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归甚至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自己名下还有哪些空置且足够安全的房产。
但却鬼使神差地一个字都没说。
“先别说话。”简沉拧着眉,表情一改往日的波澜不惊,左手不怎么方便地开柜子、从洗手间柜子里取出纱布,“你自己包扎一下,我手实在不太方便。”
“来不及了。”霍无归鬓发有一丝冷汗,寒着声音,隔了一堵墙望向17栋应该在的地方,“你没发现吗,有些事情突然不一样了——”
“邵烨以前从没想过杀你。”霍无归的声音很低,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继续道,“可是今晚,红外线从一开始就瞄准了你。”
甚至,意识到背对着窗户的人是霍无归之后,狙击手的目的就已经从“射杀”变成了“驱逐”,不再准确无误地朝着要害去了。
否则以第一枚子弹的精准度,霍无归早就该没命了。
“为什么?”简沉额角紧绷,眉梢垂下,洗手间的顶灯将他修长的睫毛光影投落在脸上,看起来有几分苍白纤细,“他如果想杀我,很早之前有更多、更好的机会,没必要到今天才来大费周章。”
霍无归微微往前靠了一些,眉梢扬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关键信息:“你记不记得,我们在狄马山和绿毛相遇的时候,他提过,要是我们有钱,为什么不去找林叔买糖,而要找他。”
简沉点了点头:“记得,这个林我也有印象。”
“林叔真名林海森,三十多年前,林一直垄断了海沧的地下市场,可以说是整个海沧地下毒品交易网络的主宰者,几乎所有人都需要找他才能得到资源,不管是零售还是偷渡、运输,他都是头号人物。”霍无归眼睛垂下,悄无声息地掩盖住眼神中难得一见的狠厉。
尽管如此,他的语气也近乎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二十九年前,林海森出逃对面,易先生后来居上,林日渐式微,也逐渐在海沧年轻一代的刑警里失去了姓名,但海沧警方从未放弃对他的追捕。”
简沉听出霍无归语气里的诡异,狐疑地抬头瞥了一眼。
冷白灯光下,霍无归因为失血而脸色微白,嘴唇泛着淡淡青紫,语气毫无变化,隔着墙壁,直直看向不该存在于视线里的17栋:“去年,我亲手把易先生送进了监狱,看来他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打算回来了。”
如果想要回来,这中间必然需要一个牵线搭桥的掮客,或者说一个熟悉如今海沧局势的中间人。
邵烨,必然是那个完美的人选。
原本,简沉和邵烨之间并无任何利害关系,对简沉的执著不过出于邵烨纯粹的恶意和嫉妒。
但如今,邵烨如果打算和林海森联手,把生意的版图扩大,那么,在狄马山的那一晚,简沉和霍无归听到的东西就足够要了他们的命。
霍无归是警察,杀警察是重罪,但简沉不是。
于是,他成了狙击手的第一目标。
洗手间的白炽灯年久失修,发出微微的电流刺啦声,简沉的目光落在霍无归紧皱的眉上。
某个瞬间,他仿佛看见十七年前,站在福利院草地上,孤身一人的少年。
“看来,邵烨和林海森搭上了线。”简沉缓缓道,“但为什么,林当年要离开海沧?”
如果不离开,之后根本不会有易先生什么事,也根本不需要沦落到今天这样,还需要跟邵烨分一杯羹。
“简沉。”霍无归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目光灼灼,“林杀害了一对警察夫妻,遭到了最高级别的通缉,走投无路之下,出逃缅甸。”
这句话没有哪里需要加入简沉的名字。
但电光火石间,简沉心中一凛。
一对警察夫妻。
他瞬间意识到,那是霍无归二十九年人生中,近乎无人察觉的,不足一秒转瞬即逝的片刻求助。
简沉的记忆还非常清晰,不久前,那个宽敞舒适的私人病房里,霍无归平静地站在暮色中说:“我的父亲名叫叶粟,是一名刑警,也是王局和管局的搭档,三十年前,王局是一队队长,他是副队,但二十九年前,他因为追缉逃犯,死在边境。”
叶粟遭遇林海森时,是一个人遭遇一伙穷凶极恶的匪徒。
是一叶投林,沧海一粟,却义无反顾,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天的对话还有后续。
霍无归在这样近乎惨烈对白后,依旧保持着极为冷静、平淡的语气。
“我的母亲霍文君已经怀孕八个多月,即将临盆,为了保护我父亲唯一的遗腹子,我不能够从父姓,而是随母姓,她给我起名,霍无归,纪念我一去无归的父亲。”
简沉的呼吸随着记忆的涌现骤然紧绷,他瞳孔紧缩,右手交叠覆盖在左手上,掩盖住手指的紧紧蜷缩和颤抖。
那天的最后,霍无归说:“她也是一名外勤刑警,当时的北桥分局二队队长,我四岁那年,她在出任务时被同一个逃犯杀害,那个下午,我久久等不到妈妈回家,于是出门找她,意外流落街头,被送去了福利院。”
一切的故事从叶粟的死亡开始,所有的脉络产生了交汇——
汇聚在了整整二十九年后。
如果不是叶粟和霍文君的牺牲,霍无归就不会流落街头。
林海森也不会因此出逃缅甸。
霍无归就不会进入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