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和真人法器的神助下,两人好歹逃出赤鹭渊。
赤鹭渊距离鱼阙所住的斛解阁很远。
逃离赤鹭渊范围后,晏琼池依旧抱着鱼阙,带着她回到客房。
只是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她在何处下榻?
进了屋,鱼阙反手把门窗关紧,用术法尽量把缠在身上那些细不可闻的气息散尽。
“你赶紧离去吧。”
气息散尽后,她回头看倚在门背上的晏琼池,语气冷漠,像是干完最后一票的小贼在分赃完毕后毫不犹豫地划清界限。
面对她翻脸不认人的冷漠态度,少年抬手掩面,精美的法衣袖子宽大,掩住半张脸目光侧向一旁,好似被始乱终弃的小姑娘:
“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鱼道友居然连口茶也不打算请我喝么?”
鱼阙给他倒茶,递过去:“喝吧,喝完就走。”
如此敷衍,想必是不满已久有话要说,晏琼池看着面前的杯子,笑了笑:
“山宗是待不得了,今夜轮塔藏书阁异动,又是含章殿被盗,若是被他们抓住,你猜下场会如何?”
传闻山宗掌门此人表面儒雅随和,实则阴险毒辣,小肚鸡肠——这也是话本里写的内容,含章殿被毁,始作俑者被抓住的下场会是什么?
毕竟这里是龙神故地,神御之地,不受人族六洲七脉训诫堂的管辖。
鱼阙还是那句话:“你快些离去吧。”
晏琼池接过杯子,浅浅抿了一口茶,而后慢悠悠地坐下来看她忙碌,开口问:
“鱼道友要随我一同离去么?”
“不了,我还有事情要做。”鱼阙摊开那张纸又掏出暮敲钟,对比这二者的区别。
自从从秦垢那里得来暮敲钟后,它仿佛就是一个没有用的装饰。
这张偷偷撕来的书页让她相信暮敲钟一定有什么秘密在。
山宗还有太多的秘密,她还不能走。
晏琼池托腮看她,“我觉得你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鱼道友。”
“我自有我的定夺,再说我自会离去。”
“以你此前的理智来看,你一定在纷争开始前离开的,可现在你执意要留在这里,为什么呢?”
他的眼里掠过几分不悦,“难道是为了崔道友?你想带他一起走么?”
那个家伙看起来好似敦厚老实,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是看起来无害的人更加不可信!
晏琼池一想到鱼阙对她笑,于是更加不高兴了,但又不敢说,只得连连叹气,睫毛垂下。
“我同崔道友没有熟识到,要为了他置身于险境之中。”鱼阙神情冷漠,“我会离开山宗,但不是现在。”
她在看手里的法器和书页,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古海国密文,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花儿来。
其实最好的选择是立刻逃离山宗——去寻会古海国密文的隐者或者是追寻石人的方向而去,去找龙神的埋骨地还是其他,都比留在山宗好。
可是她很固执,不愿意离开。
“那么你留下来的理由是?”
“轮塔藏书阁和含章殿异动,整座山门乱作一团,这时候我擅自离去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她将那张书页压在暮敲钟的锦盒里,锦盒有禁制,非承认之人不可打开,也算是藏匿罪证的安全之所。
“鱼道友考虑的倒是周全。但他们并不是没有怀疑你的理由。”他说。
“你留下来他们也会怀疑你。”
“斗笠是你故意叫我弃之不顾的吧?”闻言,鱼阙抬头看他,“你为何阻止我取回那斗笠?”
那东西留在赤鹭渊,相当于是给她挖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就差没大字报贴身上告诉大家,是她干的。
做事留把柄,比凭言行判定善恶更是大忌。
晏琼池装作一副被怀疑的惊讶,眨眨眼,伤心浮上眼底,他以袖掩面:“鱼道友怎么这样无端揣测我?实在是下降速度太快而我分身乏力。”
鱼阙不想陪他演戏,语气冷漠:
“你究竟想做什么?”
“方才我在含章殿高台附近看见了某些东西,而你那面海心镜迟迟不判定心魔,想必就是你在其中做了手脚。”
“你看见了什么?”
以袖掩面装作小妇人羞赧的晏琼池眼中流露疑惑,看起来像是对她经历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知道?
那他又是为何会那种表情。
想到在含章殿里看到的幻象,鱼阙站起来,逼近晏琼池,将手摁在桌子上形成一个足够把他堵住的小空间,低头叫他:
“晏琼池。”
“啊?”
“我预见你的魔化,并且越来越频繁,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难道你真的在堕魔?”
她知道二十年前的雨夜对晏琼池的打击很大,自然知道他的恨。
雨夜一别便隔着二十年的光阴,再次遇见,晏琼池的修为和城府越发深沉。
虽然在她面前总是一副讨打的嬉皮笑脸,但他到底不是从前那个晏琼池了。
她明白的。
他的修为境界目前不过堪堪紫府元婴,比金丹高出一个境界,但鱼阙隐约知道他的实力不可能仅仅如此。
以为他是元婴修士那样便太低估他了。
只是元婴不可能那样大摇大摆地进入含章殿,不可能大规模毁坏留影石……在冥水河上已经有苗头可见。
他如此狂妄地杀灭蛰伏水中的冥鲶,还有后来冥水河面上那一大片死亡的冥鲶……这是一个元婴修士能做到的么?
他是如何在二十年里进步如此神速?
除了堕魔或者和魔洲之人交易,她想不到其他选项。
堕魔是修士快速获得力量的途径。
一旦堕魔,修士便以天地人世诸邪诸恶为食。
中洲正道们都以得道飞升作为崇高理想,飞升修炼是刻苦的坚持,而邪祟自心里析出只需要一瞬。
能分配的灵气不多,但污浊邪祟却开始遍布大陆。在灵气被挤兑而黑气越来越放肆的现状里,魔修趁乱提升自己的实力是可行的。
但魔修就是魔修,总将会被正道诛杀。
“你堕魔了?”
鱼阙看着他,双目灼灼,“你老实告诉我。”
“魔修太粗鲁啦,我才不屑堕魔。”
少年摇头,骄傲又带着几分轻蔑:“被污秽缠身且不稳定的魔修很厉害么?”
他嗤笑,这个时候倒不是在她面前装出来的乖巧了,阴冷冷地好似毒蛇一般,高傲不屑,仿佛在轻蔑地谈论一群乌合之众:
“正道入魔的修士虽能在短时间内修为暴增,时间一久会越来越无法控制自身的,说到底都是沦为欲望俘虏的次品罢了。”
“由执念入魔那也必然会被执念祸害,不堪一击的废物,我没必要上赶着去堕魔。”
鱼阙看着他,没说话。
晏琼池仰起脸来对她笑,“所以鱼道友,别再猜啦,不是你想的那样哦。”
“我的恨远不止你想的那样简单。”
他眼里的幽紫好似恶鬼出行,鬼火森森,语气里又带着不甘,是对命运的嘲弄,对一切的憎恨。
“那么,接近风化及也是你计划里的一部分?”鱼阙趁机问出她的疑惑。
其实她疑惑很久了,他怎会与风化及交好?
“你此前向来不屑与人为伍,可为何跟他关系如此密切?”
“大家不都喜欢跟这样的人做朋友么?”
憎恨一闪而过,他又是眼中带着温柔笑意的少年,谈起朋友时候很是自豪:
“风道友可是少有的雷灵根,中洲之上变异雷灵根可不多,我若是和风道友交好,也是一件幸事。”
“风道友是个正直的人。”
这是鱼阙对那个腼腆少年的评价,她语气认真,“但你此前不会屑于真心于这样的人交往,你从来都觉得他们的正直虚伪。”
“你接近风化及,到底是为什么?晏琼池。”
“风化及在你眼里是个正直之人,那我呢?”
被这样逼问,晏琼池倒也不觉得恼,只是懒懒地倚在桌沿,说:
“鱼道友你错啦,我从来不觉得正直虚伪,相反我觉着正直是可贵的,在即将混乱的中洲,能坚守正直是好事……只是,我真的很想看正直之人放弃坚守本心,啊,也不是,我就是好奇。”
“好奇天才的正直到底能坚持多久,看着他人落入永远的深渊,似乎也是有趣的事情……拥有可贵正直的人挣扎的时候和蝼蚁一样么?”
鱼阙沉默半响,知道他又想岔开话题,刚要开口让他老实回答,便被他握住手。
“我真的很想知道,在你心里,我是个怎么样的人,阙儿。”
“是好人,还是有病的怪物?”
沉默之间,那双睡凤眼又看她,说出口的话也不似当才轻快,像是蛇一样,危险又沉重。
见她不语,晏琼池把玩她的手,露出病恹恹的表情:“我本来就不该出世,还得多亏了我的母亲钩夫人……她令我以怪物的身份活着……害我流落到这等不堪的境地,我就是杀她千次也不会后悔。”
他笑:“杀兄弑母,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们十指相扣,危险的气息自晏琼池身上迸发,他一连重复了几次这个问题,像个不安的暴躁小兽。
他很在意他在她心里是什么样的人吗?
鱼阙看着被摆弄的手,抿了抿唇,并不打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