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有什么可问的?
“您叫我小狄就成。”
老黄有样学样,接着说:“小黄。”
然而,两人刚报了家门,便听杜金金的声音从观众席后方传来:“狄道格,加~油~~黄炜,加~油~~”
主持人:“好的,狄道格和黄炜,请问你们是出于什么考量,来参加健美操比赛的呢?”
狄思科后退一步,将这个宝贵的露脸机会让给了黄哥。
老黄:“……”
这小子可真阴险。
得到了露脸机会的老黄指指狄思科,十分光棍地说:“我是被他忽悠来的。”
也向后退了一步。
主持人跟着他们后退,将麦克风举到狄思科面前,问:“那您是出于什么考量呢?”
狄思科推推鼻梁上的运动眼镜,很想翻个白眼。
他是被赶鸭子上架来的,但他能说吗?
他公开发言的时候,向来都是唱高调的!
“主要是响应政府号召,加入全民健身的行列。健美操能够锻炼力量、耐力和协调性,运动强度和安全性都比较高,也不挑性别和年龄,几乎是适合所有人的项目。”
“是的,健美操是一项不挑年龄和性别的运动,但是大家也看到了,今天来参加比赛的男同志很少,”主持人问,“你们觉得是什么原因呢?有什么要跟广大男同胞或者主办方建议的吗?”
说着还夸张地做个后仰的动作,像是要将狄思科和老黄的打扮看清楚。
成功带动现场气氛,让本就关注他俩服装的观众哄笑出声。
老黄已经拉下了脸,这主持人也是男的,明显没憋好屁,想拿他俩开涮呢!
狄思科也腹诽,这问题问得可真没水平。
我可以自嘲,但你不能嘲笑我啊!
他主动接过麦克风说:“这是一场比赛,女同志多,只能说明这项运动更受女同志青睐,女性在灵活性平衡感方面更占优势。”
主持人问得更加直白:“您觉得男同志不愿参加,难道不是服装的原因吗?”
观众们再次被他引得发笑。
“举重和体操的运动员服装,与我们差不多,照样有很多男运动员参加。”狄思科问台下观众,“大家会觉得那些男运动员的服装不得体吗?”
那倒是不会。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何看待运动员的服装,取决于个人修养。”
言下之意,你要是淫者见淫了,那是你没有修养。
“健美操是一项积极健康,有益身心的运动。我们穿专业比赛服参赛,一是为了尊重比赛规则,二是为了保证某些高难度动作的完成度。普通市民在家运动时,选择舒适的服装即可,服装并不是一项运动的准入门槛。”
“至于给主办方的建议嘛,希望主办方可以加大宣传力度,向更多市民普及跳健美操的好处。另外,”狄思科瞅瞅面前的主持人,“建议主办方换一个主持人,或者让主持人同志也来练一练健美操,练了以后,您问的问题会更专业一些!”
不去看面色僵硬的主持人,狄思科礼貌地跟观众挥挥手,搭上老黄的肩膀,就像两只斗胜的小公鸡似的,昂首挺胸地下台了。
不过,等他们来到后台,与于童和女队员们会合后,又有点不好意思。
刚把主持人怼了,不会影响比赛成绩吧?
于童与几位女队员却为他们鼓了掌,“骂得好!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采访前面几组女选手的时候,那主持人也特没水平,什么玩意儿!”
*
以他们这支健美操的编排,即便狄思科把主持人怼了,也顺利地拿到了决赛名额。
隔天就是决赛,狄思科那身比赛服装已经被汗湿透了,从展览馆离开后,他就直接回家,打算把衣裳洗了。
走到胡同口时,却见他家小六跟个受气包似的蹲在台阶上,不知想什么呢。
远远瞧见了他,狄思慧立马蹦起来,拉着他说:“五哥,那个林双顺来了!”
“来就来呗,你要是不乐意见他,就自己在外面玩会儿。”
林双顺是他们大哥的同学,跟大哥一样老实,当年两人一起下过乡,是同一届的知青。
要说这人有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在下乡的时候犯了事,蹲过三年的劳教场。
不过,那会儿的很多事情都比较复杂,孰是孰非也不是轻易能说清楚的。
狄思慧回想林双顺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心里有点腻味,但她很快就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转而说起正事。
“你不是让我盯着点二哥嘛,我这段时间一直关注着呢。二哥最近跟他走得挺近的,两人不知在合计什么呢。我总觉得这林双顺不是好人!”
狄思科整天在外面奔波,根本就盯不住家里这几个兄弟的动向。
他就将事情利弊分析给小六,让她别去酒店实习了,在家等着空乘班开学,顺便盯着几个哥哥。
事关自己和五哥的前程,狄思慧对此特别上心,像个小特务似的,天天在家盯梢。
把几个哥哥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
狄思科对林双顺的印象还停留在去火车站送大哥下乡那会儿,那么老实的人,到了小六嘴里怎么就成坏人了?
然后,他就在自家院子门口,看到了一辆红色的切诺基,好几个小孩正围着吉普车瞧新鲜。
“这车是林双顺的?”
狄思慧点头,“他现在发达了,来的时候带了好多东西。你自己进去吧,我才不想看他那副嘴脸!”
狄思科给她十块钱,让她找小姐妹出去看电影,别在胡同口蹲着了。
自己则推门进了院子。
林双顺确实与从前那个他判若两人了,膀大腰圆,高音大嗓。
见到狄思科便高声招呼:“大学生回来了?快进来让我看看!”
“顺子哥,好久没见了,”狄思科笑着打趣,“要不是您主动招呼,我都不敢认了。您现在是大款啦!”
“哈哈哈,算不上大款,”林双顺谦虚道,“我就是一个体户,倒腾点小买卖。要是兜里没有六位数,谁敢说自己是大款啊!”
林双顺望着狄家这几兄弟,内心也是颇多感慨。
当年他跟狄思国一起在农村修地球,得到返城通知的时候,狄思国虽然丢了媳妇,但人家接了亲爹的班,回城就是电影厂的正式工,还有个弟弟当上了大学生。
而他呢,在劳教场蹲了三年,回城以后成了社会闲散人员,爹不疼舅舅不爱,没有正经工作,只能厚着脸皮出去摆地摊儿。
要不是国家开放搞活,他早就被饿死了。
二哥笑着介绍:“别听顺子哥谦虚,他现在可真是款爷了,出门近道打的,远道坐飞机,前不久还刚买了一辆吉普车,就停在咱院子门口那辆。”
“顺子哥,您现在做什么大买卖啊?这么赚钱?”狄思科问。
“也不算什么大买卖,”林双顺高声笑道,“之前就是从广州倒腾点服装,在后门桥自由市场那边摆个摊儿,前不久刚租了一个廊子,扩大了点规模。”
狄思科暗道,倒腾服装能买切诺基?
他二哥以前也倒腾过,没那么赚钱呀。
“顺子哥在后门桥和秀水都有铺子,尤其是秀水街的铺子,能赚外汇!”四哥插言解释。
“那您得搞大宗批发,才能弄来一辆切诺基吧?”
林双顺数个大拇指说:“还得是大学生有眼力。不过要说赚钱,服装算不上最赚钱的,我最近打算转行批发眼镜了,正好你们家兄弟多,门路也多,就寻思跟你二哥合作一把。”
难怪那天二哥突然说,想开个眼镜店呢。
狄思科对这行不太懂,不免就要多打听一些。
“顺子哥,您要搞眼镜批发,是能联系到眼镜厂啊?也是从南方进货吗?眼镜镜片易碎,远距离运输的话,折损率不低吧?”
“这你就不懂了,卖眼镜嘛,主要就是卖个样子货,只要镜架比国营厂的镜架漂亮,这批货就能走俏!所以,我们都是从南方进镜架,在本地进眼镜片,到时候组装上就行了。”
二哥早把底子摸清了,跟弟弟解释:“劲松那边有一条街,全是加工眼镜的小作坊。顺子哥把镜架从南方带回来,放到那些小作坊里二次加工,再拿出来价格能翻两番!”
他手下的兄弟多,让大家从小作坊里拿货,到大街上摆个摊儿流动贩卖,很快就能分销出去。
兄弟们也能有个赚钱的营生。
狄思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从南方进来的镜架比国营厂的漂亮,加上运费和眼镜片的费用以后,价格竟然还能翻两番。
说明镜架本身的成本也不算高吧?
他家的几个兄弟间,向来互不干预各自的交友和工作,不过,狄思科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就不得不多留个心眼,讨人嫌地多问上几句。
“顺子哥,您这眼镜架的货源打哪儿来啊?我听说从南方进来的货,好多都是水货。眼镜不会也有水货吧?”
“嘿嘿,”林双顺打着哈哈,并不透露货源,“戴眼镜的都是知识分子,对眼镜的需求也是不一样的,有人爱买便宜货,有人就认牌子货。咱得满足各阶层消费者的需要嘛。”
狄思科思忖着,书里说他的直系亲属走私被抓,他原以为既然是走私,又判得挺重,至少得走私个烟酒或者电视机录音机之类的吧?
要是因为走私眼镜架被抓进去,这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林双顺当了个体户,这些年最介意的就是两个字,“面子”。
他感觉狄家这个大学生可能瞧不上自己的小买卖,便从黑色大皮包里翻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他。
“这次来得急,也没给你带什么好东西,这是我上次从广州带回来的太阳镜,算是个牌子货,你拿着玩吧!”
狄思科不认识什么牌子,但他认识上面的图案。
于童的办公桌上放着一瓶进口香水,队里的女演员每次去她办公室,都要拿起来喷几下。
据说叫什么五号,还挺贵的。
这眼镜盒上的徽标跟那香水瓶身上的一模一样。
不待他说什么,林双顺又从皮包里翻出一个盒子。
“刚才进门碰到了你家小六,没想到你家妹子已经变成大姑娘了。我这次从南边带了不少化妆品回来,也送她一份吧,就当见面礼了。”
这回不用狄思科拒绝,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同时摇头。
大哥的儿子和妹子不差几岁,他向来是把亲妹妹当闺女对待的,又听说过她在酒店的遭遇,早就提高了警惕。
即便是老同学送的东西,他也不会收。
他人老实却不傻,这老同学都三张儿了,还一直耍着单儿呢。
他将那盒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化妆品还给对方,“我家小六就是个子高,其实还是上中学的毛丫头,暂时用不上化妆品,这么贵的东西给她可就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