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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节


    机关中心的精钢丝已被钢枪卷住,连同滑轨一起断裂。廖素亭带着她沿着断口进内,抬手指了指旁边残存的精钢丝,叮嘱道:“南姑娘,小心一点啊,这东西碰到就把你连皮带肉剐一大块去。”
    阿南的流光用的便是精钢丝,哪能不知道,“嗯”了一声。
    “说起来,上次殿下在这边救你时的情形,我至今想来仍觉得心惊肉跳。”廖素亭的声音压得很低了,却依旧在水道中隐约回荡,“南姑娘,别说是皇太孙殿下了,我这辈子,真没见过谁会这般毫不犹豫冲入如此可怖的机关之中,去相救别人的。”
    阿南笑了笑,说:“如果殿下与我换位,我也会啊。”
    廖素亭回过头,看着她那轻快却又不带半分犹疑的神情,不由得也对她笑了出来:“南姑娘,对我们殿下好一点。”
    “还不够好啊?好几次命都差点给他啦。”阿南笑着睨他一眼,想起这样的话,好像韦杭之也曾跟她说过。
    她觉得自己有点委屈,可再一想也没办法,谁叫阿琰对她豁出了命,如此不顾一切呢。
    地道入得深了,他们打起了火把,沿着洞穴渐渐向内。
    火光照耀下,阿南看到了墙壁最狭窄处一条尚未干涸的淡红血痕,猜测该是唐月娘的肩伤在水下裂开了,才有这样的血水痕迹。
    而……能为他们如此准确在茫茫沙漠中计算出通道口的,阿南心知肚明,除了公子,这世上还能有谁?
    她耳边,又想起唐月娘那番话来。
    难道,公子也觉得,成王败寇,只要成功了,就是正确的吗?
    正在迟疑间,忽觉脚下微微一晃,里面传来了剧震声。
    阿南愕然,却见廖素亭贴在洞壁口听了听,神情肃然道:“机关发动了。”
    阿南正要问什么机关,却听得里面隐隐传来一声惨叫,随即,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有人向着出口这边奔来。
    她听到司鹫的声音,隐约在里面响起:“公子!公……”
    他仓促的话语,仿佛被瞬间卡在了喉咙,再没有了声响。
    “司鹫!”阿南急了,当即加快脚步,向里面冲了进去。
    第172章 幽都夜语(2)
    地道本就狭窄,这边属于岔支,更显逼仄。
    阿南侧身贴着洞壁,正着急往前走,面前忽有人影一晃,向她扑来。
    狭窄的洞中她来不及闪避,只能紧贴身后石壁,飞起一脚将对方抵在斜对面的洞壁上,手中火折子一亮,照出对面来人的模样。
    正是司鹫,后方是神情惶急的方碧眠。
    “阿南!”司鹫一看见她,就跟捞住了救命稻草般,也不管她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扑上去急道,“公子遇险了!你快去帮他一把!”
    阿南朝向黑洞洞的彼方看了一眼,心中百转千回,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方碧眠声音尖利道:“司鹫,你别透露公子行踪,她带着朝廷鹰犬来的!”
    司鹫一眼看到她身后穿麒麟服的廖素亭,转向阿南的目光透出些不敢置信。
    阿南看也不看方碧眠一眼,只道:“司鹫,我是听到你的声音,担心你安危才下来的。现在你没事就好,那我便回去了。”
    “阿南!”司鹫却不肯放开她,哀求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们旧日兄弟,如今公子在下方失踪,你……你难道能丢下他不管?”
    “这地道我走过一遍,里面确实岔道重重,上一次我也差点把命送在这里。”阿南断然摇头道,“不必多说了,破这个机关,我没有把握。”
    她一转身,便要沿原路回去。
    却听后方传来方碧眠的冷笑声,道:“司鹫,别求她,咱们豁出一条命,葬送在这儿就算了!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你再求她,也是无济于事!”
    阿南举起手中火把照亮她的面容,唇角一扬:“方姑娘,我与兄弟们出生入死多年,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插嘴质疑?”
    “是,我确实只与兄弟们相处几个月,可我早已将他们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我做不到像你这般狠绝,为了自己的新主人,如今率众来对付自己的旧主!”方碧眠声音锐利,与往日大相径庭,“司南,你这般行事,对得起公子,对得起当年与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吗?”
    阿南听她这指控,反倒着意多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这副模样比之眉眼盈盈装柔弱时倒顺眼了许多。
    “方姑娘,你这样不是挺好?少弄些装模作样的虚伪模样,说不定我还会对你高看些。”她慢悠悠地抚着臂环,道,“至于对不对得起,我们心中自有一杆秤,无须外人评判。”
    “正因为我是外人,所以我才能公正地说一声,公子救你、护你、培养你,没有他,这世上就没有你存在。”方碧眠指着她,一字一句透着凶狠,“司南,这辈子你欠公子的,永远也还不清!”
    阿南双眉一扬,眉眼肃杀地盯着她,目光冷厉。
    司鹫赶紧拉住了方碧眠,对阿南道:“方姑娘是太着急公子了,毕竟地下情势真的危急!阿南你知道吗,这地道太诡异了,我们在下面鬼打墙不知道多久了,如今我真的担心公子!”
    “我知道,上次我也曾被困在里面。那机关……”听司鹫声音哽咽,与当年他担忧自己时一般无二,阿南迟疑了片刻,终究狠狠深吸一口气,道,“算了,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把公子带出来。”
    司鹫大喜,忙点头道:“好!阿南,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阿南紧了紧手中火把,越过他们便向里面走去。
    廖素亭追上了她,心下难免焦急:“南姑娘,殿下亦已率人下了地道,你这……”
    “没什么,这未尝不是好事。”
    毕竟,公子与青莲宗联手,阿琰这边虽然人多势众,但对地下没有他们熟悉,未必能讨到好处。
    要是能劝公子离开,让双方免于冲突,也不算坏事。
    压抑的地下,逼仄的通道,阿南手握火把,比上次还要沉默。
    廖素亭与她一起沿着熟悉的洞窟而行,两人一路前进,观察着沿途的踪迹。
    在走到一个岔道口之时,阿南抬手,以小刀刮过土壁,确定了位置,道:“你看,这里便是关节处。”
    廖素亭也是机关世家出身,一看见她所指的地方,当即便明白了:“这是一个可旋转的关窍,形成一个拐弯。玉门关这条道与矿场那条道都在它的面前,里面的人可以用机关操纵关窍转向,随心转换路线!”
    “对。而它的控制机关,就在第九个洞窟的青莲上。我估计,你们当时失踪便是因为梁家人切换了道路,导致关节转到了玉门关这条路上,所以你们无论如何也返回不来。而傅准那个混蛋则骗我再度启动青莲机关,关窍翻转对接上了另一条地道。那条地道该是与洞室相接的一个循环,我后来便只能反复走那条首尾相接的路,再也出不去了。”
    阿南说着,将臂环中小刀片弹出,在细不可见的地道缝隙中,向上下探去。
    直到最终轻微的叮一声卡住,她立即便以小勾子探进去,回头对廖素亭道:“我数到三,会尽力调整机关旋转。你记得在半周时将机关卡住一瞬,给我抢一点时间。”
    廖素亭有些迟疑:“可这关窍转换后,另一边会接上矿场的路啊,你去那边干什么?”
    “不,弯弧转换之时,有一瞬间会转过洞室,我要是抓住机会,就能冲过去。”
    廖素亭悚然而惊,心说这太危险了,正要阻止她,却听得耳边轧轧声响,阿南的小勾子往下一卡一掰,随即,便一个翻身滚入了岔道转折口。
    洞口震动,低沉的轰隆声立时响起。再不立即决断,这万向旋转的岔道可能两边都卡在墙壁之上,阿南会被闷在其中无法脱身。
    廖素亭无可奈何,只能在它旋转到半周时,将手中的火把迅速地插进缝隙处。
    尖锐的声响中,岔道转到半周时,因为被卡住而咔咔作响,硬生生停了一瞬。
    但随即,火把被巨力机关碾成粉碎,岔道以重达千钧之势,依旧飞速转了过去。
    廖素亭站在已转成土壁的关窍前,焦急地拍着厚重土墙,趴在上面听着,却没听到对面任何声息。
    抓住一瞬即逝的机会,阿南在岔道旋转之际,打了个滚,直扑岔道另一边。
    关窍旋转十分快速,眼看出口便要切换,在稍纵即逝的刹那,岔道发出咔咔声响,略微一顿,出现了一个仅有尺余宽的通道。
    阿南的身躯立即从缝隙中钻出,直扑向后方的洞窟。
    嗤的一声响,是她的衣服被后方恢复旋转的岔道卡住,猛然撕裂了一片衣角。但她终于惊险脱出,在地上打了个滚,扶墙站了起来。
    背后全是冰冷的汗。阿南拍了拍胸口轻吁一口气,万幸自己没有被卡住,不然的话非得被斩成两截不可。
    她摸了摸怀中的火折子,想起上次用过之后,燃料已经快没了,便只靠着记忆,扶着墙壁,一步步慢慢往前摸索。
    幸好她曾在这边来回走过三次,对这地势已了如指掌,知道这边只有一条路通往那个陈设着铜板的洞室。因此虽然周身彻底黑暗,她依旧在死寂中一路摸索过去,并不恐慌。
    脚下逐渐踏上了黄土层,前方的道路也略微开阔了起来。就在一转弯感受到风声之际,她听到了风声中夹带的轻微话语声——
    洞室之中,有人在说话。
    应该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但因为他们声音压得极低,又在洞中反复回响,以至于阿南停下脚步后,才听出那个年轻些的声音,便是阿琰。
    她心下不由一阵惊喜,正想喊出他的名字,扑过去挽住他的手,却听他的声音在晦暗中隐约传来:“是孙儿不让阿南过来的。”
    阿南的脚步不觉迟疑停下。没料到皇帝居然会亲自下到这边查看,更没想到,他们居然在这样的地方,谈起了自己。
    她将身体隐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贴近拐弯口,朝里面看去。
    火光摇曳,两支火把插在洞壁上,照出里面两条人影。
    一条挺拔颀长,正是朱聿恒。站在他对面的,自然便是当今皇帝,他戎马一生,肩阔腰直,即使只看背影,也自有一番威严。
    阿南心下怀疑,为何他们会调离了所有人,只余下他们二人在这通道的密室中,随身的侍卫们又埋伏在何方?
    只听皇帝沉吟问:“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花费了这么多时间,按计划一步步将她驯养至今,朕听说……她已多次为你出生入死,这次月牙阁,她亦豁命为你化解危机,怎么如今这关键时刻,你却不让她过来了?”
    朱聿恒沉默片刻,才低低道:“孙儿怀疑,她与我身上的山河社稷图有关。”
    阿南心口陡震,不由贴在洞壁上,屏住了呼吸。
    驯养,怀疑……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阿琰与他的祖父,在背后提起她时,是如此评价、这般态度。
    “唔,朕亦有此猜测。毕竟你每一次出事,身上血脉崩裂时,唯一在你身边的人,只有司南——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只听皇帝语带沉吟,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
    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朱聿恒的回答格外清晰,一字字钻入她的耳中:“前两次阿南受伤时,孙儿身上的血脉皆被牵动,因此而引起了注意。就算一次可能是凑巧脱力,但两次都是如此,便不是巧合能解释的事情了。而且,孙儿每次山河社稷图发作时,唯有她……一直都在身旁。”
    “那么,此次你下阵未带上她,她有何反应?”
    “倒也没有。毕竟此次破阵,竺星河定会搅局,孙儿便以此为借口,说是以免让她为难。”许是疲惫交加,朱聿恒嗓音带了些沙哑,“孙儿也想借此测试一下,她究竟是不是我身上这山河社稷图的真凶。”
    “别担心,山河社稷图不足为惧。这次破阵,咱们有的是能人异士,拿命去填也能将这机关填废了!”皇帝森然道。
    “是,但孙儿还是想寻一寻伤亡最小的方法。”
    “伤亡?傅灵焰当年设下这些阵法,就是用来杀人的,如今你倒想着和和气气解决,简直糊涂!”
    皇帝说着,抬手一指外面:“看到她留下的那句话了吗?今日方知我是我。”
    朱聿恒默然点头,道:“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唯有杀人才能救人。当年那情况下,不把山河搞得动荡破碎,义军能有机会?韩宋能靠着那群拜青莲老母的无知民众建起来?你看看,韩凌儿这人纵然万般无用,百般不是,可他将傅灵焰驯得服服帖帖,十年间指哪打哪,天下之大尽入他掌中。可惜啊可惜,可惜他最终功亏一篑,让傅灵焰逃出了手掌心,大业终不可成!”
    朱聿恒没说话,只挺直了身躯,站在祖父的面前,纹丝不动。
    而阿南靠在土壁上,只觉寒气沿着自己的后背,静静地渗入了肌肤,钻入了骨血,全身浸满了寒意。
    皇帝声音却比此时的黑暗更冷:“聿儿,朕当初命你处置司南之时,你既然选择了要驯服她,那就该记住韩凌儿的前车之鉴。利用好一个人的同时,也要掌控好她。否则,自己养的鹰啄起主人来,可是格外痛。”
    黑暗中,冰冷里,过了许久,阿南才听到朱聿恒低若不闻的声音:“孙儿如今与阿南出生入死,我们都能为彼此豁命,她应该不会背弃我。”
    “这也是朕忧心的另一个原因。纵然你如今时间紧迫,山河社稷图步步进逼,可你毕竟贵为皇太孙,别人为你拼命理所当然,你如何能为一个女人冒险豁命?”皇帝语带不悦,斥责道,“你在玉门关水道下那举动,可知大错特错!”
    “是,孙儿知错,当时情形,如今想来也在后怕……”她听到朱聿恒嗓音缓慢喑哑,一字一句如从心肺中艰难挤出,“但,孙儿如今已濒临绝境,与其珍惜这所剩无几的日子,不如竭尽所能奋力一搏,说不定还能赢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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