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她主动拉他的手。
与之前的懵懂不同,她碰到他的手,便放下了心:
师兄手虽然很凉,却是有人的温度。
他确实是人,不是鬼。
至于他身上的奇怪之处……缇婴隐隐约约,觉得眼熟,她好像学过类似道法,记忆却在关键时候卡壳,让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她在哪里见过。
但无论如何……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就算是恶徒,就算真的与鬼有什么干系,那也得他们联手逃出五毒林,缇婴才好与陌生师兄分道扬镳。
--
凶悍的小师妹在骤然爆发的勇气相助下,躲开了小妖们的跟踪,布了一个阵,贴好了符,带着江雪禾钻进了一个山洞。
到山洞中,缇婴趴在洞府门口,忧心地看到那些小妖们已经找到他们的位置,在洞外徘徊。他们捧着的红嫁衣,快要堵住洞口的光。
妖怪们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了……
缇婴回头与江雪禾说:“我们天黑后动手吧。”
江雪禾坐于一旁。
这个一身秘密的少年待在她身畔,坐姿端然清矜,优雅万分:“好。”
他问也不问她方才的异象,此时的独断。
缇婴忍不住:“你不想听我的计划吗?”
江雪禾便道:“是什么?”
缇婴的计划在喉咙中转一圈,打个旋儿,没有脱口而出。
她因方才的事对他多了些警惕,犹豫起来。
江雪禾以为她不会说了,他撇过脸看向洞外,忽然听到少女的声音:
“无支秽养的小妖们,在白天已经能找到洞府外,说明无支秽的力量越来越强。等天黑了,无支秽说不定会按捺不住,亲自来捉我们。
“无支秽是很厉害,但是从那个猎人的话里,还有这山上追着我们不放的花轿,我们可以猜——他心里痛恨那个在新婚夜骗他死的新娘。
“这红嫁衣,是肯定要披在无辜者身上的。他要把穿着嫁衣的人,当做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大卸八块,泄他的怨愤。
“咱们正常情况下打不过那个无支秽,这个新娘就是我们的机会——一人扮新娘,麻痹无支秽;另一人去山间四处,催动我白日布的那几个阵,阵法开启,消耗无支秽的力量。”
缇婴说着说着,镇定下来。
她眼珠转一圈,灵动重新回到她身上。
她问:“这是我们的唯一机会,对不对?”
江雪禾知她恐怕有什么瞒着自己。
但他并不揭穿:“是。”
师兄态度始终如一,缇婴放松了些:“我白日布的那几个阵,怕无支秽看出来,当场破坏我的阵。所以需要夜里有个人去催动……师兄,你懂阵法吗?”
江雪禾微笑:“我懂。”
只一瞬,江雪禾捕捉到了缇婴眼中的失望。
江雪禾一怔:怎么,师妹难道不是想让他去开她那阵法的意思吗?他本觉得她的阵法粗陋,他去开阵,可以补救一番,让她的阵发挥出更好的作用……
然而师妹好像并不高兴。
不高兴的缇婴只停顿一瞬,就面不改色:“我的阵法我自己才懂,我要去拨我的阵。”
她手指江雪禾:“你去扮新嫁娘。”
江雪禾:“……”
缇婴:“你不愿意?”
她心中打鼓,想陌生师兄又不傻,明知无支秽厉害,怎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是她也没办法,她还要去杀那些追杀者呢,她需要师兄帮自己牵制无支秽,自己回来,才有力气对付无支秽。
她是如此的有勇气。
待她杀了坏人,她回来开启“大梦咒”,用陌生师兄身上那些引也引不完的鬼气,杀掉无支秽……
缇婴心中准备了这么多的说辞,不想江雪禾温声:“愿意。”
骤然的寂静中,缇婴倏地抬头看他。
--
陈大下了山后,几次回头看自己身后。
他没看到山中师兄妹二人,便放下心,在山下约定好的小茶棚中,见到了十来个男男女女。
陈大卑微,赔笑:“仙人们,小人探清楚了,那狂妄无知的小姑娘,果然要对付山中大妖。她不知道山中大妖的厉害……今夜,她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十来个男女脸色微变。
为首者道:“那我等只能进山,先抓到那小妖女……你说的大妖,不会和我们为敌吧?”
陈大连连摇头:“小妖女已经被山中大妖标记了,大妖只会盯着她!仙人有所不知,山中大妖的红嫁衣,跟着谁,谁就是大妖选中的新嫁娘……大妖是要吃掉这人的。”
陈大声音有些低,几分苦怅。
他回想起了很久以前,山中大妖还叫酸与,还不是如今的模样。那时他上山,与化作书生的酸与一同畅饮,问对方很多奇怪问题……
山中岁月悠久却不能永久停滞,变故忽然而至。酸与不是恶妖,酸与只是做错了一件事,便被玉京门弄成今日这副妖不妖、鬼不鬼的模样。
酸与死后被玉京门弄成了无支秽,玉京门又把无支秽变成了选弟子的“试炼”方式。昔日堂堂一大妖,活不成、死不了,一次次遭受这些无知修士的欺辱。
一巴掌拍在陈大肩上,唤醒他的神智。
这些人道:“喏,给你说好的金子,滚吧。咱们追杀妖女的事,你胆敢说出去,你一家人都别想活了。”
陈大点头哈腰出门。
他离开时,听到男女中有一道女声不安道:“师兄,咱们真的要进五毒林吗?我觉得那个猎人不可信,玉京门这种大门派的试炼地,咱们怎好拿人……”
一傲慢男声嗤道:“小师妹,你不敢进,今夜就留在外面,帮我们放哨得了。我们只是要把缇婴给抓出来……缇婴还没进玉京门呢!她要真成了玉京门弟子,咱们就不敢动她了。”
另一人骂道:“小妖女不要她师父,说投靠新门派就投靠,欺师灭祖,真不要脸!”
“吱——”
尘埃吸入鼻,陈大将木门关上。
他背后的“分影符”,在门内男女吵嘴时,从门缝中钻进去,贴上那些男女。
而茶棚的屋顶上,靠着梧桐树,有一黑衣少年藏在树荫下,静听着下方的龃龉。
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陈大的“分影符”贴上追杀者的身时,五毒林中辰光微弱,天色转暗。
抱臂坐在洞中打盹的缇婴瞳眸中湖蓝色光忽然晃了一下——她感知到“分影符”的踪迹了。
缇婴醒过神,睁大眼,看向洞中另一人。
光线黯淡,风声呜咽,她几乎看不见那与黑暗融于一处的师兄。
莫非睡着了?
离天黑还差一会儿时间,缇婴百无聊赖,屏着呼吸,轻轻蹭过去。
缇婴托着腮,端详靠着山壁的人:风帽后的师兄,长什么样?他是不是长得很吓人,才吸引了那么多鬼?
缇婴毕竟年少,好奇心重,她想着想着,便将手轻轻拂在他的皂纱上,试探地抠动。
江雪禾本闭目凝神,少女气息拂在他周身,越蹭越近,快要扑入他怀中……他睁开了眼。
第8章 五毒无情7
一个被万鬼跟随的人,必然和寻常人不太一样吧。
缇婴心中这样想着。
她是怕鬼……但是她不开法眼,不就看不到嘛!
而且这么吓人的师兄,待出了五毒林,她必然躲得远远的,不和这种人继续同行。弄清楚这位师兄长什么样,以后自己方能躲着他。
这样一算,眼下竟然是缇婴好奇这位陌生师兄的唯一机会了。
缇婴在心中为自己想好了托词,便越发跃跃欲试:哪有人同行三日,都没见过对方长什么样的?
天这样暗,洞中这样静,也许是因为要做坏事的缘故,缇婴紧张得都不敢呼吸。
她跪坐于他身畔,上半身微微前倾,手指抓住那质地清薄的皂纱,一点点试图掀开。
江雪禾便坐在半晦暗的光线中,隔着那层纱,望着她。
也许是他从未遇到这般调皮的人,也许是因为作弄他的人是自己从师父那里听了无数遍、却从未见过的小师妹,他坐在黑暗中,许久没动作——不知道该不该制止。
缇婴的气息离他这么近。
带着五毒林引来的混沌浊气,浊气下,暗藏少女本身的有些甜的香……
缇婴面颊染上一层绯意,她掀开了皂纱一角,从下向上,她看到少年修长的脖颈,颈上与他的手一样,密密麻麻全是伤疤。而缇婴已经可以透过这些伤痕,看他本来的样子。
她还从未见过一个真正的、不是敌人的少年郎呢。
这少年师兄身上有雪一样清清润润的气息,密密血痕向上蜿蜒,是他微凸的喉结,像一颗溅入清池的小石头。再往上……
缇婴面颊绯红。
少年的手忽然握住了她,制止了她掀帘继续向上看的动作。
缇婴的坏事被发现,一下子脸红到了脖颈。
她浑身冷汗淋淋,喘不上气。
江雪禾突地倾身,没有推开她。他一手扣住她作乱的、拽着他风帽不肯放开的手,另一手扣住她下巴,让她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