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载川从手边的物证档案里拿出李登义的照片,“让那边的同事再去问问那个老板,对这个人有没有印象。”
如果李登义真的是杀害赵洪才的凶手,那也是一年前的事了,老板能记住他的希望渺茫,但也得试一试。
贺争迟疑了一下,神情茫然道:“这不是……”
这不是第二个受害人吗?
林载川道:“去吧。”
贺争也没多问,把李登义的照片拍下来发给同事,让他们按着林载川的意思去问了。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浅蓝色技术人员制服的男警脚步匆匆走了进来,“林队!”
林载川回过头。
男人捧着一台平板电脑道:“受害人的手机数据刚刚恢复了,但是……我们在通讯记录里发现了一些可能涉及违法犯罪的内容,而且我们复原了被他删除的联系短信,有几个号码在一周前给他发过信息,问他的手里还有没有‘货’!”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技术部门复原了李登义的手机数据,从中找到了大量的联系记录,李登义生前一个月内就跟吸毒的瘾君子有多次交易,消息内容里有很多业内“黑话”,通过这些记录足以证明,他的确在贩卖毒品,不过规模并不大,买家每次要的量也不多,卖的都是“散户”。
技术人员看向林载川,征求他的意思,“林队,我们要回复信息试试吗?借着李登义的名义,说不定能钓上几条鱼来。”
“不用了,消息扩散的速度很快,”林载川摇摇头道,“从李登义遇害以后的第三天,买家的短信就没有再发过来了。这些买家恐怕已经知道李登义已经死了,应该也知道市局警察在调查他的案子,所以一起没了动静。”
技术人员沉吟片刻,道:“那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林载川:“麻烦把这部手机上所有的消息记录都打印下来一份给我,统计涉嫌毒品交易的人员名单。”
“好的,今天之内就送过来。”技术人员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林载川原地站了片刻,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罗队,这边有新发现,可能需要你们协助调查。”
没多久,隔壁办公室缉毒支队的副队长就过来了,见到他们刑警“哟”了一声,“听说来活啦?”
都说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林载川性格古板严谨,一丝不苟,刑侦队也一股退休老干部的风气,一本正经,而罗修延平日里就吊儿郎当,截然不同的两种画风,底下的警察也都没有什么规矩,这会儿倚在门框上嬉皮笑脸地看着林载川。
为了打击浮岫市毒品犯罪交易,缉毒支队在地下市场里培养了很多“线人”,大都混的如鱼得水。
林载川打算让缉毒队的人去跟李登义的买家“对接”,让他们去调查那些人,是最合适、最不会引人怀疑的。
副队长听完林载川的计划,二话没有点头道:“没问题,我等会儿回去就让我们的人跟这些毒佬联系,有手机号码就一切好说。”
“人抓到了第一时间给你们刑侦队送来。”
说完这副队又风风火火地走了,章斐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叹气道:“知道李登义是个罪有应得的坏蛋以后,连破案的心情都没有那么急切了。”
无辜的受害者会让人同情,但如果知道死者其实是死有余辜,就很难愤怒起来了。
“这起案子已经不止是李登义本身涉嫌什么犯罪的问题,”林载川看她一眼道,“还有很多疑点没有查清楚——李登义手里的高纯度海洛因是从什么渠道得到的,杀死李登义的凶手跟赵洪才有什么关系,桃源村和寿县村,这两个村庄的其他人有没有问题。”
“…………”
章斐默默把脊梁骨竖了起来。
同一时间,霞阳分区,某运动器材商店内。
店铺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两个便衣刑警站在他的面前,拿着一张照片问,“老板,您以前见过这个人吗?”
那是李登义在公安系统里留存的证件照,男人的皮肤很黑,脸宽,但下巴很窄,看着是宽厚老实的长相,又显出几分狡诈。
老板带上他的老花镜,拿着那张照片仔仔细细看了一分钟,然后摇了摇头,“没印象了,不记得这个人。”
旁边的刑警道:“这个男人很可能涉嫌一起人命关天的刑事案件,劳烦您再仔细看看。”
“我这儿每天都有客人,一天见的人几十个不重样,怎么能记得住每个人的长相。”老板皱眉抱怨了一句,又问道,“你们还有别的照片吗?这个一看就是证件照,身份证的照片可能是好几年之前的了,说不定这几年人都变样了,你多给我看两张照片,说不定我能想起来什么。”
刑警又从手机里翻出几张李登义的照片,旁敲侧击提醒道:“应该是去年过年前的事了,就这个时间段,您再仔细看看。”
“嘶,看着确实怪眼熟的,说不定我还真见过,”老板拎着眼镜腿,把几张照片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突然一拍腿,扭头看着刑警道,“我想起来了!他确实来过,我还跟他说过话!”
刑警问:“什么时候?!”
“去年大年初一,他来我店里买东西。”老板道,“这件事我印象很深,应该就是这个人。”
“大年初一?”另外一个刑警将信将疑问道,“你大年初一还开门营业啊?”
老板道:“我老伴没啦,家里老人也没啦,儿子在边远地区当兵,过年回不来,家里就剩我一个人,守着这个店,过年也算是个家。”
刑警:“…………”
他沉默几秒,一脸愧疚道,“您继续说。”
老板道:“当时我就觉得挺奇怪,大过年的,谁不都在串门走亲戚,一条街上的店铺都没开门,我都没想到那天还能开张。”
两个刑警对视一眼,不动神色问,“您还记得他来店里买了什么吗?”
店主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一捆白色尼龙绳,就是你们前面那些同事刚来问的,是一样的绳子,我店里那个型号的运动绳只有那一款。”
“我当时问他过年买绳子干什么用,他说家里干农活,拉东西用,然后就走了,后面我也没往心里去了。”
——这几乎证实了李登义就是杀死赵洪才的凶手,刑警道,“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以后想到其他线索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联系我。”
他主动跟店主握手,“感谢您配合调查,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店主挥挥手道,“嗨,配合警察同志工作,应该的。”
二人走出店门,那年轻的刑警垂头丧气道:“我真该死啊。”
旁边刑警拍拍他的肩膀,“人老板也没往心里去,别忏悔了,任务完成回去跟林队交差了。”
……
“所以说,李登义大年初一买了作案工具,大年初二晚上把人吊在树上杀害,他为什么要选这个时间点,不怕过分引人注意吗?”
贺争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拍,难得发了火,“霞阳分局那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这家店就开在寿县村旁边的镇子上!作案工具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都没有查出来吗?!一起命案硬生生拖了一年没破!”
章斐道:“农村那边家家户户基本都有绳子,这种尼龙绳其实还挺常见的,我家以前就有,咱们也是运气好。”
“贩卖毒品、故意杀人,李登义活着的时候还有不少丰功伟绩。”
信宿抱着一条手臂轻轻道,“所以说,是有人在背后为民除害啊。”
林载川微微蹙了下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信宿道:“李登义一年前杀害赵洪才的动机是什么,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又是谁在一年后为赵洪才报了仇。”
一年前的案子,不管是受害人还是凶手,两个人都死了,现在是真的死无对证。
……需要新的线索。
眼下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是李登义还是杀人凶手,都一定跟赵洪才这个人有关。
林载川垂眼轻声道:“恐怕还要再去一次桃源村。”
罗修延安排在桃源村的便衣也四处碰壁,这个村子的村民信仰“河神”,已经到了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村民对外来的“无神论”者抱有很大的排斥和敌意,抱团排外,除非那些人也愿意加入他们的“粉丝群”,一起接受河神至高无上的“赐福”。
而且,“河神”有可能跟赵洪才的死有关。
罗修延简单粗暴道:“拉着我们的缉毒犬直接去搜村,挖地三尺都能把海洛因找出来。”
林载川语气平静说:“先不说警方没有明确证据,就算这个村庄真的涉嫌毒品性质的犯罪,幕后的人知道我们在调查这个地方,也一定已经把毒品提前转移了,这么大张旗鼓地去村子里搜索,只是更加打草惊蛇。”
罗修延沉默片刻,双臂交叉看他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载川轻声道:“我一个人先去看看。”
听到这句话,本来软绵绵窝在沙发里的信宿坐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说,“队长,我跟你一起去。”
信宿说不上来为什么——桃源村给他的感觉一直很不好,像是被阴云笼罩的一个阴森森的村庄。
林载川转过头看他,低声道:“现在情况不明,你跟我一起去,可能会有危险。”
信宿小声商量道:“我一直跟在你身边,不会乱跑的。”
林载川仍然不放心——桃源村的村民对外人的冷硬态度他是见过的,这种心里有独立信仰的人,就算是面对警察都不一定会感到畏惧。
他道:“信宿,我只是去村里看看有没有异常情况,很快就会回来。”
信宿眨了眨眼睛,扯着他的袖口:“桃源村里面还不知道有什么牛鬼蛇神,万一遇到什么突发情况,连一个能接应的人都没有……我不会拖后腿的。”
林载川低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信宿开始不讲理起来:“那你让我跟你一起去,不然我一个人也可以溜进去。”
林载川有些无奈地看他。
放在信宿“进退有度”“知情识趣”的那个阶段,这些话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得出来的。
罗修延一脸牙疼地听他们旁若无人的聊天,面无表情等了一会儿,看这两个人好像没有要再搭理他的意思,于是头也不回转身出了门。
“哼,现在的小情侣,吵个架都要秀恩爱……老子领证的人都还没说什么呢!”
——
第一百五十章
林载川还是带着信宿一起去了桃源村……他知道信宿是真的能做出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桃源村的事,还不如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信宿穿着一件浅灰毛呢大衣,柔软的质感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锋利,反而带着点钝钝的慵懒,预感到今天晚上估计又要跟林载川一起加班到半夜,信宿未雨绸缪地在车上补觉,一上车就放低座位,躺在副驾驶上睡了过去。
直到林载川跟他说下车了,信宿才摘下蒸汽眼罩,没睡醒有点睁不开眼,就把手塞进林载川的手心里,让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林载川:“小心路。”
进了村子,脚下都是凹凸不平的土路,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
夜晚的村庄一片漆黑,极为安静,一路上都没有碰见行人,林载川直接找到了桃源村的村长家。村长是个将近六十岁的男人,单眼皮,不是很和善的鹰钩鼻,脸上一条一条很深的沟壑,面相上给人的感觉就不太好。
赵培昌将大门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眼珠骨碌碌从缝里打量二人,警惕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林载川言简意赅:“警察。来调查赵洪才的案子。”
村长稍微愣了一下,犹疑道:“赵洪才都死了一年多了,派出所那边也一直没有什么动静,这是又有什么新线索了吗?”
赵培昌说话带着很明显的乡音,吐字让人听不太清楚,嗓子有些尖。
“是的。”林载川淡淡道:“但还有一些疑点,需要向当地人了解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