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阙被顺毛还不够,想去抓暮敲钟,再被拦住,晏琼池扣住了她的手,弯腰置于心口。
他缓和的心跳令鱼阙抬眼。
少年的马尾滑落一侧,他耐心地劝解说:“冷静些,好不好?咱们的小龙可不要被坏人发现了呀。”
鱼阙这才作罢。
而后持刀立于一旁的神侍放出神使的蓬莱神宫的旨意。
蓬莱神宫的旨意又来了,神使终于做好了决定。
蓬莱神使的意思是将他们交给神宫处理,毕竟是蓬莱洲上发生的事情。
若是任由青鸾阙的人处置,他们若是太过冲动很可能折煞了他们七脉正道的名声。
蓬莱四宗除去已经死亡的山隗,其他三宗的掌门都要为此事负责,但具体还要等神使以及中洲七脉的定夺。
至于参与祭祀的弟子和长老真人,都关禁闭,入秋风谷禁闭十五年,受十五年秋风谷的罡风。
罡风入体对修士来说真的是抽筋拔骨的痛苦,而秋风谷的罡风要比赤鹭渊之下的罡风更强盛。
对峙了那么久,审判结果还算是比较符合训诫堂的规矩,算是勉强令人满意。
但还是含糊地将黑夜里密谋的事情掩盖了过去,青鸾阙得到只是一个表象的回答。
白珊和黎含光虽然也为鱼珠的死感到伤心和愤恨,为凶手得到惩罚而欣慰,但他们其实也并不清楚其中的来去。
不满判决的三宗精锐弟子反抗,言语里还带着对鱼珠的侮辱和憎恨。
口口声声都是指责他们没有能让龙主现世。
晏琼池捂住她的耳朵,眼睛一眯虽然在笑着,但眼底还是藏着阴狠和冷漠。
鱼阙一言不发,扫了一眼殿上所有的人,烦躁地皱眉。
“走吧。”
她对晏琼池说道。
白珊终于反应过来师姐哪里不太一样了。
她怎么突然之间和晏琼池走得那么近了?
反正师姐她……反派气质好像越发的显露了,怎么突然之间就这样了?
白珊看向鱼阙,心中担忧。
她想上前跟鱼阙说话,问问她最近的近况,但鱼阙根本不给其他人近身的机会,得到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结果后,一甩衣袖,转身出殿。
原本出了这事任谁都心情不好,死的还是自己的妹妹,大家也都表示理解。
鱼阙本来就不是喜欢跟其他人热络感情的人,这下更冷了。
逐渐和系统给她的资料上的人设相符了。
这是好事吗?
不是啊!
“不要忘记你的承诺,小少主。”
在大家都得到了含糊勉强的回应,无可奈何散场前,晏静休朝着晏琼池的方向,淡淡地开口。
“自然,太姑姑放心好了。”
晏琼池头也没回地应允,又道:“还请太姑姑多加照拂,好好照管蓬莱洲罢,烛玉京随时欢迎太姑姑的回归。”
“哼,烛玉京……”
晏静休成功控制了整个山宗,为了永绝后患,她铲除异己,把责任都推到了在斗争失败的山宗长老身上,能杀的都杀了,驱逐的驱逐,不算是太顽固的都关了起来。
最可能反对晏静休的蓬莱其他三宗也受到了蓬莱神宫的掣肘,短时间内并不能团结起来对付晏静休,她趁着这段时间迅速发展自己的势力,联通东洲的烛玉京。
在利益面前,晏静休还是能过心平气和地与曾经兵戎相见的烛玉京交流。
毕竟她现在,站在小少主的一方。
他完成了当初的许诺。
有信用的人才值得合作不是?
山宗落在了晏氏人的手里,那么藏有十几代掌门收集来的珍宝的含章殿也就顺势变成晏琼池的掌中之物。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便得到了一切。
毕竟他才是帮助晏氏策划了这一切的人。
含章殿底下似乎藏着什么令他非常着迷的东西,他必须要得到。
“少主,你不怕鱼阙是最后一个鱼氏的身份在蓬莱洲上扩散么?”
环绕成项圈的黑蛇问。
晏琼池露出少年气的一个笑,虎牙尖尖:
“放心啦,才不会。”
要扩散就扩散吧,消息还能传回中洲不成么?
他快步追上鱼阙。
鱼阙心情很不好,无视狗狗一样围着她打转的晏琼池,但最终还是被他磨得受不了,将手伸给他,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两人身后潮水一样的气雾覆盖了整座巍山,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真切。
*
鱼阙决定将鱼珠的尸骨埋在靠海的一处山崖。这里紫竹林层层叠叠,相互交映,又可看见海,远远的天边是昼云庄的方向,那是故乡的方向。
她站在鱼珠的坟前,久久不语。
而晏琼池像是陪同吊唁的家属,也垂手站立一旁,体贴地换上了肃穆白衣。
他勤勤恳恳地挖坑,将人世的丧葬习俗里该有的都准备好了,甚至亲手写了悼词,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宣纸,此刻摊开摆在鱼珠坟头上。
字迹漂亮内容详实,生怕鱼阙不满意,他还扎了好几个侍女模样的小人捧着悼词,纸折的金银更是不计其数,什么金马银宅,一应俱全。
有这么多的祭品在,想必小姑娘下一世会更加的幸福吧。
蹲下身在小小的坟包前放下凌霜花,鱼阙又摸出来自己的九棱浪花旗,放在鱼珠坟前。
这是阿娘给她的鱼氏的旗帜。
旗帜里里是在春日里流苏玉兰竟相开放于昼云庄的景象。
“正道,何为正道?”
迎着风,鱼阙轻轻地开口。
在簌簌摇曳的竹林里,她的话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晏琼池不得不低头凑近她去听。
“为什么正道总在弱者死亡后才会现身,高声说一些他们自以为是的正义的说辞?”
鱼阙淡淡地笑,而后目光变得凶狠:
“鱼珠会知道正道帮她报仇雪恨了么?不,她不会知道的,因为她死了。”
“死了之后什么都是假的,什么正道,什么迟来的正义,都是假的。”
“能主持正道的唯有我手里的剑,我剑所指,乃是我的道义,我要维护的正道!”
鱼阙对蓬莱神宫的审判很是不满意。
比此前在中洲被关在悔过塔更加抵触,她讨厌百口莫辩反被小人逃脱的感觉,她知道光是凭借口舌之争没有办法为鱼珠挣来令亡魂安息的。
晏琼池拍手:“阙儿说得不错!”
“我得杀光他们……她才会安心吧。”鱼阙的小龙角爆出,她喃喃道,“是了,我得杀光他们。”
“啊?”他没听清。
“我要离开一会。”
鱼阙突然收敛了自己的龙角,仰脸对晏琼池说道,整个人又像是清明了一般。
“好啊,我在梧桐小庄等你。”
晏琼池对她要去做什么很放心,只是说,“在黄昏之前回来就好,秋风谷入夜后,罡风会更加厉害哦。”
鱼阙沉默地拿起她的剑,在风掀起来的簌簌声中离去了。
玄黑色的袍子穿在她身上有点大,腰带将她的腰勒得很细,宽大的袍子随风摆动,仿佛她也是在风中的竹子。
见她头也不回,少年堪堪叹气,甩了个术法将堆放在小小坟包前的纸花什么的一把火全烧了,脸上再无悲伤之色,也从风中离去。
*
后事交与蓬莱神宫处理,大家似乎也没有继续留在蓬莱洲的理由了,于是动身去往玄天港。
困龙峡上的风波已经平稳,航线已经恢复,但今天实在是太晚了,众人只得商议在此前初到蓬莱洲的梧桐小庄上暂作休息。
但大家的心情都不似初来时候的欢快雀跃,连一向有点空闲便开始喝酒的青鸾阙修士们也不喝了。
有种怅然的情绪蔓延在其中。
掌柜的还诧异这群神经病不闹不喝酒,反倒早早回房睡觉?
晏琼池倒是没什么感觉,歪在小亭子里看淘来的志怪话本。
他养的黑蛇在石桌上大口吃糕点,来多少吃多少,细细的蛇身隆起。
暮色一点点临近,天边有大片的云染上了橙红的夕阳,天幕像是要烧起来一样,落在人间把沾染的一切都镀上了浓重的金光。
微微带着一点咸的海风吹得竹子簌簌摇曳,斑驳的金阳落在书页上,落在少年的睫毛上,投下一片美好的阴影。
一片竹叶轻轻遮在了他所看的段落上。
晏琼池抬起眼,便看见在流转的金阳之下,团团紫花和紫竹里,站着一个穿着玄黑色衣袍的少女。
她素白的皮肤也镀上了暖阳,一丝不苟的束起来的发髻有些乱了,额角的碎发被夕阳晕染,又被风吹得好似芜野泽摇晃的芦苇,玄黑色的衣摆也轻轻浮动。
整个人像是一个琉璃做的娃娃,虽然面无表情,但就是给人即将破碎的错觉。
明明一点表情也没有,但能人感觉到她的眼神里千万种委屈和不甘流露。
晏琼池将书放在一旁,起身迎了她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