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告辞了大夫,再?次谢过了小药童,便带着花慧母女俩上了驴车,柳小八拿着鞭子,大家一起回南市去了。
花慧虽然?才来被拐卖到这州府,但也晓得那南市是整个州府最好?的地方,听说住在那头的都是有钱人家,要么就是好?人家。
像是北市这边,那瓦市里鱼龙混杂,旁边就紧挨着秦楼楚馆,十个人里有九个半不是正?经人。
可?相对的,这边的地段也便宜,住的更多的,也都是穷苦人。
所以随着驴车跨过了南市的牌坊,她不禁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住在南市么?”
周梨还沉寖在与花慧的重逢中?,又让她离开了那逢春院,压根没有留意到花慧那眼里除了羡慕之?外,多出来的嫉妒。
“嗯,以后你同我们住在一起,再?也不要担心了。”周梨还安慰着她。
花慧没再?说话,怀里的花儿?多半是睡了过去,没声音。
很快转到了周梨家这条街上,远远便瞧见那门口的灯笼已经点上了,将那周记卤味几个字照得一目了然?。
周梨便指着铺子,“便是那里了。”
卤味铺子这边,是莫元夕在守着,不过就剩下些正?常味道的卤菜了,所以买的人也不大多,她便同一头的周秀珠聊天。
两人见着家里的驴车回来了,忙起身迎出来。
花慧只觉得都是些陌生面孔,她也只见过周秀珠几面,因此觉得生疏。不过她也没顾得上去多看人,一被周梨带进后堂,就被拉着进房间去换衣裳,还将安之?的旧衣裳拿来给花儿?换。
她们都换了新衣裳,又见这院子宽敞,周梨家中?还有帮佣的妇人,那股子羡慕便越来越变了味道。
只不过她太累太饿了,加上许久没能好?好?吃一顿饱饭,等吃完后喝了药,就被周梨带到了房间里休息。
家里的空闲房屋只有后院的倒座了,周梨觉得将她安排在那边不好?,更何况那里也比较狭窄,花慧还带着孩子呢!就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自己去和杜屏儿?挤一挤。
却不知花慧这会躺在那柔软的床上,摸着那温暖的棉被,又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再?一次感慨命运的不公?平。
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周梨为什么那样好?命?而自己却是吃尽了百般苦头,甚至连性?命都险些没了。
想着想着,便逐渐睡了过去。
梦里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怎么又忽然?出现?在那满是流民的大路上,四面八方都是龟裂的焦土,她急忙跑。
那个一直不肯喊她后娘,而喊她姐姐的王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忽然?叫起她,“姐姐,姐姐,你怎么能拿我换豆子呢?姐姐?你在哪里?花慧姐姐?”
花慧一下怕了他,四处寻找王越的身影,却发?现?四周都是蒙蒙黑雾,根本就看不清楚那王越在哪里。
但是王越的声音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尾随着她不断,无论?她怎么跑怎么躲,都甩不掉。
“姐姐,我对你不好?么?你为什么要把我换粮食,我好?疼啊!”这一次,声音就像是王越贴在她耳边说的一样。
花慧继续跑,“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爹,怪这老天爷!”
然?后她似乎看到了满身血的王越朝她走来,她吓得‘啊’地一声惨叫起来,人也醒来。
身边的花儿?被吓得哇哇大哭,可?花慧这会儿?又怕又急,好?似真的担心那王越来找自己报仇一般,听到花儿?哭,一巴掌往花儿?身上打去,“贱东西,你哭个什么?不晓得是在别人家里么?吵着了人家,仔细把你赶出去。”
可?是那小娃娃能懂什么?只是挨了打,身上吃痛继续哭。
这叫花慧急了,忙又将花儿?抱起来哄,拿脸贴着她,“好?花儿?,你莫要哭了,我也不是有意要打你的,我只是有些急。”
她其?实没少打孩子,觉得如果不带着这个拖油瓶,自己一个人哪里会落到那般田地去?可?是大部份时候又想,自己运气不好?,遇着了个不好?的后娘。因此她做了花儿?的后娘,便打定了主意要对花儿?好?,就像是元氏对周梨好?的那样。
她想自己是绝对不会让花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可?到底是年少,如何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
她正?抱着花儿?哄,房门被推开了,是眠浅的周秀珠被吵醒了,掌着油灯进来,看到花慧在哄孩子,便以为孩子饿了,只朝花慧问:“可?是要吃东西?灶上特意叫元夕留了些鸡汤面,我去拿过来。”
那面用鸡汤泡着,如今也更加柔软了,正?好?合适这样的小娃娃吃。
花慧听了,却连忙道:“不用,她一个下贱东西,哪里用得着你们这样将就她,一会儿?就好?了。”
周秀珠闻言,也只好?作罢,“那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喊我,我就在隔壁。”
等周秀珠出去了,花慧听着花儿?还呜呜咽咽的哭声,那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烦躁,只忍不住掐了一回花儿?的屁股,“贱东西,还要人半夜伺候你,还不赶紧闭嘴!”
不过花儿?明显是听不懂的,哭了一阵,大概是哭累了,才睡了过去。
翌日花慧是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的,元氏带着柳小八香附赶着驴车已经从早市上买菜回来了,这会儿?大家也起来了,香附跟着他们一起搬到院子里来。
接下来便是香附和月桂一天的活儿?了。
难得今儿?出了点晃晃太阳,再?加上今日买的猪头特别好?,那屠夫还特意帮忙将猪脸从头骨上分解开,所以元氏心情好?,与香附她们在院子里说话。
花慧只觉得吵闹,但又没法,只得无奈起身来。
她这一动,花儿?也醒来,想是饿了,在那里嘤嘤地哭着。
花慧自是不理会,反正?一路上饿的时候多了去,她总不能每次都能满足孩子,所以先穿了衣裳。
她的衣衫是周梨的新棉衣,软软的棉花一到身上,便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
这样的好?衣裳,花慧想自己活了十几年,也是头一次穿上,可?周梨却不止一件。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去翻了翻周梨的衣柜,果然?见着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不少衣裳,还有那缎子面的衣裳。
虽是薄的,但花慧还是有些爱不释手,反复摸了几回,这才不舍地关上了衣柜门。
又想果然?周梨是发?达了,住在这寸土寸金的南市就算了,居然?还有衣柜,当?初她在王家时,王家也算是有些银钱的,可?也只有衣箱罢了。
可?她倒是误会了周梨,这衣柜是周梨买回来的二手,和那书架一般,和柳小八修修补补后,上了漆才能用的。
但花慧不管这些,只四处瞧到处摸,见周梨的东西都在,便想她让自己住她房间,却没有把东西搬走的意思,明显就是只借给自己住罢了。
亏得昨日还好?意思说,以后跟他们住,感情都是光面话罢了。
“花慧?”元氏的声音和敲门声一并从外传来。
一下将花慧的思绪打断,她看了一眼床上还在哭的花儿?,眼里满是不耐烦,不过嘴上却温和地回着元氏,“元姨,我马上出来。”
然?后走过去一把抱起那尿了裤子的花儿?,脸上有些愧疚,“我太累,一时睡了过去,不留神她竟然?尿在床上了。”
元氏闻言,笑道:“难为你了,还是个孩子,却还要带个孩子。”又看了看头上散着几缕温暖的太阳,“不打紧,我一会拆来洗了就是。”
又让花慧赶紧抱着
孩子去厨房,先给孩子弄口吃的,瞧那小脸哭得都红了。
花慧便这样住下来,这孩子也有大家跟着照顾,转眼她那几副药都吃完了,人的确有所好?转,气色也逐渐恢复,只是那凹下去的双颊无论?她怎么吃,都像是长不回来了一般,看着有些刻薄相。
柳小八发?现?她也不干活,酱油瓶子倒在了跟前都不扶一下,不禁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别说是在人家白吃白住,就是在自家,也不好?做个懒汉啊。
便找了个机会,只将花慧拉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悄悄说道:“花慧,你怎么回事?那小娃儿?我瞧大家也和你换手,不要你时常抱着,你得了空闲,多少抓些事,我记得你从前没这样懒的。”
花慧闻言,却是皱起眉头来,仿佛不认识柳小八一般,以一种怪异的眼神扫视了柳小八一眼,忽然?笑起来,“你自己要做她家的奴才,你自己做就是,何必拉上我。”
柳小八听得这话,一时不免是傻了眼,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片刻才道:“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你说那样难听,我人家收留了我,也帮了你。你可?晓得,阿梨在你身上,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钱?赎你的就不说,单是你那些药,就是好?大一笔开销。”
不想那花慧却冷笑一声,“又不是我喊她花的,再?说她也不白花,不是得了个好?名声么?不然?你怎么想着来帮她说话了?”
然?后环手抱胸继续说道:“再?说咱一个村里出来的,相互照应着几分怎么?也就是你傻,真将他们做恩人,还不要命地替他们干活。再?说我也看出来了,他们家可?不缺钱。”
她说到这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拿手指戳着柳小八的脑门,“你也用脑袋想一想,你和她家雇佣的那两个长工又有几个区别?真对你好?,怎不叫你和她家赘婿一起上书院读书去?说到底就是你傻,竟然?还以为他们对你好?。”
柳小八这会儿?看着花慧,只觉得陌生无比,半响才冷冰冰地看着她,“难怪月桂姐说你不实在,你果然?是没个好?心思,白瞎你在那庙里待了几年。”
他说罢,气呼呼地转身离开,理也不想再?理花慧。但又想起了什么,只停住脚步说道:“你男人就在咱们镇子上,如今重新娶了亲,你将孩子送还给她去。”
柳小八想,兴许没了孩子,花慧就没这许多怨气了。那孩子整宿整宿的苦,只怕她也什么没能好?好?休息,所以才这般模样的。
心想大家一个村里出来的,又都熬过了那要命的天灾,如今好?日子在跟前,当?要珍惜些,好?好?将日子过起来才是。
可?没想到花慧的心中?,竟然?是那般想,他实在想不通。虽然?从前和花慧不是很熟悉,但每次看她都笑眯眯的,好?和善的。如今怎么嫁了个人,就满脸的戾气不说,还怨天尤人?
想起刚才花慧那些话,又不知该不该要和周梨提一两句,免得她这肉包子打了狗。
可?又当?怎么说?
他还没想好?如何和周梨说,那月桂却已经趁着这会儿?没见到花慧在,孩子又扔给了若素帮忙看着,便与周梨小声说道:“我知晓你心地善良,又念着儿?时旧情,可?是这人总是会变的。这话也不该我多嘴,可?是你一家待我好?,每日活儿?又不多,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被人骗了去。”
说罢,指了指若素抱着的花儿?,“还有那娃儿?整宿地哭,白日里却好?端端的,不我有心要怀疑哪个,可?是你姐姐晚上总睡不好?,不是个法子,我这两日也特意起来偷偷到这前头来听了几回,怕是内有玄机的。”
周梨的事情到底多,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加上前些天,正?方脸又办来了漆树苗子。
而且还都是好?苗子,都是一年多的,她叫了香附一起去了一回乡下,又要运送树苗,又要雇人去种,还找了村里的地甲去钉桩子。那地里是长年累月不翻,旁边草儿?比孩子要高,将那边界线都给遮了去。
所以这一次,她将周边都钉上了木桩子做记号。为此也在那村子里住了几天。家里这头,自然?是不大清楚。
听得月桂的话,半信半疑,“这话如何说?”
月桂与她靠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瞒你了,我祖上一直都是那县衙门里摸验尸体的仵作,自小我在父兄跟前,就总是听他们说衙门里的事情,还有那听哭声判断各人的心思。”
这是她家祖上传下来的绝技,按理是传男不传女的,家里也是一直靠在个绝技才在衙门里站稳了脚跟。
但是她也是跟着兄长在父亲跟前学了些许,虽是不精,但是这样简单的哭声,还是能判断出来。
便道:“那花儿?晚上哭,多半是挨了打,不然?她这般大小的孩子,哭声最为单纯好?分辨,不是饿了就是拉了裤子,再?就是挨打害怕。”
这样的听声断案的绝技,周梨前世的时候,在那个大宋案子里也见过,一度以为是杜撰的,可?没曾想天底下真有人能靠着哭声分辨人家的心理举止,这也着实了不得了。
既是吃惊月桂还有这样的本事,又是震惊花慧怎么可?能打孩子呢?花慧对孩子算不得温柔,甚至有时候粗暴,但因为她在逢春院后院的举动,一直都叫周梨相信,花慧那心底始终是爱花儿?的。
可?是月桂的话就像是一根钩子一般,一下就把她怀疑的心给勾起来了。因为周梨听元氏说,孩子拉了,一直都是花慧亲自收拾,从来不假手他人。
也正?是如此,元氏觉得花慧脾气虽然?有些不好?,嘴巴吐出来的话也略有些刻薄,但想着她对孩子总归是好?的。
想想那孩子又不是她亲生的,她都愿意擦屎刮尿,可?见那骨子里是个善良的人了。
可?如今听得月桂的话,她脑子里立即就想起了当?时若素被许家那些人打的事情。
莫不是,花慧是害怕大家发?现?花儿?身上的伤势?毕竟这冬日里,孩子穿得厚实,谁闲着没事去剥开孩子身上检查?自然?是没法察觉。
可?若是给孩子换衣裳,那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月桂见她沉默不语,便劝着:“左右她这会儿?不在,孩子在若素姑娘手中?,咱看看就是。”
周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若素身边,将花儿?的衣裳拉开了一些,果然?瞧见那瘦弱皮肉上,好?些个掐痕。
然?而就在伸手拉衣裳的前一刻,她心里还想着是个误会,花慧不该是那样的人。
如今见了那些个掐痕,周梨终究还是接受了事实,喃喃念了一句:“果然?,人是会变的。”自己对于花慧的了解和认识,也不该停在原来的记忆里头。
而此举反而将若素吓着了,连忙解释着:“小姨,这不是我弄的。”
“我知晓。”周梨从她手中?将孩子接了过去,“去找屏儿?姐姐吧。”然?后回头看着月桂,却是有些发?愁,“可?是晓得了又如何,这孩子与咱家也没有一点的关系,咱想为孩子出头,也没有个明目。”
难不成还要告到官府里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