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903天。
    截止此刻，林憬经历了数不清次数的险死还生，每次拖着疲惫的、不确定下一次还能不能这么幸运的心情回到这个房间时，迎接他的从来只有安静和沉默。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有没有事。
    “没……没事啊……”林憬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因为只要他的语气不确定、态度很犹豫，那么接受他治疗的病人就会产生各种焦虑，所以他习惯了快速调整自己的情绪。
    他走到了周凛霜的床边，数了数自己留在桌边的营养剂，一瓶都没有空。
    “不是吧，你难道连拿起一瓶营养剂的力气都没有吗？”林憬叉着腰，皱着眉，用谴责的语气说。
    “你身上很难闻。”
    “废话，你被浇……”林憬忽然意识到被浇一头白色瀑布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经验，立刻改口道，“在接近五十度的荒原，温控系统的功率从百分之百降低到百分之十，你不得暴汗？”
    “不是汗味。”
    林憬不打算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也不会傻到问他这是什么味道。
    毕竟周凛霜见多识广，说不定早就分辨出这是什么味道了。
    “你嗅觉那么灵，很容易被信息素诱导结合热哦！”
    林憬阴阳怪气了一下，一把抓走桌上三瓶营养剂，大步离开了这个房间。
    当房门再度关上，林憬咕嘟咕嘟把营养剂一饮而尽。
    他并没有听到门那一边深长的叹息。
    林憬去到了基地的实验室，将采集器放进了机器里，设置好了程序，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就能将codafan分离出来。再进行一些提纯操作，就能制作神经镇痛剂了。
    趁着机器运转，林憬把贺普的脑袋装回了它的身上。
    “我们又苟过了一天呢。”贺普僵硬地向林憬比心。
    “换一个。”林憬抬了抬下巴。
    贺普以为是要换一个比心姿势，但没想到林憬却朝他抬起手掌。
    “咦，因为我胡乱释放信息素干扰弹，你要惩罚我吗？”贺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可怜。
    林憬拿起贺普的手，和自己击掌，“给你解锁一个新动作。队友或者搭档在上分、赢得比赛或者又赢一局的时候会互相击掌，意思是‘我们太棒了’、‘干得不错’。”
    贺普的眼睛闪烁起来，林憬差点以为它大脑短路，谁知道贺普抬起手来：“林憬，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好不好？我刚才忘记储存啦！”
    林憬笑了，非常正式地跟贺普击掌。
    “啪”的一声，林憬抱住自己的掌心，痛得眼泪差点飙出来，“贺普——击掌的力量要轻，能发出声音就好！你这是在打我的手板吗？”
    谁知道贺普做出幸福的姿势原地转圈，怀疑压根没把林憬的控诉储存进大脑。
    “行了行了，贺普，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洗个澡。把身上这些味道全部洗掉！”
    林憬抬起胳膊嗅了嗅，真是不闻不知道，一闻差点把刚喝下去的营养剂都吐出来。
    他没好意思回去熏周凛霜，而是去了一趟仓库，找了一套衣服，随便找了个能用的浴室。
    大概因为是五十年前的基地，还保留了淋浴功能。
    林憬站在热水下，把自己洗了一遍又一遍，就算沐浴露里含有消毒成分，他在心理上还是觉得自己满身都是但丁的味道。
    洗到手指都发皱了，林憬才走进烘干室，出来的时候全身的水汽已经没有了，头发蓬松，要不是被他剪的坑坑洼洼，就会像盖在脑袋上的蘑菇。
    不过现在就像即将随风起飞的蒲公英。
    换上干爽的“囚服”，林憬来到机器前，取出了那一小管被提纯后的codafan。
    对着光，林憬露出了虔诚的表情。
    “贺普，你知道吗？这就是奢侈品中的爱马仕、车中法拉利……镇痛剂中的王者。”
    贺普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类似翻白眼，“嗯，你再不快点，周凛霜说不定已经痛到把小腿上的伤口崩开呢。”
    “……”
    林憬利用实验室中的设备，终于制作出了几小瓶镇痛剂。
    “药品在投入应用前，是不是应该做下实验？”林憬不是很确定地说。
    “呃……这里的人类只有你和周凛霜，或者你想找个虫族试一试？比如……但……丁……”
    “闭嘴。”
    既然这样，那就试在周凛霜的身上好了。
    他拎着药瓶，回到了那个房间。
    打开门的时候，房间里还是漆黑的一片。
    林憬皱了皱眉，他确定周凛霜是醒着的，而且是靠着床头，看着门的方向。
    “你怎么不开灯？这样很吓人，像个幽灵。”
    林憬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毕竟……嗯……毕竟这瓶自制镇痛剂的副作用有多大，谁也不知道。
    “我什么都能看见。”
    周凛霜的声音总是这样，因为太过平静，让人下意识揣摩他的情绪。
    他看见了什么？
    林憬忍不住想，自己的表情是不是很心虚？他看出来自己换了干净衣服吗？啊……整个基地里的衣服只有一个款式，换不换谁知道。
    “给你打第三针。”
    林憬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对方自己更换了药剂，毕竟病人应该有知情权。
    周凛霜就像已经习惯了流程的住院病人，很自觉地侧过脸，把侧颈露出来。
    至少这一次，周凛霜没有排斥他。
    林憬一脸泰然地拿起桌上的注射枪，把旧的药瓶拆下来，新的药瓶装进去。
    连大出血都能面不改色做止血处理的林憬，在这一刻紧张到了极点……
    第16章 怕什么，干掉它。
    自己配的这个药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比如一针让周凛霜长睡不醒之类？
    林憬的想象力再一次发散，别忘记codafan是在什么情况下提取到的。这里可是abo世界，会不会让周凛霜这个omega提前分化，忽然发情？
    这可怎么办啊？
    他可不是alpha，没办法安抚他、标记他……
    废物系统：[停停停……白糖窝瓜都不这么写了，你能想点有新意的吗？]
    林憬深吸一口气，这个镇痛剂可能产生的副作用跟神经痛相比，简直九牛一毛了。
    枪口贴在了周凛霜的皮肤上，林憬似乎能感受到周凛霜跃动的脉搏。
    “还是上次用过的安眠剂吗？”周凛霜淡声问。
    所以，他的病人知道，之前使用的不是神经镇痛剂，只是安眠剂。
    “不是。”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林憬是认真的。
    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周凛霜很信任他，愧疚感上涌，他为数不多的良心驱使他告诉周凛霜真相。
    “这是盖亚贴贴时候的提取物，没有任何实验数据，没有相关部门的应用许可，而你周凛霜是临床应用的第一人。”
    但这里不是文明世界，死马都得当成活马医。
    “你怕什么？”
    周凛霜的声音很轻，他忽然抬起手，扣住林憬的手指，摁下了板机。
    “嚓——”药剂穿透肌肤，进入了他的身体循环。
    “除非你骗我。”
    那一下仿佛用光了周凛霜所有的力气，他的手从林憬的手背上滑落下去，搭在了床边，他懒得调整自己的姿态，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林憬张了张嘴，本来想提醒他喝营养剂，但“除非你骗我”这几个字戳在他的心头，他决定还是不和周凛霜说话了。但他还是报复性地打开了床头灯，灯光正好照亮周凛霜的脸。
    林憬知道对方颜值的杀伤力，第一时间低下头，坐到了床尾，小心地拆掉了对方小腿的绷带。
    周凛霜的愈合能力让林憬惊讶，短短几个小时的睡眠，就让他的伤口快要愈合。
    “会痒吗？痒也不能抓。”林憬认真地说。
    然后他有点尴尬，因为对方不会理他。
    这感觉就像幼儿园时代，自己缠着另一个漂亮的小孩，像舔狗一样奉献出自己所有的零食，可对方并看不上。
    “痒，但我不会抓的。”
    林憬愣了愣，“你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跟贺普更加聊得来？”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但是林憬觉得挺开心的，他给周凛霜喷了愈合剂，又裹上他处理好的干净纱布。
    不管周凛霜介不介意食物的异味，林憬又在床头开了一个自热罐头，美美地吃完之后，倒头在自己的小床上睡下。
    睡着之前，他还在计划着自己的飞船制造大业。
    加上复建，周凛霜大概十到十五天就能恢复，如果一切顺利，在三十天以内他们就能收集到所有重要的配件，再加上其他调试的时间，应该足够在荒星末日之前逃离这里。
    过度疲倦加上之前的精神压力，让林憬这一觉睡得特别特别地沉。
    那些险死还生的经历如同走马观花般掠过他的脑海。
    四百多天之前，他外出回收零件，不小心掉进了金线虫的狩猎陷阱，让林憬第一次体会到身体被切开的恐惧。
    他差点失去一条腿，求生欲让他在那个瞬间选择放弃工程外骨骼，随着“兹啦”一声响，他脱离的金线虫的巢穴，同时也失去了外骨骼的保护。
    他在烈日下行走，未经过滤的空气、过热的气流、尾随他的低等虫族，每一样都致命。
    直到他捡到了一个c级虫类的蜕壳，他将它披在身上抵挡烈日，靠着意志回到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