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得清净的鱼阙拿着扇子徘徊在竹山山脚开着正好的天青色绣球花从里流连,一是思考,二是闲来无事,单纯赏花。
她在思考昨日和晏琼池的谈话。
想着想着,又狐疑起自己为什么突然就睡着了?诚然她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但不至于说话之间就昏睡过去……晏琼池果然还是可疑。
正在花丛里出神,突然有人拦在了她面前。
在草台峰待久了的鱼阙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挡了别人的路,还侧开了身子让路,但突然听见了极轻的一声笑。
她受惊一般抬眼看向来人。
只见面前之人的五官和晏琼池长得很像,不过更加成熟,弟弟的眼睛多情美丽,他便是英气端庄,眼睛更圆,眉毛更浓,好似振振君子一般温润敦实。
明明五官那么像,可气质完全不同。
只不过面前之人脸色太苍白了,死人一样的白中带灰,脖颈上也咬着一个黑色的环,黑环咬合的皮肤上下带着紫红,像是失血过多的创口。
那是雨夜里被晏琼池一刀斩开的创口。
鱼阙退后一步,手扶上腰间悬挂着的剑,仿佛只要此人有什么不轨举动,她马上能杀了他。
没有死气。
她没有感觉到晏琼渊身上的死气。
是晏琼渊本尊?
他什么时候回到烛玉京的?
“好久不见了,阙儿。”
晏琼渊身上只披着一件简单的长袍,长发也未束,披散着,在阳光底下在盛开的花丛里,毫无生气,更像病入膏肓的一具身体。
他面对鱼阙的惊异,神色平淡。
但只站在那里,一个眼神,便胜千言万语。
鱼阙只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直视那双死人一样的眼,也道:
“好久不见,晏琼渊。”
被唤作晏琼渊的青年笑了笑,又问:
“不该唤我渊哥哥么?”
第98章 【枫满烛玉京03】
◎你在挑拨离间?◎
“你, 为什么还活着?”
“阙儿对我还活着居然那么意外么?”
烈日之下,两人对峙,鱼阙的话稍显恶毒, 带着几分讥诮:
“看来钩夫人给你留了很多保命的法器啊,被斩开脖颈还死不了, 看来她是真爱你。”
晏琼渊沉默了下, 而后抬起脸,像是自嘲般地嗤笑一声。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看起来随时能倒下, 让人为他担忧。
什么渊哥哥……如此风轻云淡的出口, 让人不免怀疑他是不是把此前的恩怨都忘了?
鱼阙可是清楚的记得,晏琼渊砍向他们的刀剑不曾带着一丝情分, 决绝狠厉。
“不愿意便罢。”
病气的青年也不咄咄逼人, 他伸手折了一朵圆滚滚的绣球花,拿在手里把玩, 又说:“不过我们确实没有很久见面, 介意陪我走走聊会么?”
“……”
说实话, 鱼阙根本没想到晏琼渊会这样突兀地出现, 有些意外。
他是晏氏的大少主,不应该是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款款从妖兽拉着的云撵自烛玉京高天门出现的么?
只是他的云撵从高天门回程,想必她自己肯定是立刻回到荷风台, 才不会在这儿等着被他撞见。
一起走走么?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少时的所有情意, 在他亮出利刃动杀心时就结束了。
晏琼渊见她不情不愿的模样, 想了想, 说:“我有蛮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或许我这里有你想听见的消息。”
鱼阙向来容易被什么捕获?
那便是他人口中所说的, “你想听见的消息。”
她想知道的消息?
她的心思那么好猜?别人毫不费力地就能猜到,并且肯定就是她想知道的消息么?
两人隔着簇拥一团团开着的花僵持了会。
总之,晏琼渊的这招对鱼阙有用,她真的从花丛里走了出来,默认了可以给他几分钟听他说话。
晏琼渊并不上来就开门见山,他聊天的内容无非先是很客气的问她近来如何,你比此前长大了一点,倒是很像许久不见的哥哥对淘气任性妹妹的关切。
但鱼阙对他的寒暄并不感冒,隔着两个人的站位,耐着心性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单独见我,应该不是要同我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两人沿着山下的小路而去,沿路的潋枫树叶缝隙洒落金阳,热烈又幽静,路人没什么人路过,很适合谈心。
“你知道祸蛇么?”
祸蛇?
鱼阙从书里看到过,这是一条能够联通三界的巨蛇,传说它自祖洲时代就存在了……它生于长极渊之下,也被称作极渊之蛇。
至于具体的,她不知道。
“自先祖联合东洲大能降服祸蛇后,便一直被封禁在由晏氏管控的禁海,所以它实际就在东洲的海域里。”
“长久以来,烛玉京都镇守着人世之间的祸蛇,就算烛玉京不能容纳晏氏扩张的野心,我们祖祖辈辈都选择盘踞在此。”
鱼阙被养在远离烛玉京的啸月山庄,是个很边缘的人,这些晏氏的辛密,自然不清楚。
晏琼渊沉吟,继而说:“他想释放祸蛇。”
这个他,不言而喻。
“现下烛玉京以外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清楚,拜入仙林宫的你比我更知晓,世道大乱。若是祸蛇再被放出来,如果它被魔洲的人俘获,不外乎是被魔洲的魔气感染为魔蛇。”
“当晏氏无法完全掌控祸蛇,那么便是烛玉京的灭顶之灾,世道大乱,魔潮之下干戈起……鱼阙,天下正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晏琼渊并非只是个混账,他生来就是作为晏氏下一代继承人培养的,他是烛玉京的意志。
“我原以为他是想报复晏氏,才这般任意而为。但现在看来,我想他应该是想要祸蛇的神脊。”
“神脊?”鱼阙不解。
晏琼渊那双总是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他面无表情:“原本祸蛇不过只是自祖洲时代于乡野里成长起来的精怪,但不知道得了什么机缘,让它千百年地活着,竟也成为了雄霸一方祸蛇,被先祖镇压在禁海之下又吸收了海下的灵气,已经神化,它的皮肉早已算是天材地宝,由其是脊骨,蕴藏着祸蛇的神髓。”
那么,晏琼池要祸蛇的脊骨做什么?
“以祸蛇的脊骨为托,可以铸神躯。”
晏琼渊见鱼阙沉思,笑道:“阿池的神魂碎裂,你也知道吧?”
“他不过是钩夫人招来附身在我母亲腹中死胎的一缕邪魂。”
鱼阙一愣。
虽然她听过晏琼池半开玩笑地说过,他自己是由钩夫人招来世间的一缕邪魂……霁水真人也是几近癫狂地咒骂过他不过是一个邪魂死胎,但介于两人都不太像是会老老实实说真话的家伙,鱼阙一直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里。
神魂乃是人的根本,就算晏琼池是一缕魂魄转生,那么转生成人的他还会记得自己……啊,不对!
像是猛然意会到什么的鱼阙怔愣了会,睫毛继而继续垂下去。
既然身为晏氏最核心最亲近他的晏琼渊都亲口承认了,也就证明,事实确实如此。
“仅凭一缕邪魂,是没有办法活到成年,所以这邪物为了活下来自然会想尽办法。”
邪物,连哥哥都这样称呼他。
晏琼渊的眼睛又闭上,这样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很危险:“阿池他原本不该来到晏氏,鱼阙,当我看着他从我死去母亲躯体里破腹而出的那一刻,你不知道有多恶心……如今他还想放出祸蛇,为乱烛玉京,祸乱东洲,实实乃正道不容。”
他想起来自己少时亲眼目睹早就死亡的母亲躺在法阵里……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之下有东西涌动,像是有虫子在里面爬动,接着,一双手自里伸出,黏腻的声音过后,浑身环绕黑气的婴儿从母亲腹中爬出。
真恶心呢。
这样的东西,留他在世间做什么?
可是,鱼阙想起来晏琼池脸上落寞的神色,对晏琼渊的厌恶不以为然。
他说过,他来到世间,只是因为钩夫人作法招魂……并不是他自愿出世,为什么要将恨意宣泄到他身上?
被不情愿的唤来世间,有什么过错?
错的难道不是钩夫人?
“所以呢?”鱼阙依旧是冷漠地开口。
“你想让我去阻止他放出祸蛇么?”
晏琼渊轻轻地笑,说:“不是。”
“虽然可能说得不好听,但确实是这样,当绝对掌握着权与力的人一旦决定做什么,区区女人的劝解对他没有用,所以我不觉得有人能够劝解他,只能把他杀了——唯有死亡才能够终止残暴。”
“鱼阙,你有把握杀了他么?”
“如果没有,我便自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鱼阙冷笑,“既然如此,你找我说这些做什么?”
想来挑拨离间么?
在赌她是选择站正道还是……成为施暴者的爪牙?
晏琼渊摇摇头,是以一位兄长和妹妹闲聊的鱼语气说道:“我只是要提醒你,阿池正在做什么,他想要抽去祸蛇的神脊为自己所用。”
“他想为自己重塑神躯,重塑神魂。”
他的语气一变:“重塑神魂和身躯都不简单,阿池真是晏氏百年难出的天才……啊,鱼氏好像也有这种术法吧?像是叫做御海腾蛟……想法蛮不错的,不过我觉得,祸蛇的神脊并不是第一选择,祸蛇再怎么样,也比不上龙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