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化及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但现在还不成熟,我得保护他等待天才结果的那一刻。”
早就知道她不会开口承认,晏琼池侧开脸,冷冷地笑一声,解释她的问题:“北洲的第一天才不假,他的气运与天赋令我嫉妒。能为我所用再好不过……我怎么会放过他?”
风化及的气运很好。
连鱼阙初见他时就能看出来。
鱼阙听得外面不断划过的动静沉默了半晌,说:“友谊在你眼里不过是可以利用的东西。”
“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为你计划里的一部分,你也会杀了我么?”
晏琼池笑,他说:“黑色的洪水会绕开你所站的土地,我和你保证过。”
“黑色的洪水……”
书里记载,黑色的洪水即是人间最不堪之物的集合体,怨憎哀愁噩梦贪婪不幸痛苦——交织为魔的养分,也就是所谓的“黑色洪水”。
黑色洪水就是魔潮,还说自己不会堕魔?
“还是想知道,我在鱼道友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晏琼池垂下睫毛,轻声地说,“快告诉我罢。”
他坐着,站着的鱼阙能顺着低垂的视线看到他漂亮锁骨上那一粒小小的痣。
小小的一个墨点,点在雪肤上。
鱼阙陡然记起来某个梦境里,她伸手扳住某个人的肩膀,像是藤蔓一般交缠,脸埋在那人的脖颈,恍惚间不经意看见了那一粒小小的墨点。
纱帐透进烛光,朦胧里她看见那人低头,眉间鲜红如同盛开心田的花,泛着勾引,带着潮海一样的诱惑。
鱼阙不自觉地,突然感觉脸有点热热的。
但现下不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梦脸红的时候,赶紧把他赶走,想办法洗脱嫌疑然后脱身才是!
“为什么脸红?”
晏琼池见她沉默,抬头看她,歪歪头,不解:“鱼道友?”
“没什么。我本来不该管你的事情,抱歉,以后不问了。”迅速把脸偏向一旁的鱼阙直起腰来,想把手抽回,但被他牢牢控制,抽脱不开。
“放开我……”
但他还是那个眼神。
哀哀的,蛮可怜。
为了安抚他,鱼阙认真地想了想,而后弯下腰来,直视他的眼睛说:
“你很好,晏琼池。”
她是想不出什么好话来赞美别人的,一句你很好已经是鱼阙最高的赞美之词了,多的她也想不出来……除非是让她形容怒火和恨意。
不过她说晏琼池很好,可不是搪塞。
虽然他有时候确实很恶劣,但小怪物对她很好,她没法否认……没法否认他的好。
毕竟,那么漫长的时光里,只有晏琼池一直陪伴着她身边。
只有他尝过她的眼泪,知道她的恨意。
记忆里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是他笨拙又紧张地伸手要拭去她的泪水……这样一个怪家伙怎么会不好呢?
有些许怔愣的少年好像很满意这个回答,抬起眼睛看她:“鱼道友也很好。”
“真的,最喜欢鱼道友了。”
“你快些离去吧,别人其他人看见你。”
但鱼阙又以为他在耍宝,含糊地应了两句,压根没注意他的喜欢二字说得那样认真,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后,催促他离开。
见自己的话被含糊过去的少年不说话,像是有一点点别扭和生气,仰脸看她许久,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
鱼阙原本就把他堵在桌子和双臂之间,他的动作迅速叫她压根来不及躲避。
“我最后跟你说一句,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
他将头抵在她胸腹上,抬眼看她模样好似可怜的小狗。小狗扯住主人的衣服,不肯让她去涉险。
“为什么?”
“不为什么……留在一个地方太久,会被困宥其中的哦……你想报仇,让我帮你就是……别再以身犯险了,我舍不得。”
他说这话的时候可怜兮兮的,一点也不像晏琼池,倒是像受了欺负的小狗。
“不必。”
有些仇怨必须由她亲自完成。
鱼阙被他突然的搂抱搞得手足无措,想推,但是手心发烫,发软,一时之间也只好杵在原地不动。
“留在山宗会有性命之忧呢,我很担心你……阙儿。”
少年开始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不肯她一个人留下,留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里。
“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鱼阙扭手扭脚的,“放开我!”
见劝不动,晏琼池伤怀地笑笑,说好。
但仍然揽着鱼阙,不愿放开。
腰身被禁锢,她微微后仰躲避他黏人的抱,但根本躲不掉。两人一站一坐,带着缱绻的亲密,好似他们本来就该这样。
鼻尖皆是他的兰息,好闻的淡雅兰花香,低头能看到他浓密的黑发,绸缎一样的长发束起来,扎头发的发带有银鳞鱼的暗纹,很可爱。
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后腰上,隔着布料依稀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晏琼池像个索求糖果的小孩儿,又像是抱着鱼的猫猫,就是不肯放开。
“放开……”
鱼阙被他的温度烫得声音弱弱。
“不要。”
怎么这样啊……快点放开啦!
被这样揽着,好像周围的空气也灼热啦,烧得人脸红耳赤,烧得有手足无措,没有办法。
晏琼池这个小怪物,是在撒娇吗?
她抗拒不了他的撒娇,这怎么抗拒得了呢?
俗世的情绪染上鱼阙冷淡淡的眉眼。
她低低地叹一口气,弯腰收束手臂,终于回应了他的拥抱。
时隔二十年,自雨夜湿漉漉的拥抱过后,两人再一次拥抱,颊边的长发厮磨,依稀可感受对方的暖息。
被雨水熄灭的,心间那股热热的感觉又回来了。
它是什么,鱼阙说不上来。
她只觉得雨夜竹林中有小小的幼笋顶破泥土生长,它们早在那个雨夜里发芽,但今日才得以冒出一点儿芽尖。
带着一点点的喜悦和悸动。
这样的拥抱很美好,什么也没说,朦胧且虚幻,像是在水上看水下的花。
雨幕后有东西开始显现,看得不真切,可这花是能触摸的……有一种叫喜欢的情绪在蔓延。
“你老实告诉我,斗笠是你故意刮走的吧?”鱼阙忍不住抓他一缕乌发在手里把玩。
他的长发养护得很好,摸着舒服。
“不是。”闷在她怀里的少年说,“真的是风吹跑的,鱼道友。”
“我知道了。”
被拥抱得两腿有些软的鱼阙将脸贴在他颊边。
分开二十多年的两颗心雀跃着贴近,欢喜又带着一点点怯怯。
它们还记得雨夜一别时候的心境,只不过再也没有那叫人痛断肠的绝望和不得已分别的悲哀。
那个雨夜啊……鱼阙下意识地收紧手臂。
“怎么了?”
“没事,谢谢你。”
她闭上眼轻轻地说,发自内心的肯定他的好,念他的名字时像带了蜜一样好听。
鱼阙很少会用这种乖乖的语气说话,柔软得好似害羞少女。
可她的年纪在修士里就不算大,按照人族修士的标准她就是一个正当年纪的少女。
也许是平时语气冷淡淡硬邦邦没啥情绪,像个少年老成的无情女修。
此刻的她完全是个遇见春光的明媚小姑娘。
戾气不安的晏琼池被小姑娘的拥抱很好地安抚,负面情绪消散,原本冷下去的气氛得到缓和,即将发展成吵架的斗嘴平息在这样一个相拥里。
他猫儿一样蹭了蹭鱼阙,带着被拥抱的满足,望着她的眼神纯粹又明亮。
“你先走吧,我办完事情自然会离开。”
鱼阙的语气也因为这个拥抱变得柔软。
现在确实不是走的时刻,如果她走了,那么……
“反正,我会离开的,你且不必管我。”
鱼阙还是坚持。
“若是有危险,你呼唤我,我一定会来的。”
被安抚顺毛的少年起身,不再胡搅蛮缠,为鱼阙理好颊边的头发,捧着她发烫的脸颊笑,“那我走啦?”
这个笑真漂亮啊,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腼腆,胆怯和得到回应的喜悦。
大概便是年少慕艾的心境了。
他松开鱼阙,好心情地从黑暗里离去。
黑暗自角落里潮水一般地卷漫,仿佛是他虔诚的信徒,愿意追随他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