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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朱聿恒料不到这个看来人畜无害的废人竟会忽然发难,那伛偻的身躯居然爆发出惊人力气,将这么大一张木桌子劈面砸来。
    下意识的,他便抢在了阿南面前,抬手在飞来的桌面上一按一抡,欲以翻转的手法将其飞来的力量卸去。
    然而手一碰到桌面,他便觉得不对劲。
    原来这张看似结实的木桌,实则由薄杉木所制,入手轻飘,难怪楚元知这单薄身板也能将其掀翻制人。
    而朱聿恒对桌子飞来的力量预估过高,抬手的力量已经使老,无法更改,原本该被卸去力量落在地上的木桌,因此而被他再度掀飞出去,直砸向墙壁。
    而楚元知已经趁着扔出木桌让他们分心的一刹那,将身一矮,消失不见了。
    阿南赶上去一看,原来木桌下方正是地窖,他扔出木桌的同时,一脚踢开了地窖的门,缩了进去。
    朱聿恒低头看向那黑洞洞的地窖入口,问阿南:“要下去吗?”
    “这么明显的入口,下去肯定没好果子吃。”阿南皱眉道。
    话音未落,只听得嗤嗤声响,周围墙壁一瞬间微尘横飞,一蓬蓬烟火同时在墙壁上绽放开来。
    “抓住地板,躲开!”阿南反应何等迅速,一手抓住地窖入口处的地板,纵身翻了下去。
    朱聿恒学她的样子,也凌空挂在了地窖上头。
    阿南一手抓着地窖口,一手打亮了火折,照向了地窖。
    就着火折的光,可以看到地窖并不大,离他们不过六七尺,堆着些破木头、废石料,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储物地窖而已。
    只扫了一眼,便听到屋内嗤嗤声连响,阿南当即松手落地,同时叫道:“阿言,下来!”
    朱聿恒不假思索,跟着她跳了下去。
    地窖内空无一人,唯有黑暗。
    阿南用火折向四周看了看,没发现楚元知的踪迹,便捡起地上木头,敲击着墙壁,寻找楚元知脱身之处。
    朱聿恒听到上面如疾风般的嗖嗖声响,又听到急雨落地般的噼啪之声不断,忍不住就问阿南:“是什么?”
    阿南依然敲着墙壁,头也不抬道:“你刚刚砸过去的桌子,让藏在墙壁上的火线机关因为受震而启动了。”
    朱聿恒怔了一下,问:“为什么延迟这么久才启动?”
    “没有闻到松香的味道吗?”阿南笃笃地敲着墙壁,倾听砖块后面传来的沉闷声音,随口道,“楚家是用火的大家,暗器是用松脂嵌在墙壁夹缝中的。火线机关启动,松脂需要片刻才能溶解,使得原本被松香固定在机括内的暗器松动,整个屋内被杀器笼罩,唯一逃命空档——就是他们迫使我们进入的,这个地窖。”
    朱聿恒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样设置机关的用意。
    一是因为这机关设在自家屋内。启动之时,往往会有自家人身在其中。若暗器发动太快,楚家人很可能无法从中逃离。因此稍留空隙,以免殃及自身。
    二是对方尚有后招。屋内的暗器机关一旦开启,唯一的活路便只有这个地窖。在将他们逼入这里之后,恐怕会有更厉害的杀招在等着他们。
    然而现在看来,地窖之内一片平静,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
    “通、通。”阿南敲击的地方,忽然传来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声响,显然那后面是空的。
    阿南沿着那声响,向四周敲去,确定了异常空洞的大致范围之后,转头对朱聿恒一笑:“好薄啊,大概就半寸厚的木板,简直是在鼓励咱们打破它。”
    朱聿恒上来叩了叩,问:“要破开吗?”
    “破当然是要破,但是……”阿南想了想,将手中的火折盖上,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楚家号称能驱雷掣电,于用火一道是天下第一家,最好,还是不要让明火出现在此时,万一被利用了呢?”
    朱聿恒深以为然,等她收好了火折子,才抬脚去踹那盖在空洞上的木板。
    但他身材颀长,在这个地窖中只能弯腰弓背,此时躬身去踢,竟然使不上力。
    阿南顺手便将他的腰揽住,示意他将身体转了个方向,由前屈改为后仰。
    但朱聿恒的上半身,也就此靠在了她的胸前,后背与她前胸相贴,在灭掉了火折子的黑暗之中,让朱聿恒身体一僵。
    他不由得想起了初见面之时,在神机营的困楼之中,阿南与他在黑暗之中的暧昧。
    难道只有目不能视的时刻,才会让人忘却许多纷纭烦扰,最终只一意向着自己最需要的目的进发吗?
    他依靠在她的身上,柔韧的腰身骤然发力,只听得“啪”一声脆响,一脚便踹开了阿南敲击过的那个空洞所在。
    就在应声而破的那一刻,朱聿恒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是只对他吗?还是说……
    无论对方是谁,只要有需要,她便可毫不犹豫与对方肌肤相贴,亲密协作吗?
    这一瞬间的犹疑,让他的动作也停滞了一刻。
    而阿南将他一拉,两个人同时倒在了地上,趴在了满是尘土的潮湿地窖之中。
    他听到阿南责怪的声音,从耳边低低传来:“破开机关的下一刻,便是要寻找藏身之处,万万不能正对着机关,尤其是这种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的机关,你记住了吗?”
    朱聿恒低低地“唔”了一声,表示自己记住了。
    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黑暗之中,两人立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怪异味道。朱聿恒觉得那股臭气有些微妙的恶心感,但却又形容不出是什么味道。
    “闻出来了吗?与臭鸡蛋有些相似的这味儿。”阿南低低道,“是瘴疠之气啊。我就知道他家的机关必定不能见火,幸好及早把火折子熄灭了。”
    “瘴气?”朱聿恒有些不解,低声问,“杭州又不是深山密林,哪来的瘴气?”
    “你先捂住口鼻。”阿南没有回答他,只听到衣物窸窣的声音,她摸了摸身上,然后懊恼道:“忘了带点解毒的药丸……没办法了。”
    说着,她嚓的一声撕下一块衣服,递给他:“蒙上吧,聊胜于无。”
    地窖内一片黑暗,她的手摸索着,按在了朱聿恒的脸上。
    脸颊被她的指尖抚摸到,朱聿恒的身体略微一僵。她却很爽快,干脆伸出另一只手,帮他将布蒙在了脸上。
    她又撕下一块布给自己蒙上,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带了点闷闷的声响:“只要在地下挖大池子,储存粪便等污秽之物,腐烂后便会冒出气泡,与沼泽地上时常冒出的水泡一样,有人称之为瘴疠之气(注1),吸入则会生病。但这种气,火把触之则助长火势。而一般人在黑暗中若发现了一个可以脱身的空洞,必定会晃亮火折子朝里面看一看。到时候火苗随气轰然炸开,便会立即将来人包裹焚烧,活活烧死在这黑暗的地窖之中。”
    朱聿恒顿觉悚然,脱口而出:“此处离清河坊不远,周围民居众多,难道他竟不怕殃及池鱼?”
    阿南“嗤”一声轻笑,没有回答他,只抓起地上的几块小石头,往里面投去。
    轻微的声响传来,阿南侧耳倾听,然后气恨道:“楚元知那个混蛋,跑了之后就调整了出口,我们现在顺着进去,只能掉进粪坑里。”
    “有办法再调回来吗?”朱聿恒问。
    “如果是你,要把对方困在某个地方,会给对方留下活路?”阿南说着,又掷出一颗石子,听着那沉闷的声音,咬牙道,“那边起码压了一尺半厚的砖墙。地道之内无法借力,我们怎么打开?”
    朱聿恒无言,只能与她一起静听着周围的动静。
    黑暗中毫无声息,只有那股臭鸡蛋的味道,逐渐浓重。
    原本打在地板上如疾风骤雨的机关声已经停止。朱聿恒还在静听着,忽然感觉到阿南扯了他的手腕一下,耳边传来她衣服摩擦的声响,从地窖口透进来的微光中看到,她已经爬起来,向着出口而去。
    朱聿恒随她走到地窖口,阿南低声道:“上面必定还有机关,以防困在下面的人逃脱。”
    朱聿恒深以为然,抬头看向上方,正在思索之时,只见阿南抬起手腕,扣动了右手的臂环。
    这一次,从臂环□□出的是那张精钢丝网。它从臂环内激射而出,往上面升了不到两尺,果然遇上了阻碍。
    只听得轻微的沙沙声与金属摩擦的轻响一起传来,在铮铮铮的轻微响声中,丝网与上面的阻碍一触即落。
    阿南收回了丝网,将它慢慢的收拢,塞回闭环当中:“奇怪,上面好像是一个铜铁的大罩子,居然没有什么刀箭暗器。”
    “罩子大概有多大?我们将它掀开逃出去吗?”
    “不大,中间大概有两尺空间,等我看看有多高。”阿南说着,一拉朱聿恒的衣袖,示意他送自己上去。
    他搭住她的腰,一时迟疑:“那罩子,定有古怪,否则对方不至于连暗器都不必再布置。”
    “正因为有古怪,所以才由我上啊,你肯定摸不出门道道来。”阿南轻快地说着,脚尖踩在他的臂弯之上,借由他托举的力量,毫不迟疑地纵身向上跃起。
    朱聿恒仰头看向她的身影。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转为黑暗,没有点灯的屋内,一片黑沉。只有窗外似有若无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依稀描绘出她的身影轮廓。
    夏日衣衫轻薄,她纵身的姿态又极为轻盈,薄薄的纱衣在空中飞扬,她便如一只浮空的蜻蜓,转瞬便跃出了地窖口。
    但随即,便听到嘶嘶几声轻响,空中的阿南身影微微一滞,随即便如折翼的鸟儿般,翻折下来,迅即落回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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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瘴疠之气、瘴气,这里指的是沼气。古代会将多种自然毒气或细菌环境统一称为瘴疠。
    第37章 灵犀相通(4)
    温热柔软的身躯落个满怀,朱聿恒下意识的托举住她,鼻中却不是她身上栀子花的馨香,而是淡淡的焦臭味。
    阿南旋身从他怀中翻落于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懊恼道:“养得这么辛苦的头发,日日打理,这下可好,又要剪掉好多绺了!”
    原来是她的头发遭殃了,其余的看来倒是没有多大问题。朱聿恒也自放了心,开口问:“那罩子有什么古怪??”
    “是中空的铁管子盘成的,里面灌了火油,正在燃烧。”阿南恨恨道,“我算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是直接掉下一块铁板将我们封死在地窖中了。因为铁板我们还有办法掀开,可这灼热滚烫的铁网罩,就等于将我们压在了雷峰塔下,根本无从借力将其打破。”
    仿佛在证实她的说法,头顶的黑暗当中,渐渐显出网罩的轮廓来——是铁管里面燃烧的火油太过灼热,渐渐地让铁管也被烧红了,黑暗中发出了诡异的红光。
    朱聿恒闻着阿南头发上尚存的淡淡焦味,只觉毛骨悚然,庆幸她反应如此迅速。
    这样的黑暗当中,如果是普通人往上跃起,肯定会撞到铁罩子上,烫得皮焦肉烂。毕竟,热烫是触感,并不是视觉与听觉之类可以迅速反应的东西。
    至少,他没有信心,能像她一样,以这如同野兽般的灵敏反应,逃过这一劫难。
    屋顶上传来轻微的脚踩瓦片的声音。两人抬头向上望去,这网罩如同佛前巨大的盘香,从屋顶螺旋盘绕下来,不偏不倚罩在地窖口上。
    脚步声渐渐消失了。显然是楚元知灌完了火油之后,离开了。
    朱聿恒问:“等到管子中的火油烧完了,冷却下来,我们是否就可以掀翻网罩逃脱?”
    “别做这种春秋大梦了。”阿南在黑暗中无情地说道,“你没见过锻铁时的情形吗?铁被烧得过热发红后,拿纸或布条等易燃物一触即燃。如今地窖里瘴疠之气弥漫,铁管又热得灼烫,爆炸燃烧只是迟早的事情,我们哪有功夫等这铁罩子慢慢冷却?”
    她说完,便再不开口。
    周围无比安静,黑暗中只看见头顶一圈圈的黑色条纹渐亮,有几点甚至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下方涌出的瘴疠气息,也逐渐浓重,仿佛死亡在无声无息地包围住他们。
    那气息在上升,而朱聿恒的心逐渐在沉下去。
    盛夏,在这封闭的屋内,头顶是灼热的曲铁罩,热气蒸得他后背温热的汗沁出,将两层越罗衫都湿透了。
    他一瞬间想了千万种方法,如何放出消息,让守在巷子中、甚至可能就在门口的韦杭之知晓他如今的困境,从外面击破这个缓慢进行、却必将置他们于死地的机关。
    即使他的生命注定已经所剩无几,可他至少不能莫名其妙死在这里,甚至落得一个,可能会尸骨无存的下场。
    在这沉默绝望之境,阿南却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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