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听我宣布一件事,今天打靶的时候,朴被指挥官骂的时候我拍下来了,哈哈哈我要用成头贴!」
「妈的把手机给我,一群白痴,喂,赛迪斯,你他妈笑什么,你是不是也在训练的时候偷用手机!可恶,我要让队长把你们这群人通通丢进禁闭室!」
「欸话说你们几个,下个礼拜要不要一起去街角那家新开的速食店吃汉堡?」
嘈杂。
留在记忆中的有绝大部分都是喧闹与谈天说地,周围的人来自世界各地,穿着厚重的战斗护甲,虽然搞不懂一元二次方程式怎么解,但他们都可以五秒内爬上好几公尺的高墙,能飞簷走壁,在战斗方面还有无比精准的机动力——譬如说以最快的速度清理枪管。
某天下午他们走过站点十九某个部门的柜檯,一个一个和在走廊上谈论公事的研究员打招呼,其他人会说「哇噢,特遣队的小伙子来这里做什么?」当然作为编入许多年轻人的队伍,都是专门处理和现代科技有关的异常项目事件。成员们一律会回答公事,有许多公事要处理。
实际上那里的柜檯有个很漂亮的女孩,绿色眼睛与棕发。名牌上写着德拉科。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但所有人一致认同她是站点内的女神,于是特遣队的成员会靠在柜檯,护甲撞得噹啷作响,这些人会用油腻的话语去调戏德拉科小姐。
「几岁啦,有没有男朋友?」、「想不想出门约个会,我有好康的可以给你看喔?」这些绝对会被投诉的话语都在指挥官的怒斥下停止了,而柜檯的德拉科小姐用绿色双眼看过来,眼神带着笑意。
特遣队员会在训练结束后,从前厅回到办公室的路段上经过柜檯,不知不觉——他们开始聚在德拉科小姐身边,然后讲述整天遇到的破事,说副指挥官朴枪法真的很烂,作为侦查员的黛娜有时候会唱起歌,接着大家会突然在柜檯前跳起舞,让周围人哭笑不得。
说起来,他们待着的站点十九太大了,这里的人压力大到每天叫他们起床的闹鐘不是梦想,而是为了避免世界毁灭而必须行动——无法被消灭的怪物、搞不清楚是什么的人形异常、没有威胁性的小生物,哪天或许会因为某些因素叠加,然后大家都砰的,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大家都很厉害喔。」德拉科小姐这样跟他们说,她露出微笑,言下之意似乎是大家都做得很好。
有的时候他们不会谈论公事,而是站在那哭泣,杰诺说在市区发生的那起爆炸案,他别无选择,他必须尽快清空空间才能逮到scp-▉▉▉▉,所以那些平民的死是必要之恶。杰诺不断重复必要之恶,但他哭了好久,眼泪滴到桌面,看起来惨到不行。于是麦克和亚曼跑去拿了威士忌给他,他们把酒分给整个柜檯的员工,最后全体被约谈,外加一个礼拜禁止外出的惩罚。
他们不论做什么都在一起,早餐、训练、午餐、行动简报、训练、晚餐,然后重复,再一次重复——有时候会发生意外,就好像某天克拉拉没有绑好安全绳,她摔下去的时候脸部着地,脑袋里的东西洒了满地,而时间久了对于死亡将会变得麻木,他们仍旧会哭,但已经能够将伙伴的尸体给捡拾回来,把对方的军牌给收藏,说只要能拯救世界的话,一切都会是值得的,我们在为了保护所爱之人而奋斗,为自己感到骄傲。
他们像冒险者,麦克好像这么说过,而德拉科小姐的柜檯就是存档点,他们待在那的时间越来越长,但话题却逐渐与基金会越来越远。问了德拉科小姐喜欢吃什么,在对方回答草莓蛋糕后,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谈起喜欢的食物。
义大利披萨?拉麵?还是墨西哥捲饼?谁家的奶奶做的最好吃,下次一定要请其他人去品嚐看看,于是做了这样口头上的约定,他们对德拉科小姐说明天见。
德拉科小姐也说了明天见。
后来某天副指挥官朴说,他们要前往一个被回报说疑似侦测到异常的空间,就在站点内部实验中心的某个地方,负责人的名字似乎有些特别,指挥官叫他们要记得先将照明设备给运来,然后,然后怎么来着的了?
疼痛像被引爆的地雷,开始蔓延到所有细胞,五脏六腑疼得像被谁给千刀万剐,脸摩擦地板的瞬间,呼喊与哭泣仍不绝于耳。血倒灌进鼻腔,不到几秒的时间,又从嘴的缝隙洒出。
然后,伽蓝大喊:「▉▉▉!你很勇敢,我们以你为荣,你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向着光前进!」
后来某一天,可能过了几个礼拜,也可能是几个月,或许是一年。在柜檯没有见到德拉科小姐,那个位置空空荡荡,隔壁的职员说德拉科小姐被调去做某个异常项目的负责人,暂时不会再回来这里。
而休士顿站在前台,他头发凌乱拄着拐杖,右手的病服袖子打了个结,全身上下的止痛药才刚消退作用,他在哭泣的时候不清楚是因为太痛而哭,还是因为他想要和某个人,某个还记得他们特遣队的员工,说关于朴每次打靶都没中,说伽蓝要是扮女装一定会更受欢迎,说他们的指挥官看着他们像小孩子一样每天搞出许多闹剧,但仍旧护着他们,说他们一起度过的记忆非常美好。
那个柜檯职员叫出自己的名字,他吼着叫对方闭嘴,而腿真的软了,他只能原地坐下,将自己缩起。
他想到随着时间过去,有一天会记得伙伴们的人会只剩下自己,再接着,休士顿也可能会忘记这些——这样的话该怎么办?
心脏开始猛烈的抽痛,横膈膜也是,手伤也是,眼压与耳鸣疯狂挤压着思考,通常在这个瞬间,休士顿才会意识到,也是一个关于恶梦的夜晚。
他猛地大喊,接着爬起身,喘着气睁开眼睛。
在还来不及想这里是哪时,休士顿立刻听到另一声惨叫,紧接着是猛烈的撞击——他的额头狠狠的敲到椅背,然后又弹回原先躺着的地方。他听出来那是紧急剎车声。
在疼痛过去后,休士顿茫然的想起自己是在葛雷格的吉普车内,对,他就是打着自己想要在车上多睡一会的主意,和泰勒分开后,他便快速在小摊位上买了个口香糖,然后回到车内,从后座抽出小毯子盖在自己头上。
前一天晚上休士顿在墓地待到几乎凌晨,自己累到不行,真的需要好好补眠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前座。
「他妈的……」
驾驶座上的马修转过身,他恼怒地说:「你有病吗?为什么要回来车上睡觉?」
休士顿默默看见车钥匙插在孔上,引擎熄火后,难以忍受的寂静席捲而来。他突然感觉到恶寒,然后问:「呃,其他人呢?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是你想的那样,该死的。」马修皱起眉头,他说:「给你两个提议,休士顿,一是我在这里杀了你,把你的尸体埋在附近;二是你现在下车,从这里,看见那个路牌没,我是直线开的,你走回去就有机会遇到另外两个人。」
休士顿觉得脑袋要爆炸了:「你、你干嘛,为什么要自己开车走?」
马修的表情充满杀气,这让休士顿有点害怕,他不安的咽下口水。
对方说:「艾利克斯的事……我未婚妻远比你们想像的复杂,这牵扯到了现实世界跟其他,连我自己都没办法搞清楚的东西,还有旧金山那所小学发生的事情,跟其他??我该自己处理。」
马修手上戴的戒指闪闪发亮,他看起来非常烦恼,当休士顿正准备说点什么时,马修又立刻补了一句:「我也不相信你们。」
「但我们是想帮忙啊。」休士顿反驳。
「不,」马修嗤笑一声:「泰勒,那个金发女人只想知道辉利的事情,她根本懒得理你们;那基金会的老头则是想满足他在其他人面前作为一个『好父亲』的私慾,我猜他八成有什么悲惨的经歷,妻子孩子都离开自己了,只好转而向你们寻找情感慰藉。至于你,休士顿,你最糟糕,告诉我你为什么帮我?『基金会员工』?」
「因为你之前请我帮你。」
休士顿怯生生的回答。马修噤声了,空调机的声音大到可以穿透耳膜,沉默持续许久,这让休士顿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
「这真是我听过最可悲的理由。」马修轻声补了一句:「你已经听过我会为了利益干掉基金会员工的事情,还傻傻跑来这里干什么?你是小孩子吗,其他人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我现在拿枪指着你呢?我把你另一隻手打残呢?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休士顿忍不住想到刚刚的恶梦,心脏猛地停拍,那些内容太真实,感觉像有东西压在器官上,周围明明都是人,可是谁都无法理解自己经歷了什么,但最糟糕的是,休士顿也记不起来了。
「我数到三,你要是不下车,我会用??嗯,这个匕首刺你腿,一……二……」
「可是你不是也是因为那个研究员的一句话,所以才开始找基金会的吗?」休士顿忍不住回话。
这句话结束后,他们又沉默了,马修似乎放弃匕首的计画,只是伸出手调动空调按钮,冷气充满整个空间,而休士顿小声的问:「我记得钥匙在葛雷格先生那里啊。」
「昨天午餐的时候我偷来备份的,你们根本不把我当威胁。」马修有气无力的回答:「一群白痴。」
「你……如果我不在车上,你打算怎么办?万一葛雷格先生去请求支援呢?」休士顿问。
「我赌了他会先想办法追上来的可能性。」马修说:「那老……汉考克先生,他出发前对我说,他会想办法安全结束这件事,谁都不会死。听了让人真不舒服。」
「你为什么之前没有试过?我是说自己来找你的未婚妻。」
「你问题挺多的。有许多因素,休士顿。那时我年纪太小,我没有足够的资金,更重要的是我的母亲想看到我功成名就,而要是我死在一个连尸体都无法回收的地方,然后呢?我必须把一切做到完美。」
马修的口条清晰,他有着必须仔细听才能听出来的捲舌口音,在说话的时候,马修直视着公路的尽头,那里黏着地平线,看不见城市的样子。
「以前我也不确定艾利克斯是在哪个地方,基金会有太多站点,跟无限的可能性。然后辉利死了,而小田原博士,我也骇不到他的资料。」马修停顿一下,然后说:「对,然后你就来搅局了。」
休士顿忍不住摊开手,他皱眉喊:「拜託,这怎么想四个人都比一个人强吧?」
「我不听你的洗脑。」马修转回驾驶座,他突然啟动了引擎:「你不下车,我就要开到适合埋尸的地点了。」
「听着,拜託,我是想帮你!」休士顿觉得这样应该不算说谎,但这混杂了太多感情,包括他觉得对泰勒的工作感到抱歉,对葛雷格的帮忙觉得必须回报,而最重要的或许是终于有件自己值得做的事情了。
「不,你只是想满足你破碎的心,或许还有那条手臂。」马修轻声的说,样子和先前几乎判若两人,他用后照镜将视线看过来:「你知道基金会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就是他们心中的比例尺会失衡。从你们疯狂到忽视我曾做过什么就知道了。」
「休士顿,你还有机会可以回头,不是吗?」
瞬间,他在鼻腔中感觉到血腥味。凭着下意识的衝动,休士顿猛地用右手抓住了驾驶座的椅背,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露出惊恐表情的马修。
「我没有要回头!」休士顿有些破音的喊:「你要怎么说都无所谓,但我管你有没有杀过人,你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你跟我求助,而我有能力,我会帮你,好吗?」
「去你的??我知道,你们都会是这样。我怎么不明白呢?」马修喃喃:「给我闭嘴,我两天没睡觉了。」
「什么?那、那你现在睡一下啊?」休士顿实在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了,他凑过去,闻到了马修身上传来的烟味以及咖啡香气,而对方狠瞪过来。
「我不会对你干什么,我保证。」
「你们的承诺永远不会兑现。」马修扶着额头,但是他却关闭引擎,然后将座位给调降,整个人斜躺下来:「算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敢动手干掉我吧?」
「你什么意思啊!」休士顿破音的大喊:「你利用我弟弟,然后再利用我,我亲自送上门你应该觉得很高兴不是吗?你,你可以用我作为筹码对抗葛雷格先生他们啊,这样你跟他们就是平等立场了啊!」
马修沉默了很久,休士顿恼怒的心想对方肯定是故意的,所以他准备翻找出自己的手机,不晓得被压在哪里了,当往后车厢查看时,马修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之前稍微看过你的个人档案,只有一个人记得那些事情很难受对吧?」
休士顿停下动作。马修不动声色的继续开口:「不过你身边有支持你的人,所以我不想跟愚蠢的斯德哥尔摩滥好人谈这些。」
这瞬间似乎是自己脑袋最高速运转的时刻了,比思考申请大学的资料要来的用力,他可以肯定自己完全不理解眼前这个男人在想着什么,但对方至少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要伤害他们的意思,交易完成就支付报酬,同意合作但却中途抢了他们的车,打算一个人单干——可是到最后要是基金会发现的话,后果都会是马修一个人承担。
「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说你的故事?」休士顿再次小声询问,就好像怕谁听见。
「因为这是真的,我必须告诉别人这是真的。」马修的声音越来越小:「这很重要。艾利克斯很重要。」
「比你可能会死掉还重要?」
「没错。」马修闭上眼睛:「算了,你去联络其他人吧,在他们来之前我得休息一下??」
于是马修完全放松下来,胸膛平稳的起伏。他回头看了他们的行李,完全没有被动过或破坏的痕跡。
「马修。」
「什么?」
「你不想让我们身陷险境吗?」
对方沉默几秒,仍旧闭着眼睛:「你想想看,谁想接受愿意为自己赴汤蹈火的陌生人?至于你,睡饱的话怎么不去外面跑十圈再回来呢?」
休士顿点点头,即使知道对方根本看不到。
他在地板上找到手机,然后走出车外,空气中闻起来有股咖啡的气味,他拨了泰勒的电话。有那么一瞬间,休士顿想要与现在车上睡着的那个男人,说说关于刚刚的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