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奔逃的雨夜。
同样是避雨的小棚子,同样的一碗面,尚带稚气的小少年晏琼池坐在身边,睫毛湿漉漉的,两人都那么疲惫。
面很乏味,但回忆酸苦。
淅淅沥沥,雨声。
还有沉默。
吃到一半,鱼阙觉得吃不下去了,停了筷子,“吃好了,走吧。”
晏琼池拿出灵石结账,撑开伞。
长巷很快就走到了尽头,拐过两个弯,便能看见仙林馆的青木旗。
“给。”
鱼阙小心将芥子袋倒转,芥子袋里掉出来几个铜板都塞给晏琼池,算是结了他的面钱。
她不像师姐追萤或者师兄楚洛笙那样有家族资本支撑在仙门的用度。
在仙门时候靠弟子补贴,在外游历给人看相卜卦,顺便替别人收妖驱鬼赚点路费。
鱼阙从他的伞下钻到屋檐下,摸出腰上的腰牌准备刷开门口的禁制。
想了想,回头看他。
雨夜下的少年撑着伞,湿漉漉的水雾模糊他的眉眼,朦朦胧胧的好似和她是两个世界。他的目光幽幽,掀起来自那个雨夜无助的回响。
她轻轻说:
“好久不见,晏琼池。”
他笑了笑,垂下睫毛,“好久不见,鱼阙。”
鱼阙转身进门,咔哒把门带上了。
看着她进门后,晏琼池脸上的温柔终于褪尽,撑伞转身走进雨幕。
怀里那只蓬松的煤球猫子化为矫健漂亮的小蛇,嘶嘶吐信,而后咬着尾巴变成环绕脖颈的项圈。
夜色深沉。
第14章 【七脉争锋14】
◎莲一样的少年◎
钱宁城在揽仙城的北面,毗邻北洲和西洲,南接中洲,可谓是四通八达的大陆枢纽,而自古大路交汇之地势力纷繁复杂。
这里对热闹奢华的追求完全不会因为大雨停歇,甚至还因为有雨幕的遮挡更加肆无忌惮。
城内最声色犬马的酒楼月莲台,纵情声色彻夜欢歌,因为隶属于妖洲境内除东皇殿以外第二大宗派——堪比人族合欢宗的趾妖阁之故,宾客都放得很开。
妖洲对修士的律己戒律没有那么严格。
今夜的月莲台比此前日子还要热闹。
北洲最大的商会风家运了一批宝贝在此处开拍。
谁不知道北洲风家的拍卖行亨通四海,最擅长两头押宝,在他们手里流转的东西都是奇货。
风家很少会在北洲以外的地盘开办卖所,这次似乎是有东西着急脱手,才临时决定选在月莲台。
虽然大家好奇,但正经修士还是不屑于来这种地方。今夜聚在此处的多为妖洲修士。
妖洲来的妖修最喜爱亵玩人族少年,这也是月莲台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趾妖阁本宗的妖修弟子见风家很卖他们面子,很高兴,喝得也高兴。
聚集在月莲台的趾妖阁弟子,金丹以上的修士都分在月台雅间内,他们席间讨论今夜的拍卖,讨论中洲发生的种种怪事,讨论该死的七脉争锋,讨论人族对待妖洲越来越过分的戒律。
其中有一人离席解手,醉醺醺的回来时候迷了方向,接了点雨水拍头上醒酒。
路过万夜回廊时,他见昏暗的灯光下,有一个乌发玄衣的少年倚在美人靠上,望着雨沉思,静如冷雾中一朵半开不开的莲,这惊鸿一瞥叫他好不动心。
他四下里打量,觉得那个长得如同靡艳魔花的少年,只一人在如此偏僻的角落里独自看雨,周围又并无护卫,看起来不是周遭的世家子弟,身上气息污浊,又不似七脉弟子,也不像其他宗派的修士。
察觉不出修为。
看不出修为就是没有修为。
那想必就是月莲台新引进来的清郎了,这月莲台的清郎也是钱宁城一绝,全是样貌个顶个漂亮的清秀少年郎。
唯一麻烦的是,这些被调教过的清郎,很是娇蛮,受不得半点气。想来这人,应该也是个客人闹起来的清郎罢了。
“你是新来的清郎?”他上前问。
被打断思绪的少年闻言回过神来,抬头看他,乌沉沉的眸子里带着冷漠,没说话。
“既然是新来的清郎,在这里躲着干什么?”见他没反应,喝醉了的妖修向前一步,“为何不去侍奉仙长们?”
“你是东皇殿的人么?”莲一样的少年看了他半响,终于开口。
“东皇殿……嗐,都是妖洲势力,也差不多的,”他拍拍胸口,“我乃妖洲第二大宗门,趾妖阁的内门弟子。”
但他没听见想象中的赞叹,皱起眉来。
“我是趾妖阁的内门弟子。”
往常他只要在这些清郎面前说一说自己的身份,必然会得到清郎们的羡慕的赞叹,怎么这厮好不识抬举?
“原来是趾妖阁的仙长。”
少年注视了他好一会,低低笑起来,歪头,“我迷路了,不如仙长行个好,将我带回去罢?”
“可、可以,你跟上来罢。”他被少年这可爱的举动迷到了,清清嗓子。
蹲在少年怀里的猫瞧了瞧那妖修,又看了看自己的主子,咪呜两句。
“清郎怎么称呼?”
“魇阴。”长廊上描绘颂祝魇阴神君的密文,少年瞥了一眼,随口说道。
那妖修笑了,“魇阴可是神君的名字,你一个清郎和神君同名?休得胡说。”
虽然清郎和客人之间是有些小花样。
但月莲台玩这么花?
“那,仙长叫我晏琼池就好。”
“晏琼池?”妖修醉醺醺的,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嘿嘿笑了夸奖。
他带着晏琼池回到自己所在的雅间内。因为是本宗修士,待遇格外的好,这富丽堂皇的屋子里不只是前来,一屋子年轻俊秀的清郎。
那人引了晏琼池入座,给大家介绍。
喝大了的妖修也能看出他和这些清郎的不同,他不像这些玩物儿一般气质,俨然是尊贵的世家子弟或者是仙门徒生。
不过他并未反驳,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不温不恼,但是又带着隐隐的威严,叫人不敢靠近。
这群没什么脸皮的妖修第一次知道何为可远观不可亵玩,都偷偷瞧他,但没人近身。
“喝酒么?”
有人拿着酒壶过来,要给少年倒酒,他拒绝了,给自己倒了茶,但不喝。
倒是他那只黑猫,对奶糕很是感兴趣,跳上桌埋脸猛吃。
“今夜拍卖最压轴的是魔洲之物。”这群妖修喝多了,又开始议论起来,“我刚才打听过了,想不到风家真是大胆,连魔洲的生意也敢做。”
“现在七脉六族有谁是干净的?”
“可恨那群人族,眼里只盯着妖洲,对他们自己人呢?”
”谁在乎人族!呸,一群道貌岸然的东西!”这妖修啐了一声,“自从我们妖洲降了人族,就一直受那群老儿掣肘,戒律多得不得了。”
“就说七脉争锋上发生烂事,青岩真君好歹乃我族精锐,一是没证据二是嫌疑人明明确确,为何偏把他和魔洲联系在一起,搪塞我们?”
“简直欺我妖洲太甚!”
“听说杀了青岩真君的还是个仙林宫的嫡传修士?仙林宫也不见得干净,他们炼的丹药吃不得的。”
“东皇殿那群人都是疯子,希望有一天那个仙林宫的小贱人能落到他们手里,我倒要看看她会是个什么下场,东皇殿的老二都不小,便宜她了。”
另一个妖修哈哈笑起来,在怀里的清郎身上乱摸,清郎娇嗔扭捏,风情不输女子。
“要是东皇殿用完还活着,我也得教教她什么是妖洲的尊严不可玷污!”
晏琼池抬脸,缓缓扫视屋内说笑的众人。原本吧唧吧唧吃奶糕的黑猫也不吃了,原本萌软的眼睛凶狠如恶鬼。
“它怎么了?”
妖修被那猫似蛇非蛇的瞳孔吓到了,伸手想赶它,被一口咬下好大一块皮肉,大声嚎叫。
旁的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细微的咔咔回响声后又是什么东西被穿透。
几缕发丝细软的剑蛇穿透了喉管,将在场的每个活物都串联一起。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低下眼帘去看贯穿自己脖子的银丝。
这群妖修好歹也是金丹的修士,这种程度的伤不至于一击致命,而那些清郎痛得撑不住,脖子被划开半边,躺在地上好似死鱼那样喘气,不一会就气绝身亡。
银线锋利如刀着实诡异,卡得他们上不去下不来,要挣脱的唯一办法只有自愿切断半个脖子。这银线似乎还会蚕食他们的修为。
一动不敢动,维持姿势转动眼珠看向剑蛇的源头。
温和且沉默的少年此刻站起来,凑近方才说话最难听的那个妖修,俯身凑近他:
“方才仙长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次?”
“你、你是什么人?”
见他逼近,那妖修下意识想想躲,可一动,银线便将喉管割裂,鲜血溢出。
“我?不过是个清郎罢了。”
晏琼池一边说话,一边抽出那妖修的佩剑,剑尖沿着他腹下滑落,“你方才说的什么。”
“没什么……你你你,不知道哪里冒犯了道友,还请明示,放了我吧……”此人吓得语无伦次,眼睁睁看着剑刃停在两腿之间,那是冷汗涔涔动弹不得。
只要噗嗤闷响,妖修骄傲的宝贝已然是开了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