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越山话还没说完就被唐小穗拍了一巴掌,何大厨大大咧咧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方嘉嘉云里雾里地坐到周希沛对面那张空位上。高傲?原来成绩一直中不溜的自己也曾让人产生过高傲的错觉吗?
“因为方嘉嘉是走读生,吃住都不在学校,所以跟我们少了很多相处的时间。”
李晓虹给出了一个恰当的理由,“方嘉嘉,我们那时候都羡慕你呢,可以天天回家吃饭,你都不知道学校食堂那伙食有多差。”
“何越山没有恶意,他就是爱开玩笑。”
“嗯?”方嘉嘉闻声侧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坐到了叶朗身边,她有些慌张地垂下眼,“哦。”
她觉得自己这样很让人扫兴,但是又找不到什么可以活跃气氛的话,只能羞愧满面地对着何越山说了一句,“对不起啊何越山,我不是故意的。”
空气凝固出短暂的安静。
何越山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我最怕别人跟我讲礼貌,你要不还是直接骂我两句吧。”
悬崖上的酒吧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方嘉嘉衣兜里紧攥的手也慢慢放松下来。
“嘉嘉,能喝酒吗?”周希沛朝方嘉嘉抛了个媚眼。
方嘉嘉不想继续做那个扫兴的人,点了点头,“嗯。”
她也是工作之后才知道自己酒量很好。可能因为她奶奶家祖上几辈都是酿酒的,王秀荷总说她奶奶是个老酒鬼。爸爸虽然不爱喝酒,但是但凡喝酒就没醉过。
酒量是海量。方嘉嘉一直觉得自己从他们身上遗传了一项没用的能力。
第12章 .成功的背后,都各有苦处
大家喝了酒之后,话明显就更多了,当然,除了方嘉嘉。
叶朗因为还要开车回市里,滴酒未沾。
“你们别看云溪农庄现在一派大好风光,我还欠着银行一千多万呢!银行现在比我自己还惜我的命。”
方嘉嘉的瞳孔里摇曳着震惊的光,为了不显得太过失礼,她马上喝了半杯啤酒压惊。
“前两年疫情禁红白喜事,那酒店饭馆儿也都没生意,我在家穷得连烟都戒了。得亏希沛够意思,让我来农庄的工地食堂当厨子,给我发工资。”
何越山举杯碰了碰周希沛的杯子,“谢谢周董让我抱大腿!”
“我也要感谢希沛!”唐小穗也朝周希沛举起了杯,“不是你鼓励我,我还真不敢辞了厂里的工回家种田种地。”
“前两年我刚开始做短视频,什么都不懂,也没什么粉丝,农场的东西也卖不出去,都是你农庄的食堂帮我兜底。”
“不管以后万穗农场做成什么样,只要是云溪农庄有需要,我的那些东西一定会先紧着姐们儿你。”
何越山醉醺醺地望着她,“小穗,听说樾野文化的人已经找上你了?”
见唐小穗点了点头,方嘉嘉感慨地喝完了剩下的半杯啤酒,然后拿起酒瓶又给自己添了一满杯。
樾野文化是和她同村的向野一手办起来的 mcn 机构,如今在整个上庸市都备受瞩目。
王秀荷虽然自己有个状元儿子,却也常常拿那个大方嘉嘉三岁的向野揶揄自己的女儿。
别人家的孩子,总是特别成功。
“小穗,你现在是火了。我前两年是差点让一把火给烧死了。来,为你的火和我的火干一杯!”
原来,覃森的琢木工作室发生过火灾,两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你们是火,我是火大啊。做生意我不怕别的,就怕那些手段下作的。”
陈新的竹编厂遭受过恶意竞争,一度被推入破产边缘。
“你火大至少你痛痛快快撒火了呀,我经常是火大还得拼命憋着。不当班主任我都不知道一个班里有那么多事。”
“一个班三四十个学生背后是三四十个家庭,是七八十个形形色色的家长,是无数个接连不断的麻烦。”
李晓虹有严重的失眠症,经常因为学生的事闹得睡不着觉。
方嘉嘉佐着大家的苦楚,喝了一杯又一杯。
她一度很想开口说:我被公司裁员了!可是一转头碰上叶朗的目光,她又会瞬间冷静下来。
她觉得自己经历的挫败在他们遭遇过的大风大浪面前不值一提,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被叶朗看到自己的那不值一哂的失败。
趴在桌上的周希沛忽然看向方嘉嘉,“嘉嘉,你知道我初中的时候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方嘉嘉觉得自己脑子的转速好像渐渐变慢了,“什么?”
“我那时候最大的愿望!是把我的照片挂在你们家的墙上!”
大家都笑了。状元小卖铺的照片相框里,只有那三位中考状元。
“谁知道到初三了突然杀出个叶朗。”周希沛醉眼迷离地指着叶朗,“你知道你有多讨厌吗叶朗?”
叶朗无奈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你这么讨厌,偏偏大家都没办法讨厌你。全班 21 个女生至少有 20 个喜欢你!你太过分了!”
方嘉嘉握着酒杯的手忽然就僵住了。
没听懂学霸的夸张修辞手法,何越山傻乎乎地问道:“那还有一个女生是谁啊?她为什么不喜欢叶朗?”
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方嘉嘉看到周希沛的指尖缓缓朝自己的方向滑了过来,她紧张地又喝了两口酒。
“方嘉嘉,说!你为什么不喜欢叶朗?”
大家的酒气纷纷朝着方嘉嘉呼了过来,仿佛她真的是那 21 个女生之中的异类,做了令人无法理解的事。
她慌张无措地苦笑了一下,莫名其妙的从众心理让她慌神了。
“我没有不喜欢他啊。”
“你喜欢他!”周希沛醉意沉沉,但是目光炯炯,她得意地指了指方嘉嘉,“我就知道,你喜欢他!他是不是你的那棵树?”
虽然紧张得说不出话,但是方嘉嘉心里对周希沛的敬意又多了几分。果然是干大事的人,都喝成这样了,脑子还没掉线。
李晓虹也醉得迷迷糊糊,嘟囔道:“树?叶?方嘉嘉你喜欢的人真是叶朗吗?”
“噢——”大家拍着桌子发出一阵酒气冲天的哄闹声。
方嘉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酒量是海量的自己刚刚竟然被那个喝醉酒的女人套话了。
她连忙转头看向身边的叶朗,“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朗本来也没把大家的酒话当真,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我知道,大家都喝多了。”
你知道个天马流星锤你知道。
方嘉嘉漫无目的地按了按自己的宽边发箍,抓了抓自己耳边的长发,又喝完了一杯酒。她神色自若地起身走了出去。
走出的那道比叶朗还直的直线可以证明,她没醉。
她靠着酒吧外的一棵树坐了下来。山顶的夜晚,风里仿佛带着山呼海啸的力道。她折腾了半天才把手里那根烟点燃。
方嘉嘉略感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想到了他们酒后吐出的那些真言。有限的文学涵养让只她想到了那句烂大街的话: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
毕竟是悬崖上的酒吧,虽然防护装置很齐全,但是喝醉的人走出去,总归是让人不太放心。
叶朗见方嘉嘉离桌,跟了出来,在她斜后方的长椅边停住了脚步。
喝了那么多,但是她看起来好像没醉。没摔,没吐,没发酒疯。没事人一样。
方嘉嘉看着指间燃烧的香烟,猩红的火星子在那个小小的圈儿里闪烁着燃烬。她喃喃自语道:“你知道什么啊?”
叶朗注视着她从卫衣帽子里露出的小半张侧脸,力道凶猛的大风拽飞了他大衣的衣角,平静的内心也被她这句话砸出了微小的波澜。
方嘉嘉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半支烟的时间,忽然轻叹:“没有随随便便的成功。”
站在她身后的叶朗回过神来,想来她是听了大家的经历,有感而发。
望着指间最后那点火星无力地闪了闪之后,方嘉嘉把熄灭的烟头丢入垃圾桶,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很多。
年后到底该去哪儿上班?投出去的简历年后才会有回复吧?不用为了面子再去北京吧?
需不需要给向文楷的孩子包个红包?后天过年的时候该几点起床做饭?
除夕晚上要和爸爸一起看春晚吗?云溪农庄的 vi 系统可以怎么做?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在老家事业有成?
我如果留在老家可以靠什么养活自己?留在老家?王秀荷如果知道自己失业了肯定会让向文楷来帮自己找工作吧?
这么一想,那还是继续在外面打工比较有尊严。
又是一阵大风刮过。那阵风来得很突然,也很猛烈,却无法吹散方嘉嘉心里的迷惘。
叶朗也看不见她内心有如野草一般芜杂的心事。
向峻宇刚从村民家里出来。住在山上的程家兄弟为了争一棵板栗树大打出手,去劝架的向思睿还无辜地被挥了两拳。
向书记毕竟是当过兵的,不怕他们动武。在乡村,调解问题有时候并不能只靠纯粹的嘴上功夫,劝架也需要有足够的体格和体能。
走在下山的羊肠小路上,向峻宇接到了方建兵的电话。
王秀荷不在家的日子里,状元小卖铺安静得就像一座坟墓。讷言的父亲见女儿还没回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打电话给自己的女儿,而是打给向峻宇。
“峻宇,嘉嘉去哪儿了?”
“她还没回去吗?”向峻宇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建兵叔,我忘了跟你说了,她去了茶果山的那个女同学那儿。”
“噢,好,晓得了。你忙你的。”
走到停在山下的车边,向峻宇拨通了方嘉嘉的电话。手机震动的声响撕破了她独处的寂静。
“还在茶果山?”
“嗯。”
“我来接你。”
“不不不不用!”方嘉嘉想到李晓虹说的那些话,猛地站了起来,生怕别人再误会她和向峻宇之间的关系,忙不迭地说:“我马上回去了。”
向峻宇的手撑在车门上,揣摩着她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方嘉嘉。”叶朗走近她,“我也要走了,我顺路送你回去。”
“别走!都别走!”周希沛眯盹了一会儿,醒来发现少了俩人。
生怕对老同学照顾不周的周董,踉踉跄跄地找了出来,大声嚷嚷道:“嘉嘉,叶朗,我这里有的是房,我给你们开间房。”
周希沛说着直接扑到方嘉嘉身上,“你和叶朗的初夜!我包了!最贵的那间,给你们!”
方嘉嘉震惊得瞠目结舌,骤然间被灌了满嘴冷风,就连手里的电话都忘了及时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