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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妄在回答完刚才郁澜的问题后,很明显看见他陷入了思考里。
难道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话有什么不对么?
褚妄想了想——是不是其实今天郁澜还是被他哥哥欺负了,只是最后把自己搬了出来,才解决这个问题,而郁澜在解决后又问自己有没有见过郁翎,自己没有回答只是反问……
那在郁澜的视角里,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正面回答,就是不想回应这个问题?
那不想回应这个问题,在他眼里看来,就是自己其实见过郁翎但没告诉他?
所以他才沉默这么久,没有像之前那样弯一弯眼梢,带一点小心思的叫自己,看上去还有点不高兴了?
在某些情感方面缺乏天赋的褚先生想着想着,用一种诡异的逻辑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但无所谓,褚妄已经迅速得出结论,于是决定更改一下自己之前的回答:“我刚才的意思是,像你哥哥那样的人,平时我也不可能遇上,就算遇上了肯定也不会多看一眼,所以在我这里,的确是没见过的,你别因为这个不开心。”
褚妄说得一本正经,满脸严肃。
仿佛在念裁员名单。
只是思考了一下大反派的结局,莫名就被哄了一下的郁澜:“哎?”
他没搞懂褚妄在刚才的几秒内到底思考了什么,但对自己说的话好像还不错,因此他也没深思,连忙顺着点头:“褚先生,我没有不开心的。”
他习惯性地摆出之前的表情,带点可怜和浑然天成的柔弱,但总归一双眼睛明亮湿润,仍然有着我见犹怜的美:“更何况,我哥哥对我怎么样都没关系,能跟褚先生说上话、帮上忙,我就不会去考虑那些了。”
这句话半真半假,但当褚妄看到他熟悉的眼角弧度,和一点不易察觉的狡黠时,心里才不自觉地松了不少,语调也轻快起来:“嗯。”
还是熟悉的小骗子就好。
小骗子又说道:“褚先生,今晚天气还不错,我推您出去走走。”
褚妄表情一滞。
郁澜:“那您先在房间里等我一会儿?我陪您……的身体散散步就回来。”
褚妄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毕竟他确实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最好是让郁澜知道,只要他多碰一碰自己,说不定自己就能跟上次一样,灵魂体能出现在身体的旁边。
于是等郁澜已经能熟练且流畅地把褚妄的身体搬动到轮椅上后,发现对方竟然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郁澜:“褚先生?”
褚妄这才回神,半晌憋出来三个字:“去多久?”
“就随便走走,可能半小时……?”郁澜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那你回来我估计就又消失了。”褚妄恢复镇静,状似十分理智地分析,“而且你回来后还得碰到我,我又要重新从虚空里……”
“哦!”郁澜很上道地点了个头,“我明白了!”
褚妄还不知道他明白了个什么,就看见郁澜伸出手,抱了一下坐在轮椅上的自己的身体。
“您就是待机时长不够!”郁澜的类比一向很可以,一边说一边还很轻地用手指摩挲着褚妄后颈的皮肤,“我多摸摸您,等会儿就不用重新开机了。”
褚妄:……
他他妈的不是这个意思。
但。
好像郁澜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从卧室的高处看,郁澜半屈着膝盖,凑到轮椅面前抱住身形高大的男人,而对方闭着眼,下巴枕在郁澜的肩上,像是很温顺地任他动作。
褚妄抱着手,看了几秒。
这画面竟然十分的……和谐。
他看着郁澜抱着自己,看着他的指腹从他的指尖一直划到喉结,轻且慢地完成“接触任务”。
怎么说呢,褚妄面无表情,这个灵魂的五感还是太弱了。
什么感觉都没有。
小骗子怎么不用力一点?
他一边想,一边冷漠地瞪了轮椅上的自己一眼。
“好啦!”郁澜觉得自己接触的时间应该够了,才从褚妄身上起来,替他盖好毯子,然后转头对半空中的褚妄说:“那褚先生,您等我回来。”
褚妄再找不到什么别的理由了,又只能“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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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澜推着褚妄下了楼,来到花园时,看见席筠正在打电话。
本着不偷听不打扰的原则,他刚准备推着褚妄换个方向,对方就已经挂了电话,笑着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郁澜向来会察言观色,他看见席筠在挂断电话的时候眉头皱了皱,好像是有什么事。
他推着褚妄走过去:“阿姨。”
席筠永远是体面的,因此先开口问他:“小郁,你明天有课么?”
“早上没有,下午才去。”郁澜问,“怎么了?”
席筠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明天早上是集团年度的股东会,原本我去就好了,但这一年以来一些高层都没见过褚妄,各种各样的言论什么都有。你知道,内部的问题往往最要引起重视。”
“我跟褚妄的几个心腹已经维持了很久,不过有些小股东和投资人听信了风言风语,说什么褚妄其实已经遭遇不测,一定要亲眼见一见。”
席筠说:“但我明天正巧要去谈笔生意,如果谈成了也会对现在不安稳的人心是种安抚,所以不得不去。”
郁澜自然一点就通:“阿姨,您是想让我陪着褚先生去一趟集团总部么?”
席筠点头:“不过阿姨就是先问问你的意见,要是你不愿意,我也可以让其他人来。”
郁澜摇摇头:“那当然没关系。”
他没想到席筠对自己已经这么放心了。
“不过……我的情况您也知道,万一我这个身份去了,那些人不仅没吃定心丸,反而变本加厉怎么办?”郁澜想了想说。
这一点席筠倒是很坚决:“我们能让褚妄露面就是让步了。而且不管前因如何,现在小郁你都是我们褚家的人,你本就可以以妻子的身份代表他。”
说到这里,席筠大概是想到了郁澜结婚那天的样子,和总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心疼地叹了口气:“小郁,你就是以前被欺负得太多了。”
“硬气一点,你要记住,以后是有褚家给你撑腰的,做什么都不必害怕。”席筠在说这种话的时候,眉眼跟褚妄有几分相似,但很快看过来的时候又变得温和,摸了摸他的头说,“好孩子。”
郁澜看着对方的眼神,难得有了那么一秒的心虚。
自己在席筠心里,已经完全是一个可可怜怜的小豆芽了。
……但那也没办法,不然不这样,那天怎么治梁芝玉?
于是这点心虚很快就被他自我消化,对席筠点点头:“好,那我明天跟褚先生一起去。”
“明天会有褚妄的秘书来帮你,她很信得过,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她帮忙。”席筠还怕郁澜紧张,又给他介绍道,“叫章妍。”
郁澜:……
是挺靠谱的,自己已经早一步认识了。
席筠交待完:“那就辛苦你了,小郁。”
“不辛苦不辛苦!”哪里辛苦!他高兴还来不及!
“而且,今天医生来过,还说他的身体状况比以前好像好了一点,”席筠说到这里,看过来,“小郁,虽然这样的感谢,听上去似乎是高姿态的傲慢,但不是的。”
“我那天就有预感,好像你来了我们家之后,情况会好起来。”
“现在看来……好像是的。”
“别人怎么想我不管,但我作为褚妄的母亲,真的很感谢你。”
“你没来之前,这里好像一直都死气沉沉的,但现在就好多了。”席筠说,“我其实不太奢望褚妄能醒,但也的确为你来到这个家而高兴。”
“我……有些矛盾。”她说。
郁澜认真地看着席筠,她眼里的心疼和无奈是真的,对自己的感谢也是。
她的矛盾也同样——如果真的有一天他对席筠说自己想离开,她既想他能陪着褚妄不愿意放手,但也会因为单纯地喜欢自己而不选择拒绝。
郁澜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好像还是在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家庭的女主人身上。
那时候他十二岁,被这家人收养了两年,一直过得还不错。
直到有一天女主人真的怀孕,她的丈夫就开始有了很明显的变化。
郁澜听过女主人跟她丈夫的争吵,央求丈夫留下自己,说有两个孩子不好吗。
对方虽然在安慰她,但态度依然很强硬,说:“咱们领养孩子不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孩子么?现在终于有了,而且这孩子虽然听话懂事,但年龄还是太大了,说不定后面养不熟的。”
于是那时候郁澜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也不想让他们夫妻吵架,一晚上收拾好了东西,主动说自己想回之前的福利院。
男主人立刻对女主人露出一个“你看,果然如此”的表情。
女主人的眼神他现在还记得,很难过,也很不舍。
郁澜不怀疑自己要是哭一哭,装一装,女主人一定会跟她的丈夫争取继续留下自己,但那好像也不大有必要。
所以他只能先笑着说,没事,福利院的刘阿姨身体不好,自己正好可以回去照顾她。
没想到最后刘阿姨也没有了。
郁澜从短暂的回忆里抽离出来,也对着席筠笑笑:“不用想那么多,也别太担心,阿姨。”
“褚先生会醒的。”
席筠只当他在安慰自己,眼眶有些红,别过脸:“小郁,我叫人给你做点夜宵,等下你回房间以后可以吃。”
郁澜笑得很甜,是他很擅长的那种笑,又不完全是:“好啊,谢谢阿姨。”
席筠先回去了,郁澜则推着轮椅上的人,慢慢地在花园里散步。
秋天的夜色总是显得很高,气温也刚刚好。
郁澜好久没有回想起以前的事了,来到这边以后其实一切都很顺利,他每一件事都比他原本想象中的要好上很多。
所以也挺好的。
他仰起头,看见空中高悬的明月,听到耳边喷泉清澈的水声。
郁澜呼出一口气,笑了笑说:“郁先生,今晚上月亮好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