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他认识的商月微吗!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坦率成这样?!
商琅这个时候似乎才注意到了皇帝陛下难以置信的眼神,一抬眸瞧向他,被清浅月光映出来的漆黑瞳孔里面好像还盛着点疑惑:“陛下不是说……要沐浴吗?”
“是,”顾峤神情复杂的应声,实在是没想到最后踌躇的竟然成了他自己,“朕只是有些意外。”
对面的宽衣的动作停下,侧了侧头,听着他说,顾峤却是一顿,到底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给直接说出来,而是旁敲侧击地问:“先生原先,是有同旁人一起沐浴过?”
话音一落,商琅就轻笑一声,像是忍俊不禁:“陛下缘何这般问。”
顾峤答不上来,沉默一会儿,干脆将自己直接浸在了水里,因为跳得猛,还激起来不小的水花,也不知道有没有溅到商琅那边去。
丞相大人也紧接着走了下来,殿中没有点烛,顾峤只能借着月光和方才的灯火看人,却在人入水的时候飞快跑远了一些——明明想出这般主意,想要借机亲近的是他,等到人顺着他的时候,顾峤还是忍不住生了怯意。
倒不是真的胆怯,他是怕自己一时间受不住说出点“以下犯上”的话来惹商琅生气。
丞相大人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沉默下来,并没有同他搭什么话,也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
方才跳得急,连衣裳都没褪干净,顾峤在这样安静的氛围当中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因为被水浸湿衣裳还贴在自己身上,湿漉漉地难受。
他将这一层层的衣裳给剥下来随手丢到一旁去,然后又把自己朝着水下给埋了埋。
两人一直无言,顾峤遥遥地看着对面的人影发愣,商琅也安静,都不曾有过多少动作。顾峤静静地瞧了一会儿之后,才犹豫着开口,轻唤一声:“先生?”
“嗯?”那边的人应声,只声音当中多了些低哑,顾峤轻轻一眨眼:“先生是睡了?”
得到的回应是一声轻笑,随后商琅就“嗯”一声:“有些疲乏……陛下莫要怪罪臣。”
“怎么会。”顾峤听着人的声音,不自禁地耳热,趁着丞相大人这般不太清醒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朝着那边游过去,在即将要挨上人的时候又停下,撞上那双泛着薄雾的眼。
顾峤暗自舒一口气。
看样子是商琅眼下是当真因为困倦而有些不清醒。
明明再过分再暴虐的事情都在旁人身上做过,顾峤心里也还是升起一股子趁人之危的心虚之感。
于是他小声地凑到人耳边试探着问:“先生若是累了,不如我们回寝殿去?”
“好。”丞相大人真像是困倦到极致以至于脑海中一片混乱一般,顾峤说什么他便应什么,看上去乖巧的很,却是在开口之后,大逆不道地抓住了皇帝的手腕。
一下子,茫然的变成了顾峤。
下一瞬茫然变成了错愕,他试探着抽了抽手,没抽动——商琅大概是用了不小的力气。
“先生?”顾峤下意识开口唤他。
“嗯。”商琅还是那般的反应。
两个人僵持了有一会儿,顾峤从来没见过丞相大人有这么执拗还有悖礼数的时候,忍不住地想:怎么会有人困的时候跟喝醉了一般……
不过说起来,因为他一早就开始有意护着商琅,帮人挡酒,还真是没有见过人喝醉的时候。
有点想见一见。
可惜人身体不好,他哪里舍得让人喝酒: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
顾峤忍不住叹气,然后就着这样的姿势将人给拽出水,自己却浮在了岸边发愣。
把丞相大人捞起来的时候,大概是被寒风吹的,商琅明显清醒了一些,也放开了顾峤的手,一如往日那般说了句“臣失礼”之后,就擦净了身上穿衣,等到重新穿得整整齐齐之后,才发现顾峤还在水中窝着。
“陛下?”这一次讶异的变成商琅。
岸边托着腮的少年回神,抬起头来看他,而后郁闷道:“朕方才的衣裳湿了。”
绝不是顾峤的幻觉。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商琅绝对是笑了一声。
很轻,但是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换做旁人顾峤必然是要骂了的,偏偏眼前这个人是他心头明月,半点也舍不得染,只能继续郁郁闷闷地待在那里。
“臣为陛下去寻宫人来?”商琅蹲在了他面前,温声问。
顾峤想说,要不丞相就屈尊一下将他给抱回去吧,但是想着人那瘦弱的身子骨还有可能会听到的义正言辞的拒绝和说教,还是作罢:“先生让他们寻一件中衣来就是。”
反正在温泉里面泡这一遭,他也该歇下了。
商琅闻言离去,顾峤听着人的脚步声渐远又渐近,却并没有听到旁人的声响,疑惑地抬头去看,看到的是丞相大人捧着一身雪白的中衣走过来。
顾峤这才想起来。
像是这样的殿中,大多会备着些帝王可能用上的物件,商琅应当是自己去寻了。
顾峤接过衣裳的时候,丞相大人就很自觉地移开了目光。他三下五除二地将衣服穿好,忽然察觉到身后罩上了什么东西。
是商琅的大氅。
丞相大人畏寒,到了眼下这个天气偶尔也会披着氅,尤其是在夜里。
“中衣到底单薄,陛下万望珍重龙体。”莫名地,商琅在这个时候开口让顾峤听出了点欲盖弥彰。
嗅着自商琅的大氅上传来的浅淡沉香气息,顾峤闷闷地应声。
之后回寝宫的一路他都没说什么,整个人被沉香的味道给泡着,也不自觉地懒倦起来,在院中同商琅道安的时候连声音也变懒了,却还死死地揪着大氅的领子。
看样是不准备脱下来还给他了。
商琅不动声色地站在侧殿门口,看着帝王慢慢悠悠地晃到自己的寝殿门口,推门的时候似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边溢出来的泪珠恰好迎上了月色,闪烁着落尽商琅眼底。
木门被合上,他也转身进到侧殿,燃亮了烛火,在桌前铺开一张宣纸。
灯火在三更鼓响的时候才熄了。
只不过这之后的事情顾峤并不知晓,他当真是困了,思维也浮起来,大氅上面的沉香味道好像一下子浓郁了不少,裹着他。
他就这样跌进了被褥里,伴着沉香入睡,一夜安眠。
只不过第二天一早是被惊醒的。
无他,这股味道缠了他一晚上,以至于顾峤在梦中不自觉地想到商琅抱着他的模样,却不只限于此,丞相大人那张天上地下难寻的昳丽面容落进他过往所阅的书册当中,随后化作了实质。
顾峤实在苦恼自己这般在现实当中反映出梦境来的这副模样。
早上一股脑地爬起来仔细看了看那件被自己在无意识的翻滚当中已经铺平在榻上的大氅,确保上面真的没什么痕迹之后,这才松口气,但还是喊来人去将丞相大人的这件衣服给好好洗一洗——万一被他疏漏了。
今日休沐,没有人催,顾峤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洗漱的时候却听宫人说商琅还在那里睡着。
巳时三刻,商琅还在睡?
顾峤一蹙眉。
第34章 前来探病
顾峤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昨夜温泉的事情, 暗自懊悔。
商琅那身子……怕不是在那个时候受了风寒。
他原先还想着温泉中算不上冷,应当没有什么事情,毕竟商琅虽然说是一直带着病, 但真的出什么事的时候还是少,却没想到只是这么一折腾, 就把人给折腾病了。
或许是在出水穿衣裳的时候?
不过眼下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推断了。
顾峤迅速将自己给收拾完, 起身到侧殿去,推门而入。
一股浓郁的沉香味道扑面而来,大概是因为人还没有起身, 这才使得这间屋子没有被药香给侵占。
顾峤轻手轻脚地走到人的床前,却发现原来人已经是醒了的。
只不过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一双桃花眼在昏暗的室内也极明亮,这才让顾峤第一时间发觉人正醒着。
他的脚步很轻,一开始商琅似乎是没有察觉,在他走到近前的时候才动了一动,忽然坐起了身子, 扭头看向他。
“陛下。”商琅轻声开口,应当是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却忽然脸色一变, 转过头去, 喉咙里闷出来一串咳。
果不其然。
顾峤紧张得不行, 直接扒住人的衣袖:“朕去喊太医。”
得到的回应是商琅反拽住他的手。
人用了一会儿功夫才缓过去那股咳,缓声同他道:“陛下不必担忧,只是些小风寒, 用些药便能好。”
眼尾已经因为咳嗽变得微微泛红, 闪着水色, 顾峤此刻却半点旖旎心思也没有, 心疼得不行:“既然是要用药,那也是该寻太医的。”
“臣平日的药里也有医治风寒的东西,陛下不必去劳动太医院,”商琅还是在安抚他,“何况,臣此刻病了也好,世家还在等着臣,陛下不去声张此事,只留臣在宫中,或许更容易将他们给一网打尽。”
平心而论,商琅这样将计就计的选择绝对是比两个人先前所想的那个结果会好。
但是——
帝王被气得一阵发闷,都恨不得在人面前呕出一口血来:“先生都如此了,还去想那些事情做什么,就不能……就不能好生看顾着自己的身体点。”
顾峤说到最后都不自觉地委屈起来,瞧着比商琅这个生了病的还要可怜,还越说越气,到最后顾峤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总之,先生好好养病便是,余下的事情,等到先生病好了再谈。”
帝王的语气十分强硬,商琅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也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臣谢过陛下。”
“先生不必同朕如此生疏。”顾峤回他一句,也没了后话。
丞相大人被他这样强硬的安排一堵,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或许是顾着君臣礼节,加上顾峤所言也并没有什么错处,商琅无可反驳,也就只能应下他的话来,无论如何也得等到他这阵风寒过去之后,才能好好地同皇帝说话。
对于久病难治的商琅来说,这当真只是一场小风寒。但是顾峤却紧张至极,丞相大人不愿意去看太医,他就干脆直接跑去太医院,跟人要了寻常风寒治病的方子,确保其中的东西不会与商琅平日里喝的药相冲之后,就开始每日盯着丞相大人喝药。
商琅无奈,但也顺从,顾峤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好在这场风寒没有花上太多时间,几日的功夫商琅就已经好了个差不多,但顾峤怕他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好,一直没让人上朝。
这一日他本是想像前几日那样,下了朝就早早地去寻商琅,却没想到早上一来,竟然在百官席中瞧见了傅翎。
傅小侯爷自顾自地躲去皇城寺之后顾峤就没怎么能见着他人,更别说子桑瑶前来。原先两人还能劳累宫中养着的几只鸽子,时常书信往来,那夜过后傅翎没了音信,顾峤在这边挂念着生了病的商琅,也没空同人通信,那送信的鸽子闲了好几日,到处啄顾峤养在宫中的花,还胖了一圈,都有些飞不动。
所以在朝上见到傅翎的时候,顾峤实在是惊讶。
这样的惊讶才注意到傅翎略显萎靡的神色之后更甚。
为此,顾峤早早地结束了朝会,吩咐一声宫人先去盯着点商琅喝药,就去寻傅翎。
不过傅翎也是来寻他的,因而两人见面没花上多少时间,傅翎更是直入话题:“子桑瑶说,想要见一见你家丞相。”
“她见商琅做什么?”顾峤一蹙眉,忍不住地回忆曾经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商琅与这位南疆的公主到底有什么交集。
子桑瑶也就来京了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两人能有交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