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


    s城这两年发展得很快,江雪家所在的小区早已被划入拆迁范围,周边的很多旧房子如今都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陈子轩上次来的时候是晚上,还要照顾坐在出租车里的江雪,根本没工夫记路,这次很是费了一番力气,终于在掌灯时分站在了老单元门外。
    轻轻地叹了口气,整整一丝不苟的袖口,陈子轩脊背挺直地走上记忆中的楼层,叩响那扇略显老旧的木门。
    随着一阵锅碗瓢盆的敲打声,江妈妈一边擦手一边拉开门:“又没带钥匙!锅里还煎着鱼呢,”说着,头也不回地跑向厨房,“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他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得的有点不知所措。
    江妈妈听到身后没有动静,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顿时惊讶地瞪圆眼睛:“……小陈?”
    “伯母,”牵牵嘴角,陈子轩进入既定状态,“好久不见。”
    略略失神片刻,江妈妈回头关掉灶上的火,有些疑惑地走到客厅,拉开门扉引他进来,嘴唇蠕蠕地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客套地问了句:“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之前学校的课程太紧,一直没有机会过来看您,真的很不好意思。”忙于学业是事实,分手之后的刻意回避也是事实,他今天的突然造访确是迫不得已。
    “没,没事,”江妈妈显然完全没有面对他的思想准备,此刻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完全招架不住,“小雪还没下班,你等着,我给她打个电话……”
    “不用了,伯母。”陈子轩保持着尽量真诚的微笑,“她今天有点事,可能要晚点回来,我过来帮忙带个信。”
    “出什么事了?”说到女儿,江妈妈的神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中纪委做事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从下午偷听到的电话内容中,他已把江雪的处境猜出了八九分,心中难言的情绪说不清是担心还是内疚。凭自己现在的能力也许不能改变什么,可还是希望多少帮上点忙。依着陈子轩对江雪的了解,她是那种要么不做,要么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既然选择铤而走险,也很难识时务的配合中纪委的调查。好在对于案外人员,专案组一般不会采取什么过激手段。
    离开办公室后,他打了几个电话了解相关情况,曾经冲动地有过去海湖宾馆的冲动。冷静下来之后,还是决定先找到江妈妈——毕竟她最看重的人是母亲,肯定不想老人为她的失踪而牵肠挂肚。
    来江家的路上,陈子轩在那晚的motel下了车,得知用自己名字登记的房间已经退掉——虽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倘若彭然真的失踪,江雪很可能被当成这起案子的替罪羊,他耗尽努力去保护的人,终究会因为对另一个人的爱而受到伤害。
    除了无奈,他为心底的那丝酸楚滋味感到深深的疲惫。
    隐去彭然的名字和他家的背景,假借事务所代理的案件没有查询权限,拜托江雪违规操作,孰料被抓了现行,无奈接受纪检部门的调查——将事实略加修改后,陈子轩把今天发生的事对江妈妈和盘托出。没有多想其他,只因为人一进去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而且,在通讯发达的今天,似乎无法解释一个自由的人为何不能打电话回家,哪怕只是报个平安。当然,他更担心的是高法迟早会跟江家联系,到时候戳穿谎言,对老人来说恐怕更加无法接受。
    电饭煲飘出甜甜的米香,与炊烟冷火的灶台形成鲜明对比。一条半熟的鱼还撂在锅里,清白的眼珠翻向外侧,显出不合时宜的诡异。陈子轩无暇多想,只是赶忙倒了杯水送进客厅,江妈妈坐在餐桌边,依然一动不动。
    “伯母,您先喝点水。”将水杯放在桌面上,陈子轩拉开凳子再次坐下,“我已经问过了,只是去协助调查,所里的律师也都在帮忙跟纪检那边沟通,这次事情不会对姐姐产生太大影响的。”
    老人发出一声来自胸口最深地方的叹息声,终于缓缓地说道:“你们孩子办事情就是太莽撞了,这种事情怎么能乱来啊……”
    “其实我不该告诉您的,姐回来肯定要怪我,”试图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谈起江雪,胸口却产生一丝丝抽搐般的疼痛,“纪委那边真的只是走个程序,您别担心了。”说完,挠挠头,装成一副懊恼的样子。
    “傻孩子,你不来报信就是错上加错,若我一个人还不知道得担心成啥样!”江妈妈果然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这会儿也知道担心没有用,反倒安慰起陈子轩来,“今晚留下来吃饭吧,说不准她待会儿就回来了。”
    他闻言笑着点点头,立马脱掉外套下厨帮忙。
    凉过又热的鱼肉吃起来很碎,但已经很久没有在家吃过饭的陈子轩却觉得格外鲜美,比起酒店里面那些华而不实的菜肴来,高出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江妈妈一边招呼着他夹菜,一边关心地问道:“现在已经工作了吗?”
    “在一家事务所实习,”敛起眉眼,略显谦逊地笑笑,“今年夏天毕业之后才会正式入职。”
    看着他略显消瘦的轮廓,老人的言辞间有份掩饰不住的怜惜:“工作很辛苦吧?”
    “还好,年轻人需要多些锻炼的。”恭敬不如从命地解决掉碗里又多出来的一块鱼肉,陈子轩乖巧地回答道。“我毕业之后想留在s市发展,这家事务所案源比较多,平台相对大些,给律师助理的待遇也比较优渥,顺利入职后两三年就能独立执业了。”
    江妈妈点点头,刚才听到的消息对她冲击太大,这会儿也没有什么食欲,满腹的担心与焦虑偏偏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继续转移话题,说起自己一直关心的事来:“子轩,伯母不把你当外人,有件事想问问你的真实想法,跟我说实话,好吗?”
    陈子轩随即放下碗筷,套出手帕拭了拭嘴角,端正坐好,看着暖黄灯光下表情柔和的江妈妈:“伯母,您只管问。”
    “我听李可说,你跟小雪……”试图找到更为恰当的表达方式,江妈妈慎重地顿了顿,“和好了?”
    尽管曾把这个问题想了很多遍,再被人问起时,他还是找不到确切的答案——什么叫“和好”?平静相对、彼此信任?是的,他们和好了,确切地说,不能比以前更好了——以前的她会为他哭、为他笑,他亦能为她动怒、为她淡然;如今的她依然会哭、会笑、会担心、会犯错,却通通为了另一个不是自己的人,他依然固执地为她动怒、为她淡然、为她牵挂、为她多余。
    与你无关的世界,与我也无关。
    只是没想到,你会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否则,无论面对怎样的诱惑,我都不会告诉别人那些消息;无论开罪怎样的人物,我都不会让你身处险境;无论伤害怎样的天理,我都不会放过那个你爱的人……无论放弃怎样的自尊,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伯母,”陈子轩看着江妈妈的眼睛说道,“以前怪我不懂事,让您操心了。姐姐和我现在相处的不错……”踟蹰片刻,他缓缓说出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如果她愿意原谅,我会一直等着。”
    江妈妈愣了愣,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时针划过九点,江雪依然没有回家。陈子轩趁江妈妈在厨房收拾碗碟的时候,躲到阳台上,再次拨通那个早已铭记在心的号码,无奈听到的依然是关机提示那冷冰冰的声音。
    回头发现江妈妈正站在客厅里那盏孤零零的吊灯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嘴唇颤动着,问不出一句话。
    “我们所律师的电话,说已经和纪检部门的领导吃过饭了,问题很快就能查清。”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靠谎言让对方放心,“只是姐姐今天晚上可能还回不来,您别多想,先好好休息,我知道什么情况会随时给家里打电话。”
    江妈妈眼里泛着泪光,强忍了一夜的担心终归成真,女儿这次遇到的肯定是大麻烦,除了眼泪,她却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绝望与无奈在此刻没顶袭来,“小陈,阿姨没用,认识的净是些穷亲戚,帮不上小雪的忙,你帮帮她,你一定要帮帮她……”
    快步上前挽住跪坐在地上的老人,陈子轩只能不断地说道:“阿姨,你放心,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如果到了明天人还不能出来,他会想办法跟王启新开口,尽管明白自己值得利用的地方不多,无论如何却都要全力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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