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以为她是小日子期间不舒服,不敢大意。一边连忙派人禀明太子殿下,另一边又让顾今月赶紧躺回去休息,不料被她拒绝。
“我总是躺着,现在想练练字打发时间。”顾今月叫碧柔取来纸笔,练了起来。
苏嬷嬷见她面色如常,倒也不好再劝,站在一旁小心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紧张不安的模样让顾今月笑出了声,安慰道:“我身体没事,只是问问一些其他事情……”说完便不再多言,认真练起字来。
苏嬷嬷到底是见多识广,咂摸半天回味过来,脸上绽开花,乐道:“是,是该好好看看。”
顾今月含羞看了她一眼,碧柔站在一旁双眼迷茫。
苏嬷嬷提着的气放了下来,才有心思看顾今月到底写的什么东西,一看不得了,她写的字居然和太子殿下有几分相似。
放下笔,顾今月对一脸惊讶的苏嬷嬷解释道:“他的字我很喜欢,以前会照着临摹一二,所以有些像。”
苏嬷嬷却问:“夫人可知这句诗是何意?”
“‘长赢’指夏日,‘风月’大概是代指我和他两个,”顾今月说到这双颊染上潮红,假咳一声含糊道:“这句诗大概意指我与他一同享受夏日风光。”
苏嬷嬷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我朝国号为‘大夏’。”
“长赢皆好梦,风月当平分”,太子殿下是在隐晦地告诉夫人,他的一切都会与她共享,平分,再无第三人。
提笔写下这句诗那日,是太子前往百越蛮荒之地平乱的前一天,是九死一生,亦是釜底抽薪。
当时太子一脸平静地将信交给她,仿佛再平常不过。
后来她才知道太子殿下早就有了安排,若是他死在百越,便会有人在顾今月上京途中全力截杀她,再将尸骨与太子合葬。
苏嬷嬷为归来的太子殿下换药时曾问过此事真假,太子听后淡然一笑。
“除了孤,她谁也不能嫁。”
顾今月转头看向苏嬷嬷,等她后文。
苏嬷嬷知道有些事情她不能插手,话音一转便说起其他事情,顾今月的思绪很快便被引到了别处。
*
元和帝早年算得上勤政爱民,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变得迷.信鬼神之说,做出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离谱,其中就有早朝改成午朝这一项,原因是早上修炼更容易沟通天地,与神灵对话。
嬴风掌握权力后拨乱反正一堆不合理的制度,这一项却被保留下来。因此他方能日日与顾今月在早上温存,中午才出门办正事。
若不是昨晚元和帝忽然发疯,他哪里用得着一大早就赶过来看他的晦气样。软玉温香在怀,美美睡上一个回笼觉岂不妙哉。
“看好了,若是出了岔子,可别怪孤心狠。”嬴风走出皇帝寝殿,斜眼睨了眼伺候的小太监。
“知道……知道,”小太监吓得连说话都哆嗦,太子殿下的手段他早有耳闻,丝毫不敢大意:“奴才一定时时刻刻盯着里面那位。”
嬴风冷哼一声,掸了掸右边袖口,负手而去,丝毫不理会屋内有气无力的咒骂。
回东宫的路上看见太医院擅长妇科的赵太医急急忙忙往戚贵妃宫内赶过去,他一个眼神,德四会意,行礼退下。
不一会儿,德四将脉案呈上。
嬴风冷笑,才成亲不过三月就让太医急急去给冯若宁调养身子,戚贵妃未免太沉不住气。
她怕是很难如愿了。
嬴风拿起脉案扔进灯罩里,大火立即吞噬白纸黑字,熊熊火光照进那双冷漠的眸中,满是嘲弄。
“启禀太子殿下,苏嬷嬷遣人有急事来报。”
嬴风收回目光,让他进来。
“太子殿下,苏嬷嬷说别院那位要请大夫。”
嬴风目光一凛,拍案而起怒喝道:“大胆,你们怎么伺候的,人都严重到要请大夫才来告诉孤!”
*
顾今月写了一个时辰就乏了,吃过午膳便回房小憩。
苏嬷嬷关上门走出房间,惊觉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战战兢兢的行礼声,紧接着面如寒霜,气势汹汹的太子殿下提溜着太医院妇科圣手赵太医大步流星向院内走来。
苏嬷嬷心里一跳,糟了,她之前派人去告诉太子殿下夫人身体有恙,也没说清楚什么问题。
殿下胸前衣襟有些凌乱,想必是速速换了衣服从宫内赶来。后面跌跌撞撞的赵太医更是连官服都没有换下,背着个药箱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喘气,脸煞白煞白,眼睛快要翻上天了,却敢怒不敢言。
苏嬷嬷连忙凑上去解释清楚,省的殿下急上火。
跟在后面的随从们个个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一路上气势迫人的太子殿下蓦地露出笑容。
众人都知道太子一笑,那肯定有人要遭殃,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家破人亡。邢狱中关押的二十余名官员及家眷就是最好的证明,太子拿人那日嘴角浅笑一直没断过。
可现在,殿下的笑不是狠厉的笑,诡秘的笑,莫测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幸福的笑容。
很陌生,也更加恐怖。
苏嬷嬷到底跟太子殿下说了什么,三言两语就把狠厉无情的太子变成如沐春风的模样。
嬴风笑着冲赵太医招招手。
赵太医见到他满脸笑容,两腿发软差点跌倒,幸亏旁边贴身侍卫扶了一把才堪堪稳住身形,不等他站稳又被两个人夹着拖到太子面前。
“赵太医,”太子伸手轻拍他的右肩,又滑到胸前替他理了理微乱衣襟,最后露出森森白牙道:“孤有一件私事想让你帮个忙。”
赵太医双脚落地站在自己府邸面前仍有不真实之感,他居然从太子手底下活着出来了。
那位姑娘,是太子养在外面的人吗?
赵太医汗毛直立,想到皇上勒令太子殿下在加冠前不得娶妻生子,而太子却要他为这位姑娘调养身子受孕。
抿紧嘴唇,赵太医往四周看了一圈,赶紧进府关上大门。
这事必须烂在心里。
*
顾今月身子很沉,连大夫来过都不知道。睡得迷迷糊糊间察觉有一只掌心贴上小腹,炙热的掌心温度传递到皮下,瞬间温暖微凉的下腹,她舒服地伸展四肢,任由它摆弄。
再次醒过来时已是傍晚,睁眼察觉身旁有人,她偏头看过去,风轻妄正闭眼休息。
身体微动,腹部上的热源便无意识在上面来回摩挲,人却依旧没醒。
心里暖暖的,她把手搭在腹部的大掌上,却不料惊动的旁人,大掌反客为主将小手握住。
“醒了,”风轻妄睁开眼,声音慵懒:“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顾今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风轻妄含糊道:“做完事就回了,“双眸一沉注视她缓缓道:”我听说,你找大夫来看了。”
顾今月红了脸,半晌小声地嗯了一声。
别院里没有一件事情能瞒过他,但被他点破总是让人羞赧的。
身体蓦地被扯进炽热有力的胸膛中,风轻妄双臂紧紧箍住她,头顶传来喟叹:“顾今月,我心甚欢喜。”
他的隐忍,他的费尽心机,漫长的十年,无数个冷寂又绝望的日日夜夜,终是等到她的回应。
热流暖进心窝,她笑了笑,手搭在他的劲瘦的腰上,脸靠着他有力的臂弯。
这一刻,她的内心生出对未来的无限畅想,他以后大抵会是个严父。
这样也好,自己太容易心软,容易将孩子养成纨绔子弟,这可不行。
然而她发现自己自己可能还是没准备好。
“要不还是算了吧,”顾今月低头看见一大碗浓稠的药汁发出哀嚎:“我身体不好,要不还是晚两年再考虑子嗣的事?”
“身体不好才要喝药,”风轻妄铁面无私地将一碗药先端在自己身前,轻轻吹散氤氲的热气后再送到她嘴边:“这药没有之前的苦,不信你试试。”
味道确实比之前的寡淡,但它依旧是药。
“我才停药不过三个月,”顾今月苦着脸长叹一声:“感觉我的人生都是苦药味儿。”
quot;瞎说什么,”风轻妄腾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刮了下她的鼻梁,神色认真道:“我保证,除了喝药,你往后余生再不会品尝到一丝苦味。”
顾今月疼得往后缩,五官拧成一团,骤然听见他的承诺愣了一下,倏地双颊爬满潮红,脸在他的目光下快要烧起来。
“要不要我喂你。”风轻妄亲自端着药蹲在她面前,作势要自己喝下去。顾今月连忙抢过来,两手一捧憋着气一股脑儿喝了个干净。
扯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抬头见他脸上闪过失落,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不知她含羞带嗔的模样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反倒勾得人心痒难耐。
“夫人,”风轻妄顾及她的身体并不能做什么,便把头枕在她腿上,双臂又牢牢环住她的细腰让两人挨得更紧些,真心实意叹道:“你辛苦了。”
顾今月心一下软了下来,这药好像没有那么难以入口。
“白天有劳你辛苦喝药,晚上换我来辛苦,”他闷笑一声:“我们这算不算各司其职。”
顾今月心口一窒,真想吐他一脸刚喝下去的药。
风轻妄说到做到,接下来的整整三个月他身体力行来回报顾今月白日受的苦。
“不了,饶了我……”细碎的低泣声隐隐传出床幔,摇曳生姿的轻纱在暧昧晃动。
“再来一次,不能让夫人喝的药白费了。”粗重的喘息声压过哭腔,逼出更多支离破碎的抽噎。
翌日醒来,风轻妄已离开床榻,她仰面躺在床上,感叹时光匆匆。
离她出事转眼已过大半年,记忆虽然仍如同隔着一层纱看不真切,却不如刚刚醒来时那般无助和害怕。犹记得第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脑子一片空白,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甚至是陌生的自己,顾今月一阵后怕。
幸好她还有夫君,顾今月如今想来只觉得庆幸当初嫁给了风轻妄。
掀开被衾下床,热气顺着脚蔓延全身。屋子里地龙烧得很旺,一点也察觉不出外面如今正值寒冬,瞥了眼蔫蔫的君子兰,自入冬以后它的叶片渐渐发黑,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顾今月披了件雪狐大氅斜躺在临床美人榻上看书,背倚两个大迎枕,听着屋外窸窸窣窣扫雪声,偶尔喝上一口温着的冰糖金丝燕窝,好不惬意。
看累了,她便把书随手放在一旁,闭上眼小憩片刻,半睡半醒间听见苏嬷嬷的惊呼声。
“这边……请回……”
顾今月睁开眼,支起上半身推开窗棂,见皑皑白雪铺满整个天地。屋外那棵百年古树上没了叶片,挂满长短不一的冰条,地上的积雪倒是已被扫得七七八八,衬得草丛上的雪又厚又重。
有人不小心踩了上去,立即留下一枚深深的脚印,这雪怪软的。
苏嬷嬷正训斥那个误入草丛的婢女,转头便看见顾今月好奇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夫人和三皇子妃,刚刚应该没有见到面……
内心七上八下地走进屋内,首先将窗牖阖上,微微蹙眉道:“夫人为何开窗,外头天寒地冻,可别让寒气进来伤了身体。”
顾今月完全察觉不到苏嬷嬷语气中的忐忑,笑着道:“哪里有这样弱,不过是想欣赏一下雪景。整日闷在屋里,人都要闷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