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存在。浪荡子会坠入情网，至死不渝；怯懦者会勇敢站起，为信仰而战；自私自利的人会奉献一切，为曾经不屑为之的情谊付出生命的代价。”
    “反之，亦然。”
    凌君千咬了咬牙，他还是不懂。
    “不管他们之前是不是好人，但是他们做了错事，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你说得对，做错了事，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夏生目光柔和，就像在跟一个同龄人相处似的平等对话。这让凌君千心中稍微好受了那么一点点。然后静静的等着这夏生还准备说什么。
    “我说这些话的意思，不是让你去宽恕他们。我只是想告诉你孩子，如果不想变成像他们一样的人，你要更加努力的守好自己的本心。只要初心不改，就不会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这世上之人千千万万，不会每个人都完美无瑕，但是我们可以从他们身上得出一些经验教训，然后共勉。”
    “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惩罚自己。”
    说到这里，夏生突然对着凌君千挤了挤眼。他一直以来表现的稳重可靠又可亲，这突然挤眉弄眼的，凌君千都忍不住吓了一跳。
    不过，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嘴角不受控制的弯了弯。对啊，他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更重要的是，他从夏生口中知道了母亲对自己最大的期待。
    好好活着。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母亲对他说过同样的话，这三年来，他竟然忘记了……
    “行了，我看你也已经歇的差不多了，咱们这就启程吧。”
    “去哪儿？”
    夏生此时已经走到了洞口附近，闻言转过身来看着凌君千，外面的阳光耀眼明媚，凌君千只能勉强看见他的轮廓，但是可以明确的是，凌君千看见了夏生脸上大大的笑容。
    “浪迹天涯去！”
    “……”
    本来以为夏生会在这个时候说出一些类似于鼓励之类的话，没想到居然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当然了，听到这句话之后，凌君千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高兴。然后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大步走了出去。
    是啊，同为天涯沦落人，自然是要浪迹天涯的。但是因为是两个沦落人，凌君千莫名有种温暖的感觉。大概，这就是有同伴的滋味吧。
    他们的第一站就是边城外的墓园。凌君千站在那些后来植的松柏树下，看着那块儿大碑，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最懂凌家人的，竟然是敌对国家的皇帝。何其造化弄人。
    夏生刚刚已经祭拜过凌将军一家，尤其是在凌母坟前，更是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凌夫人，三年前我来晚了，但是您放心，你的儿子，我会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对待。然而，我劝得了君千，却劝不了自己。夫人一生行善积德，该有个更好的结局才是。不过还好，那些人已经有了自己该有的下场，您的儿子，更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他的未来，一定会十分光明灿烂。这大概，是我唯一的一点慰藉吧……”
    后来还是凌君千看不下去夏生在他娘亲坟前说来说去废话一大堆都不肯离开，直接拽着他走了。
    “你说什么呢那么多话？”
    这家伙不会是对他娘亲有什么企图吧？不过这也不太可能，毕竟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有点儿大。但是这也说不准啊，毕竟夏生这么奇怪……
    这么想着，凌君千看夏生的眼神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
    夏生顿时气的跳脚！
    “你为什么用看牲口的眼神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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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一章 何必执着？
    “……没什么，你看错了。”
    “我怎么会看错？你明明就是这样的眼神！你是不是想偏了？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你知道我想的你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跟什么，我都被你绕晕了！总之，我是很尊敬你母亲，我没有坏心的！”
    “你说是就是吧。”
    “……”
    虽然凌君千摆出认输的表情，但是夏生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不过凌君千不想再跟夏生这样争论，这样会显得他像个小孩子一样。
    其实，在得到凌君千信任之后，夏生也提过要不要帮他把记忆封住。但是凌君千拒绝了。
    “可是这样你会很痛苦。”
    “没关系，我可以承受的住。整个凌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如果我也选择忘记，那凌家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见夏生还是很担忧，凌君千露出一个笑意，通过这些日子的历练行走，他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不过，他还是不想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如果记忆被封存，导致他忘了自己的家人怎么办？
    所以，就算会痛苦，他也会牢牢地记住。他有点儿不太能理解夏生为什么会看着自己露出心疼不已的表情，凌君千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接受。但是，等日后面对小七的时候，凌君千就懂现在夏生为什么会这么心疼了。这可真是谁的弟子谁疼啊！
    总之，师徒两个的历练之路就这么磕磕绊绊的开始了。凌君千以前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对外面的一切很好奇。夏生倒是游历了不少地方，奈何他修为不高，身后又没有长辈们倚靠，那些过于危险的地方他也不敢去。
    然而，即便历练的过程中遇见了数不清的艰难险阻，凌君千依旧觉得，能跟着师尊出去历练一番真的是太好了。
    夏生就是个彻底的小人物，没有大富大贵过，哪怕捡到了无极宗的传承，因天资有限，也只学到了不足一分的东西。然而即使他坐拥宝山而无法带宝而归，即使他身患重病，无法体现出太多修士该有的种种厉害之处，夏生却从不抱怨。
    当发现凌君千确实是个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之后，看着自己的弟子像一块儿棉布一样毫无阻碍的吸收着无极宗遗留下来的知识，夏生激动的不得了。
    在夏生的人生中，好像根本就没有嫉妒之类的情感。他大度，热情，善良，从不抱怨，用一句那个时候的凌君千说不出来的话就是，对这个世界充满爱。
    其实，凌君千一直都很奇怪夏生为什么会一直都这么乐观。因为他瞧着自己的师尊一生尽数都是苦难，好像没有多少幸福快乐的时光，可为什么师尊一直笑眯眯的，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过的艰难呢？
    “你傻啊，我这辈子遇见了那么多好人，最后还收了一个这么出色的弟子，有什么艰难的？就是有点儿遗憾，不能陪你太长时间……”
    凌君千不信这个，他想和师尊去更多更远的地方看看。
    只是奈何，师尊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刚开始的几年还可以带着凌君千跑来跑去，看人家打架，偶尔捡点儿肉渣吃吃也能很开心。但是等到第五年的时候，夏生的病突然恶化，到最后，甚至连走动都艰难了许多。
    那个时候，他们刚好在无极宗，夏生也只好留在无极宗养病。
    “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怕死，就是觉得实在是对不住你。”
    明明说好要带着这个孩子去看更多有趣的地方的，他这幅身子却已经不行了。
    君千这孩子这么好，却要接连两次看着至亲离开，夏生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将这孩子收为弟子，送去其他的大宗门世家不是更好吗？至少那边会有更多更好的教导。而无极宗，虽然十万年前耀眼无比，可现在却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复以往的荣耀了。
    可是凌君千知道之后却直接否认了。
    “我不是因为宗门世家的传承教导才拜师的，我是因为你才拜入无极宗门下。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热爱无极宗，我也热爱。”
    夏生看着这个孩子，忍不住鼻头一酸。或许天道给予的所有东西都暗自明码标价。他的弟子拥有如此出色的天赋，前半生却受尽苦难，这孩子才十五岁啊，夏生无法想象刚出生的那七年这孩子是如何度过那种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的，也无法想象，亲眼目睹惨案发生之后的那三年里，君千是如何孑然一身的在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边城生活的。
    刚认识的时候，夏生因为凌君千是凌夫人的孩子对他好，现在，夏生仅仅因为他是凌君千而对自己的弟子好。因为夏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弟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别人对他三分好，君千这孩子付出九分十分都嫌不够！
    他就是这样一个值得交付后背的，坚韧可靠，品行正直之人！
    当然，就是偶尔会怼的他气呼呼的，想揍又舍不得。毕竟这可是千顷地里仅此一棵的独苗苗啊！
    夏生的病到了后来，已经有点儿不认人了，说话也没了把门。凌君千几下就问出来，他这不是病，而是被别人下的毒。这毒，对于金丹期以下无解，会让一个看起来正常的修士，像凡人一样经受生老病死，最终像个凡人一样死去。
    此毒，名为——一枕黄粱。
    当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凌君千也激动过。这不是说明只要师尊能修炼到金丹期，自然就能解除毒性了吗？
    可是夏生偶尔清醒的时候却笑着安慰自己的弟子。
    “你看师尊我，长的像能修炼到金丹期的吗？我这一辈子，能一脚迈入修仙界，看看这不同于凡人世界的精彩绝妙的地方，已经觉得没有遗憾了。你看，哪个凡夫俗子能像我这么幸运？我现在可是传说中的仙人了！”
    “……”
    凌君千倔强的站在原地，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我可以学炼丹！炼可以让你一举突破金丹期的丹药！师尊！你等着我！我一定可以的！”
    说完这句话凌君千就冲到简陋不已的丹炉旁试着炼丹去了。
    听着不断传来的轰隆隆的炸炉声，夏生窝在椅子里舒服的眯上眼。
    人生在世几十载，欢乐痛苦，哀怨迷茫，舒畅开怀，他都经历过，现在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弟子在身边……
    此生无憾啊无憾。
    又何必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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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二章 可真热闹啊
    凌君千一直都觉得，天命什么的，一点儿都不准。可是当他看到越来越虚弱的师尊而自己的丹药却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研究出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哀叹。
    或许，上天就是看他不顺眼，才会一次又一次将他身边的人夺走。
    以前是父母亲人，现在是自己的师尊。为何上天如此不公？他只是想留住自己的亲人而已……
    “君千，莫要伤怀。人总会有这么一遭的。不过是修为高深和低微的修士寿元有所不同罢了。”
    看着萎靡的弟子，夏生微笑着抚摸了一把弟子的脑袋，笑吟吟的，并不为即将到来的死亡哀伤。他只是有些遗憾，和弟子一起历练的日子那么开心，可惜日后都不能跟着一起去了。
    不过，能葬在无极宗的旧址，夏生也觉得很开心。他这辈子，本是个普普通通的劳碌命，然而因为无极宗的传承，竟然有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若是放在以前，他从来都想不到，原来一个国家那么小，一个世界也那么小。他看到了小时候连在梦里都不敢想象的风景，也遇见了可以交付信任的人，这一生多么圆满啊，他没有什么遗憾了。
    不过看着无极宗衰微的风景，夏生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个遗憾的。
    “君千啊，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宗门有点儿荒凉啊？”
    “你现在才发现？”
    凌君千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子过来，给夏生掖了掖大氅，然后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空旷的练武场。
    他是因为夏生才对这个宗门有强烈的归属感。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宗门为他们提供了栖身之所。现在看着师尊欲言又止的模样，凌君千就隐约知道自己的师尊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夏生下一刻就用交代后事的语气开口。
    “君千啊，我看这宗门空旷的不得了，你日后可得多招收几个弟子，不然的话，咱们可要被隔壁的一气门给压到头上来了！不过，那些娃娃们怎么拜师都不看咱们无极宗一眼的？明明我们无极宗也很厉害啊……”
    说着说着，夏生就话题就歪了。这也是他现在的常态了，毕竟人老了，就容易想的乱七八糟。就算他外表上没有变化，可是整个人状态已经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了。
    不过凌君千一句话就戳穿了这人的小心思。
    “如果说是因为不想喝药才说这些的话，那你就不用说了，因为这药你不管怎样都得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