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未落,元神已离了体,负手走了出去。
他已经至无上天境大成,只要不正面遇上谢辞风,那他可以在这无妄峰横着走而不被发现。
第一个要看的自然是兔子窝。
明月藏鹭位于无妄峰南面,下方有灵气汇聚,后方绝壁有飞瀑奔流,是个十分适合修行的地方。
沈弃轻易破了慕从云设下的禁制,踏入其中。
这居所的布置和主人一样简单,比起外面树木成林繁花簇锦,里面的布置可谓简陋,只有最基本的用具。
屋子倒是多,但全都空置着。
沈弃一间间瞧过去,脚步在东面一间屋子停下——这间屋子里放着生活用具,想来应该就是兔子窝了。
他毫不犹豫地迈步进去,仔细打量着其中布置。
屋子里最多的便是书,书架塞得满满当当,从修炼功法到剑术再到各种游记杂谈都囊括其中。沈弃随手抽出一本,发现都有很重的翻阅痕迹,显然都看过。
有的甚至还写了批注,只是那批注的文字十分怪异,与西境文字像又不像。
他盯着看了片刻,又随意抽了几本书翻看,发现凡是有批注的地方,都是同一种文字,笔迹出自一个人。
这老实兔子也就是看着老实罢了,秘密倒是不少。
将书复原,沈弃又去瞧多宝架。
旁人的多宝架上摆着的都是些珍贵的赏玩之物,但慕从云的多宝架上,却只零零散散摆了一堆葫芦。
沈弃好奇揭开一个,发现里面装得全是辟谷丹。
?
他皱眉又去看另一个,还是辟谷丹,辟谷丹,辟谷丹。
各种不同口味的辟谷丹。
沈弃连着看了五六个,终于找到个没装辟谷丹的。
哦,这回装得是梅子糖。
凡间小孩儿才吃的梅子糖。
沈弃气笑了:“难怪上一世没见过,怕是太过愚笨玄陵没敢将人放出来罢?”
他顿时兴致缺缺将葫芦归回原位,正要再去别处看看时,忽然收到了赤隼传讯。
这么快便回来了?
沈弃念头一闪,元神便归了位。
刚抬起头来,就见慕从云自门外走来:“师尊同意你留在无妄峰了,我带你去拜见师尊,若是你根骨尚可,还能拜入师尊门下。”
说这话时,慕从云的眼睛似在微微发光,面上冰雪之色都微微消融。
从回到无妄峰之后,他便放松了许多,眼中也有了近乎笑意的轻松情绪。
拜入谢辞风门下?
沈弃下意识皱眉,但很快他便又想明白转了念头。
玄陵是道门之首,而谢辞风很可能是玄陵下一任掌教。若他成了谢辞风的亲传弟子,日后真相揭开时,这些名门正派的表情一定会很叫人惊喜。
而且玄陵传承久远,其中定然藏着许多外头没有的功法宝物。
眼下距离火精出世还有一段时日,他正可以借着这个身份留下,物尽其用。
心中主意已定,沈弃看向慕从云,漆黑眸子适时露出疑惑和期待:“拜师了,就可以叫师兄么?”
“嗯。”慕从云耐心地给他解释:“师尊只收了四个亲传弟子,你见过的金猊排第三,另外还有二师妹关聆月和小师妹肖观音。若是你能拜入师尊座下,便是最小的小师弟了。”
他扭头和沈弃说话,没有注意到另一头走过来的关聆月与金猊。
关聆月看着他耐心解释的模样,好奇问金猊:“你们这一次下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师兄实在变了许多。”
金猊挠头不解:“也没有发生什么啊?”他琢磨道:“大概是沈弃比大师兄话还要少吧,两个闷葫芦对上,总得有一个说话吧?”
关聆月却摇摇头,并不觉得是他说的这样。
同门这些年,她再清楚不过的知道,大师兄的心防比谁都要重。
她虽然是师妹,但其实年纪比先入门的大师兄还要大一岁。
十五岁那一年,父母为了给弟弟凑读书的钱将她卖进了花楼里。她不甘心就此沦落风尘,趁着花楼守卫不备逃了出来。只是没逃多远就被花楼守卫追上来,走投无路之时,她撞见了大师兄。
那时大师兄只有十四岁,一身白衣似富贵人家的金贵小公子。
她拼命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哀求他救自己。
少年时的大师兄比如今还要冷一些,冰雕玉琢一般没有半点活泛气,面对她的哀求没有任何回应。
但就在花楼的人追上来要将她捉回去时,这样的大师兄提剑却挡在了她身前。
后来她被师尊收为弟子,才知道师尊觉得大师兄性子太冷清,为了让他多看看人间烟火,才带着他四处游历。
救下她那一次,是大师兄四年来第一次主动与除了师尊之外的人有交流。
即便他并未作出回应,只是挡在了她的前面。
后来回了宗门,她心存感激,将大师兄视为救命恩人,也曾试图报答,但却发现自己的感激反而给对方带去了很大的困扰。
——他不喜与人有过多过密的接触。
师尊说他是有心结,需等他自己走出来。
关聆月不知道他曾经历过什么,但也不再去打扰。只一心打理无妄峰的事务,叫他能在无妄峰过得更自在一些。
如今六年过去,他们都已不再是少年,但大师兄却一如既往的冷清。若不是师尊要求,他怕是可以一直待在明月藏鹭不出来。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轻易对一个相识不久的人敞开心防?
必定是有些她们不知道的缘由。
关聆月看向边上沉默的沈弃,自他身上发现了某些和大师兄形同的特质。
她没有出声叫住两人,而是静静看着他们逐渐走远。
心里却盼着,希望这一次便是师尊所说的契机吧。
第10章 不诚实的骗子
慕从云带沈弃去了晦星阁。
进去之前,还特意安抚了两句:“等会儿你别怕,只是给你摸摸根骨。师尊虽然表面看起来有些严厉,但其实脾气很好,待我们都十分慈和。”
他没有注意到,面对沈弃时,他的话比开始多了许多,态度也更加柔和。
但沈弃却注意到了。
没想到不过随便演一演,这蠢兔子竟还真将他当做了同类。
他沉默着点点头,实则袖中的手不动声色抚过腕上木镯,体内压制的秽元霎时流转,被秘法封在了木镯之中。
为了吸收蚀雾之力,他在重生之后便自己散去一身灵力,四处寻找出现异变之处吸纳蚀雾修炼。如今他一身秽元尽数封在了木镯之中,体内不剩半点灵力,与普通人无异。
西境之人对秽元一无所知,别说谢辞风了,就算是羽化仙境的大能来探查,也未必能发现异样。
沈弃落后半步,跟在慕从云身后入内。
谢辞风已经坐在了堂中。
他身着蓝灰道袍,黑白驳杂的长发用一根竹枝随意别在脑后,露出的面孔相当俊朗,尤其是那双比常人颜色要浅的灰色眼眸,仿佛包容着浩瀚星河,与之对上时,会生出一种悠远亘古的苍凉之感。
仿佛看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广袤星空。
修行之人过了忘尘缘境后,衰老的速度就会变得极为缓慢。等入了无上天境,更是可以青春常驻。谢辞风不到百岁就入了无上天境,面容瞧上去不过二十来岁,但周身气息却有种返璞归真后的质朴,并不会叫人因过于年轻的容貌而小觑了。
沈弃立在堂中,感受他气息之中的玄妙,心想谢辞风这“星河万抟”的雅称,并不算浪得虚名。
若有机会,他必要试一试那把可碎星河日月的三垣剑。
“师尊。”慕从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介绍边上的沈弃。
沈弃不卑不亢地立在那儿,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像初生不畏虎的牛犊。
谢辞风打量着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你上前来,”
沈弃依言上前。
谢辞风起身行至他面前,手按在他头顶,有温和的灵力缓缓注入。
沈弃压下了心里生出的烦躁,假装是自己是根木头,才不至于反抗。
那只手从头顶灌入灵力,又去摸他的后脑和脊柱。
沈弃眼底已经蓄起了风暴,忍耐快要濒临极限。
好在谢辞风终于收回了手,颔首道:“根骨不错。”
慕从云眼底绽出几分喜意,他轻轻推了沈弃一把:“还不快给师尊敬茶?”
沈弃磨了磨牙,压抑着不快斟茶敬上。
谢辞风抬手接过,却没有立即喝,而是对慕从云道:“为师有几句话要同他交代。”
慕从云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依言退到了外面等候。
内堂,谢辞风放下茶盏,已不似面对慕从云时那般慈和,眉眼之间霜雪凝结:“天生反骨,灾殃之源。这是我从你的命盘中所窥见。”
沈弃微微眯起眼睛,与他对视,亦不如之前驯服。
“我本不欲收你。”谢辞风没有拐弯抹角:“但从云很在意你。你与他的命盘交织,我亦看不清未来。”
他复又端起那盏拜师茶,轻啜一口,叹息道:“不论往后如何,你且记住一句话。祸福无门,惟人所召。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茶盏搁在玉碟上,发出清脆一声响。谢辞风起身离去,声音飘飘袅袅散开来:“你去吧。”
沈弃眯眸凝着他的背影,将他说的话品味两遍,嘴角翘起讽刺弧度。
祸福因果,能奈他何?
慕从云有些忧心地等在外面,见沈弃终于出来,立即转身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