的心情反而轻松起来,就像肩上的负重都被某人搬走了一样。姜成瑄平和的语气,也让钱雍曼的心情归于寧静。这段日子以来,她第一次感到思路如此清晰。她决定不再自寻烦恼,只需坦然地面对未来,无论将来是好还是坏。
    于是,她开始对姜成瑄诉说她和那男人之间的一切。包括那一见钟情的开始,备受压力也共同承担的过程,还有现在对他的无限思念。
    在她娓娓倾诉的同时,她的心里想着,很高兴傅品珍把姜成瑄借给自己。
    今年的家聚既不热闹也不温馨,让她们的直系学弟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得罪了三位学姐。
    明明他才是这次家聚的主角。为什么大四的学姐对大二的学姐呵护备至,像照顾小妹妹一样?而大三的学姐从头到尾都没给大二的学姐好脸色看,但大二的学姐却还是像书僮似地跟前跟后嘘寒问暖着。
    他一入学就听说去年迎新露营时,有关他的三位学姐的英勇事蹟,让他对这三位学姐始终抱持着仰慕的心情。可现在三个学姐各怀心事的样子,让他找不到好时机开口联络下感情。有种家里有座宝山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感觉,痛心疾首。
    最后,终于让许哲啟逮到一个机会。那位看起来最冷的学姐离席,小跟班学姐也跟了上去,只剩下看起来像和蔼的老员外的学姐。
    「学姐……今年的迎新露营……」
    钱雍曼抬起头,如梦初醒地说,「噢。听说你们要去山上,记得带件外套,那里听说晚上有点冷。」
    「学姐不去吗?」许哲啟怯怯地说。
    「我都大四了,就饶了我吧。」钱雍曼打趣地说。
    许哲啟有些失望。「那另外两个学姐呢?」
    「她们?」钱雍曼仰着头想了下,「大概也不会去吧。她们有自己的事要忙。」
    「这样啊。」许哲啟已经可以预见自己即将无依无靠的惨状了。为什么上天不给他一个直系学长呢?好歹让他期中、期末考前能有考古题拿啊。
    喝完一杯饮料之后,自觉无趣的许哲啟找了个藉口先走。剩下三个女人还坐在原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说,你们也差不多该和好了吧?」钱雍曼看姜成瑄当了这么久的小李子,有些于心不忍。
    傅品珍慢悠悠地喝口茶,「学姐,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可以省点力气。」
    钱雍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也不想当清官啊。我家财万贯的,看起来就不是个当清官的料。不过……如果你不想要她,外面可是有很多人等着要喔。」
    傅品珍斜睨了姜成瑄一眼。「如果学姐要的话,我不介意。」
    「这怎么行呢?我不能让外面的人说当学姐的横刀夺爱。」
    在一旁的姜成瑄突然激动起来,「喂。你们不要太过份喔。把我踢来踢去的,当我是皮球啊?」
    钱雍曼和傅品珍相视一笑,同时站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散会了。」
    被冷处理的姜成瑄只能悻悻然地跟着站起来。她眼尖地发现对面椅子上有顶帅气的棒球帽。「这帽子是谁的?」
    「学弟的吧。」钱雍曼说。
    「你拿去给他。」傅品珍指使着姜成瑄说。
    「我不要。」
    「叫你去就去。囉嗦。」傅品珍不耐烦地说。
    姜成瑄犹豫地说,「我又不认识他。」
    「我们喝了一小时的茶,你竟然说不认识他?」钱雍曼错愕。
    姜成瑄撇过头去,避开两人的目光,「我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看过他一次,根本没记住他长什么样子。」
    「白痴。」傅品珍翻了个白眼,把姜成瑄撞到一旁,逕自走了出去。
    钱雍曼叹了口气,拿出便利贴,写下三个字后,贴到姜成瑄额头上,「这是他的名字,不认得脸的话,就去他们班上喊名字把人叫出来吧。」
    姜成瑄忿忿不平地扯下便利贴,在掌心里揉成一团,对着两人的背影喊着,「不要把我当笨蛋。我记得名字啦。」
    喊完之后,姜成瑄在脑海里回忆着学弟的名字……许……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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