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两个及冠公子的婚事都定下?了,但还有两位姑娘与几个幼子的尚未说定,想与之结亲的数不胜数。
婚仪是最适合攀扯关系的场合,何况是传承百年?的大氏族。
前来?国公府贺喜的除却京中?权宦,还有从各地赶来?的旁支远亲,以及与闻人氏有过姻亲的各大望门氏族。
国公府外车马骈阗,内里推杯换盏,庆贺的话更唱迭和,久未停息。
酒水敬罢几个来?回,夜色加重,风声转急,才逐渐有人散去。
闻人惊阙被扶到通向后院的连廊,从小厮手中?接过了常用?的竹杖。
三公子负手立在一侧,看着他用?竹杖试探方位的动作,道:“你?总是这样。”
“怎样?”闻人惊阙偏头询问?。
“从不轻易依附任何人。”
闻人惊阙微笑,“没?有,只是倘若在府中?我都无法独行?,以后如?何外出?我可?不想后半辈子被当做废人困在宅院中?。”
闻人慕松眉头聚成山峦,跟着“笃笃”竹杖声同行?数步,突兀问?道:“你?是真心想娶江颂月的?”
二人都继承了闻人家的好相貌,只是三公子外在冷淡,平日寡言,偶与人闲聊,不论是何种话题,听着都像在训斥,所以名声不如?闻人惊阙的好。
这会儿谈及私事,他仍是这样。
闻人惊阙神情未有丝毫更改,依旧温和从容,“那三哥当年?是真心迎娶三嫂的吗?”
闻人慕松停了步子。
闻人惊阙恍若不查,仍拄着竹杖慢吞吞往前走。
到了前方,竹杖探到台阶,他神情微敛,步子落得更加谨慎。
远看着他极其迟缓地下?了两道石阶,闻人慕松止住想上前搀扶的小厮,让人回避后,隔着一段距离道:“祖父觉得你?娶江颂月之事另有内幕,多半是因为夜鸦山匪。”
闻人惊阙手中?竹杖一顿,转过脸,肃然?道:“不要胡说,我可?不想成亲当日就感情破裂。”
连廊下?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下?面缀着朱红的长穗,随着晚秋萧瑟的风来?回摇晃。
灯笼的红光将闻人惊阙身上未褪下?的喜服照成金红色,也照亮他挺立的鼻梁与眉骨,明明是温暖的色调,却让他的脸显露出几分淡漠与冷然?。
闻人慕松与他隔了四岁,两人同在辅国公膝下?抚养,早知他性情远没?有外在表现的那么温和。
见状,他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虽不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还是提醒你?一句,闻人家的鳏夫,哪怕是二婚,也能娶得王孙贵女。”
说白了,就是在告诉他,用?不着江颂月的时候,随时可?以换。
闻人惊阙那双常带着笑意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对着闻人慕松,又像透过他看他身后的人。
半晌,他道:“那我也提醒三哥一句,西凉袁家的女儿便是寡妇,也不乏青年?才俊求娶。三哥还是多当心自己,以免三嫂带着腹遗子改嫁吧。”
言毕,他迈下?第三道石阶,朝着凝光院走去。
.
江颂月身子疲惫,但毕竟新婚,听着晚间转急的风声,心中?无法平静。
她无事可?做,碍于长琴等外人在,也没?法与青桃闲聊。
问?了侍女几个寻常问?题,她打量起这间陌生的寝屋,将画屏、博古架、烛台以及摆件都看了遍,有人敲响房门。
江颂月以为是闻人惊阙回来?了,屏息静听,片刻后,进来?的只有长琴。
“公子身上带了酒气,怕熏着县主,先去隔间洗漱了,让木犀来?给他取干净寝衣。”
因为有了夫人,木犀不能再入屋中?,只能在门口请侍女传话。
长琴翻找到寝衣,正要递去,江颂月想了想,叮咛道:“让他快些洗漱,早点回房。”
屋中?的长琴、青桃等侍女,一瞬间全部面如?红霞。
江颂月迷糊了下?,看着长琴仓促离去的背影,迟钝地懊悔起来?。
她是记起闻人惊阙上回沐浴太久着凉了,怕他重蹈覆辙才会催促,可?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根本就是做新娘子的等急了,催着夫君安寝呢。
江颂月想解释,又觉此?地无银,咬了咬唇,自暴自弃地掀开寝被躺了进去。
躺了一会儿,她感觉这样好像看着更主动,又拥着寝被坐起,然?后看见了寝被上的交颈鸳鸯。
她想起曾听过的污言秽语与春宫图册上交缠的肢体。
江颂月连男人的手都只牵过几次,拥抱总共就那一回,真算起来?,她与闻人惊阙相识有两三年?了,但真正有来?往,也不过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
竟然?就要与他做那么羞耻的事情了。
可?是闻人惊阙看不见,是不是要她主动?
江颂月盯着寝被上亲昵的鸳鸯,脑子里想着可?能会有的情景。
……
做不到。
再怎么努力,她最多能想象出闻人惊阙衣衫凌乱、忍辱含羞的悲愤表情,没?法想象自己与他紧密相贴的情景。
书上画的明明很简单,怎么光是想一想就这么难?
江颂月心里发燥,掌心沁出了汗水。
她实?在不知待会儿该如?何上手,想翻出那本彩绘图册再看一看。
——反正闻人惊阙看不见,她完全能将图册放在枕边,一页页比照着去做。
图册就藏在她放贴身衣物的小箱子里。
得先把侍女都打发出去……
正琢磨着怎么让人回避,就听外面传来?侍女的问?好声。
闻人惊阙回来?了。
江颂月下?意识地想躲藏进寝被下?,可?下?一瞬听见了竹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她拍了拍滚烫的脸颊,放弃了这个想法。
轻薄的寝衣遮不住凹凸有致的体态,她踩着软底鞋拘谨地走出几步,再返回来?,披了件外衫在身上。
不自然?地绕过屏风,闻人惊阙已走了过来?,身上带着湿润的水汽。
这夜风大,江颂月觉得他一定很冷,怕他再受了寒,连忙去扶。
手刚碰到闻人惊阙的掌际,他敏捷地躲开,皱着眉问?:“谁?”
江颂月瞟了瞟屋中?,这才发现闻人惊阙进了屋也不要人搀扶,仍是独自摸索。
她眨了眨眼?,声音低得几乎被外面的风声盖过,“是我……”
“你?是谁?”闻人惊阙又问?,就如?同掀喜帕之前那样,声音里重新带上笑意。
江颂月被他哄笑,压着嘴角不让自己表露出来?,再次去扶他。
这回闻人惊阙没?躲,还抓着她的手,将竹杖搁在了屏风外。
往里走了几步,闻人惊阙忽然?停步,道:“你?那些侍女还在吗?没?事的话,让她们出去吧。”
不必江颂月回答,青桃等人匆匆给二人行?了个礼,低着头迅速退出房间。
随着房门闭合的声音,并列着的两根高高的喜烛摇晃了下?,屋外风声更加凄厉,屋内却升腾起燥热、纠缠的难言氛围。
有点尴尬。
江颂月局促地盯着地面,扶着闻人惊阙到了床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在前面耽误的久了点……刚刚有小睡吗?”
闻人惊阙比她稳重多了,也不知道是不为新婚之夜紧张,还是因为看不见,所以不会觉得窘迫?
江颂月胡思?乱想着,被捏了捏手才回神,答道:“没?……不困。”
“那咱们说说话?”
这个好,江颂月忙道:“好啊。”
她将闻人惊阙扶坐好,咳了咳,道:“你?先坐着,我、我去喝口水。”
倒茶是假,找春宫图是真。
江颂月加重脚步走到桌边,瞄到闻人惊阙正在脱外衣,忙蹑手蹑脚挪向衣橱。
怕被闻人惊阙听出异样,她很急,手有点抖,合上小箱子时过于紧张,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江颂月吓得抓着春宫图僵在原地。
隔着垂纱,闻人惊阙的声音传来?,“夜风大,明日或许又要降温了。”
江颂月松了口气,踮着脚尖快速回到圆桌旁,刻意倒着茶水应和:“嗯,明日一定很冷。”
她心里发虚,倒茶水时没?敢乱看,弄完了往床榻方向一瞧,闻人惊阙已仅着寝衣坐在了床头。
他身量高,随意地靠坐着,就占据了半边床榻,将内侧挡得严严实?实?。
想进去,要么从他身上跨过,要么从床尾绕。
江颂月捏着图册的手心又冒了汗。
但这事迟早要面对,她鼓足勇气走近,站定在床榻边,深吸一口气,不容反驳道:“你?睡里面。”
闻人惊阙:“……我是男人。”
“你?睡里面,夜间有事就喊我,省得你?一个人起来?,再摔着了。”
闻人惊阙默了默,点头妥协:“好,都听你?的。”
等江颂月背着他脱下?外衣,同手同脚地上榻时,外侧床褥上还残留着不属于她的体温,犹若无形的蒸汽,将她环绕,从细小的毛孔侵袭进骨血里,让江颂月心尖直打哆嗦。
她再将图册放到枕下?,刚要脱手,闻人惊阙又说话了。
“我们成亲了,可?以有肌肤之亲了,是吗?”
江颂月手一抖,春宫图册差点从榻上滑下?去。
她满面通红,羞耻得无以复加,只勉强从齿缝里“嗯”了一声。
“我想……”
想什么?江颂月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洞房?你?眼?睛都看不见了,怎么洞房?
她是可?以主动,但不要着急,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