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中。
章太医诊脉后,依旧是老生常谈:“王爷的气血仍有些亏空,您看是继续用?药膳,还是换回补药?”
“药膳吧。”
“他为何?会气血亏空?”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章太医应了声“是”,又去回答顾灼的问题:“王爷前些时日——”
“咳!”
章太医听见王爷这一声提醒,默默将?堵在喉中的话暂且咽下?。
顾灼原本只是觉得有些惊讶。
毕竟习武之人大多气血旺盛,傅司简的身手那般好?,当初与她在山洞里待了一夜,第二日都依然像个暖炉似的,怎么?会与“气血亏空”沾上边?
可章太医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她脑海里突然涌上不好?的猜测——
皇上被人下?毒,傅司简回京打乱了凶手的计划,会不会也遭人暗算?
他不想?她担心,所以不让章太医告诉她?
顾灼心里一沉,正色看向傅司简,强自镇定地问:“你是不是中毒了?”
小姑娘话里的紧张和不安显而易见,傅司简瞬间便猜到?她为何?会如?此问。
她吓着了。
他心疼不已,有些后悔先前在京郊大营的帐中没把自己受伤的事告诉她。
那时他正与她解释这些日子为何?没去幽州,总觉得若是说了受伤之事,像是在使苦肉计让小姑娘不得不原谅他。
到?了方?才,他出声提醒,原本只是想?让章太医斟酌着话语,别说那些凶险吓人的,并非是要瞒着她。
谁料章太医会错了意?,直接住了口。
小姑娘自然就以为,会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却不让章太医告诉她。
又有裴昭中毒的事在先,她便担心他也被人下?毒。
傅司简心头发软,正要开口解释,却看见小姑娘握着茶盏的那只手越收越紧,他眼神?骤缩,生怕她伤着自己:“夭夭,你先松开手。”
听见这话,顾灼才察觉到?自己无意?识攥紧的东西是个危险之物?,遂卸了手上的劲儿。
可傅司简仍不放心,伸手将?茶盏拿走?,这才松了口气。
他顺势握住小姑娘搭在桌上的手,温言安抚道:“没有中毒。只是受了点儿小伤,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
“小伤?”顾灼可不信他的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若真如?他所言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何?至于“已经没事”却仍是气血有亏?
她看向章太医:“你说。”
章太医瞬间正襟危坐。
听王爷方?才那句话,应该是不想?让王妃知道受伤时有多凶险的。
可他又想?抓住这“死而复生”的“告状”机会,让王妃劝王爷喝药,那自然就得说得严重些。
这话不好?回啊。
章太医脑子转得飞快,总算想?出个两全其美的说辞:“王妃,王爷背上中了一箭,如?今已无大碍。只是当时失血过多,需要调养些时日。”
“需要多久?”
章太医等的就是这句话,心中暗暗称赞自己不露痕迹的话术,面上却不显:“若是用?补药,大半个月便足矣;王爷如?今用?的药膳效果慢一些,得两个多月。”
“那为何?不用?补药?”
章太医意?有所指地移动了一下?视线,犹豫着道:“这……”
顾灼看懂了——是傅司简不同意?。
可她实在是不解。
章太医能给他把脉治伤,自然是得他信任的。
那给出的进补法子,无论是补药还是药膳,总归都是有效而可靠的。
既然如?此,傅司简为何?要选效果更慢的那个?
顾灼想?到?自己是因为怕苦才不喜欢喝药,便试探着猜测道:“你是不是……也嫌药苦啊?”
第58章 补药
说完这句, 她后知后觉地愣住。
整理卷宗书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何时就停了?下来,宽敞空旷的房中落针可闻。
“嫌药苦”三个字便显得格外清晰而响亮。
顾灼觉得自己好像……又把傅司简坑了?。
可她这回真?不是故意的。
屋内的侍卫一直在南面的书架处忙活,嘀嘀咕咕地自成一方天地。
很?容易让人以为他们心无旁骛, 两耳不闻周围事。
于是, 顾灼自然而然地就忘记他们还在这儿了?。
她开口问傅司简时,也没?想?到那些侍卫会不约而同且毫无征兆地安静下来啊。
仿佛是专程腾出?一片鸦雀无声, 好让她那句话?隆重登场似的。
-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邵东。
他小声招呼着面面相觑的侍卫们:“别愣着啊,继续干活, 干活。”
低下头分门别类地归置物?件儿时, 倒是悄悄竖起耳朵,大逆不道地生出?些看好戏的心思。
他虽不知?晓王爷为何不用补药, 却能?肯定,绝非是“嫌药苦”的缘故。
也就是顾姑娘敢这么无所顾忌地揣测。
见了?顾姑娘, 王爷将不苟言笑不近人情的冷厉气势收敛得分毫不剩, 一下子便多了?几分人气儿,就如先前在幽州时那般。
主子心情好, 他们做下属的办差时也能?轻松些啊。
尤其是,邵东觉得自己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前些时日,他在酒桌上发自肺腑地给兄弟们分析王府未来的形势, 苦口婆心地劝说大家一定要听从他总结的“王府生存守则”第一条——“惹王爷不快都别惹王妃不快”。
谁料玄卫那帮兔崽子一直觉得他所言是夸大其词、危言耸听, 丝毫不把他的火眼金睛放在眼里。
呵, 这下见着王爷被王妃拿捏得死死的场面,兔崽子们还不得对他这个首领的洞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邵东心想?——
若是待会儿有人来恭维他:“大哥, 你说的话?果真?是金玉良言。”
他一定要表现出?“事了?拂衣去, 深藏功与?名”的洒脱和淡泊。
-
顾灼听见不远处重新?忙碌起来的动静, 更替傅司简尴尬了?。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那些侍卫一个个的,恐怕都耳听八方着呢。
看着傅司简欲言又止的神?色, 顾灼非常理解他的为难。
喝药怕苦其实并?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但是,被下属知?晓就另当别论了?。
换作是她,她也不愿意让手下的将士知?道他们的将军有这么个养尊处优的破毛病啊,太有损她威风凛凛的形象了?。
方才她那么问,使得傅司简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脸,反正是丢定了?。
顾灼有些愧疚,却想?不出?办法帮他挽回,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一下:“要不,我喂你喝补药?”
傅司简见小姑娘将他的犹豫当成了?默认,哭笑不得却也只能?应下。
真?正的缘故卑劣龌龊又难以启齿,他不想?吓着她。
只是——
“把补药换成药膳行吗?”
药膳的效果虽然慢一些,却不至于像补药那样,补得他夜夜做些缱绻旖旎的梦,晨起时分外难熬。
而且,药膳要吃两个多月,那他便有两个月的时间能?听到小姑娘甜言软语哄着他,怎么会傻到去选补药呢。
顾灼可不知?道傅司简这些盘算。
她摇摇头:“不行,太医明显是想?让我劝你喝补药啊。”
章太医一噎,被、被看出?来了?啊……
在顾灼眼里,章太医想?“告状”的意图掩饰得并?不好,她觉得傅司简也看得出?来。
不过,她想?哄着傅司简用补药,却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也不只是为了?补偿他。
而是——
她想?让他早点?好起来。
她在京城待不了?两个多月的。
她想?在离开之前,确定他安康无恙。
眼底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顾灼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眨了?眨。
她没?能?如愿地将其隐匿,反倒是将些许细碎晶莹推到眼睫眼尾,被抬眼看过来的傅司简捕捉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