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直到晚餐时间,杨季敏都没再出现。曲綦琤和尤恩坐在客厅里,目光却不时地飘向楼上。
    「你去看看老师吧。」曲綦琤担心地说。
    「好吧。」尤恩也因为担心而从善如流。
    走到杨季敏的房外,房门虚掩着,尤恩轻推开房门走进去。落地窗的窗帘随着风吹翻飞着,杨季敏坐在阳台上,看着黄昏最后一抹馀暉。
    「杨叔叔。」尤恩习惯地喊着。
    「不能喊我舅舅吗?」杨季敏放下支着下巴的手,垂放在躺椅的一侧。
    「舅舅。」尤恩立刻改口,她不想因为任何误会再让这个男人伤心。看着杨季敏垂放着的手,发现那隻手竟微微颤抖着,「你的手怎么了?」
    杨季敏举起手放在眼前,那隻手举起后,颤抖的跡象更明显了。「我老了。差不多该退休了。」
    「想退休就退休,不要说什么老了之类的丧气话。」
    杨季敏爽朗地笑了起来,「如果你的母亲在这里,大概也会这样直爽地说出同样的话。」
    从小到大,尤恩只听过有关她父亲的事,相对的母亲的事她却听到的很少。「你跟我说一些我母亲的事吧。」
    那一夜,尤恩得知许多有关母亲的事,母亲的形象在她的脑海中逐渐具体,而不再只是一个生下她的陌生人。
    她的母亲曾经是个活泼开朗的少女,而她的父亲则是个性古怪脾气暴躁的男人,除了她的母亲,没有人受得了那样的人,也只有她的母亲能让她的父亲敞开心扉。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校园里,母亲当时还是个高中生,到大学去探望因为忙着练习而没空回家的哥哥。经过琴房时,被激昂的琴声吸引得停下脚步。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从男人强而有力的指尖中流洩而出。
    母亲称不上是个天才演奏家,但琴声里却是饱含着感情,极具渲染力。她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待乐曲弹奏接近尾声,然后走到隔壁空着的琴房,弹起萧邦的夜曲。温柔婉约的琴音,像薄纱般地覆盖过刚强的琴音,验证了柔能克刚的真理。
    看起来娇弱的母亲,实际上却是父亲人生的支柱。所以在她死后,父亲的世界便分崩离析。
    「綦琤的琴音和你的母亲很像。」杨季敏的语气里充满着缅怀。
    很像……是吗?尤恩脑海里浮现如真似幻的影像。一名少妇腹部隆起,坐在钢琴前弹奏着。她还没出生前应该就听过母亲弹奏的乐曲吧?所以,才会在第一次听到曲綦琤弹奏的夜曲时,便涌出大量的亲切感。
    「她和你的母亲一样温柔,所以,她也一定能像你母亲一样坚强。你就忘了那件事吧。安心的放手让她独自去追求属于她的幸福吧。」
    「你能忘记我母亲的死吗?你能忘记本来应该死去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母亲吗?」尤恩淡淡地说。
    杨季敏痛苦地掩着脸,摇了摇头。
    「所以,我也不可能忘记那件事。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尽可能的弥补,而不是选择遗忘。」尤恩站起身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问,「你会希望我对你发一顿脾气吗?这样能让你好过一点吗?」
    杨季敏愣了一会儿之后说,「人生并不是写好的剧本,我无权要求你配合我演出。但我希望你能用最真实的一面来对待我。」
    尤恩微扬起嘴角笑了下,「好吧。哪天我想生气了,会第一时间让你知道的。」
    隔天,她到音乐厅去找正在为下场演出排练的杨健威。身为乐团首席的他,站在台上领导调音的时候,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领袖气质,与他在尤恩面前时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大相逕庭。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真的会以为大哥压根就是个没用的男人。
    在和杨季敏谈过之后,她决定要珍惜这捡回来的血缘关係,还有这个从小到大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大哥。她当面向杨健威道了歉,儘管杨健威还是很担心地问着,如果她很在意,他可以不和曲綦琤离婚。但她只是淡然地摇摇头,表示不用了。既然两个人在一起得不到幸福,不如就各自发展去吧。
    就在她和杨健威谈完之后,曲綦琤竟也来了。一问之下,她才知道杨健威的乐团邀请曲綦琤合作演出拉赫曼尼诺夫。一听到曲目,尤恩马上向杨建威要了两张票。她很想知道像曲綦琤这样看似柔弱的人,会怎么演绎那样气势磅礡的曲子。
    走出音乐厅前,尤恩回头看着在台上和乐团一起排练的曲綦琤,身为首席的杨健威就坐在离钢琴不远的地方。在她的记忆之中,她从没看过这两个人同台演出的画面,儘管已经离异,但这画面竟仍然充满着和谐。原来所谓的琴瑟和鸣,并不见得一定要是夫妻才能做到,只要有相同的目标,也能一体同心。
    经过了那一晚,尤恩感觉心底好像多了些以前没有的东西,似乎自己变得更完整了一些。她没再去过甘悦歆家,她知道她不能这么任性地干涉别人的人生,加上身份已经暴露,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身份混进那个家。
    她待在别墅里的时间变长了,除了工作之外,她几乎全心全意地投入新专辑的创作。她没有再和柯睿棠联系,而对方也像石沉大海般地无声无息。但她相信,那个人绝对会想要来场光明正大的对决,所以,她应该以百分之百的认真来看待这场比赛。
    因此,即使尤恩平时积存了不少曲子,她还是决定要做一张全新创作专辑,而且是让人耳目一新的作品。为了这个目标,她把自己关在别墅里头足不出户。这一反常现象让juliet的成员们百思不解。
    「尤恩什么时候这么认真过?」贾思柏懒洋洋地躺在游泳池畔的躺椅上,侧着头衔起吸管,吸起一口现榨柳橙汁。
    一手放在额头上,遮去从透明屋顶上洒下来的日光,路克慵懒地回答,「没见过。就算是我们的第一张专辑,尤恩也是一派轻松的就完成了。」
    「难道尤恩和小棠吵架闹翻了?所以,尤恩才这么一副要致人于死地的样子,玩命地认真起来。」伊格尔泡在水里只露出一颗头,靠在池畔说。
    「不行。我得去打个电话问清楚才行。尤恩最近什么都不说,只能去找另一个当事人了。」托比划着充气小船往楼梯的方向靠近,身体轻轻一跃,便跑上楼去打电话。
    贾思柏摘下太阳眼镜,身体仍然维持同样平躺的角度,转头要咬吸管,却看见丁语光和丁语明姐妹俩并肩走进来,便停下动作,恢復作日光浴的姿势。
    「不用装了。你再给我做那种抽大烟的动作啊。」丁语光快步走到贾思柏身旁,坐在同一张躺椅上,一手温柔地覆上贾思柏的耳垂,不轻不重地揉着。
    贾思柏在心里暗自喊苦。和一个正义的化身在一起,最麻烦的就是行为不能有丝毫偏差。丁语光最讨厌她这种紈裤气息,所以,只要丁语光在场,贾思柏总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刚才不过是趁着她出去接丁语明,才小小的放肆一下。
    「对不起。」贾思柏飞快地表示悔意。
    为了转移注意力,贾思柏假意地伸了个懒腰,用脚踢踢躺在她右边躺椅上的厄本,「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厄本放下书本,推了下眼镜说,「尤恩的生日不是到了吗?」
    「嗯。听说就是今天。」路克还是一样的姿势附和道。
    伊格尔开心地跳上岸,「太好了。好久没办生日派对了。」
    说完后,伊格尔抓起浴巾包住身体,便跑上楼去跟托比说这个消息。
    「你们在讲什么?」后到的丁语明不明所以地问。
    解释的义务落到同是一家人的贾思柏身上,「尤恩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所以,我们要办个派对让她高兴一下,顺便邀请她的女朋友来玩。」
    「我认识她的女朋友,我可以负责把她带来。」丁语明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怎么会认识?」在场的人异口同声地问。
    「在路上遇到,就认识了。」
    「路上?」贾思柏不可置信地又问。
    「是啊。我知道那个女孩唸哪间学校,我去找她。」在眾人还来不及拦住她再问详细的时候,丁语明已经跑出去。
    「你妹妹为什么对尤恩的事总是这么热心?」贾思柏把下巴靠在丁语光的肩膀上,像无尾熊似的。
    「你跟尤恩相处那么久,还不懂他们那年纪的小孩在想什么吗?她那是唯恐天下不乱,哪里是热心。」丁语光无奈地说。
    如果不是两个人都是女孩,丁语明和尤恩的交情真可用难兄难弟来形容。对于这件事,丁语光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幸好两人顶多只是玩点小恶作剧,不算什么滔天大罪的坏事,于是她也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了。
    丁语明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略带畏缩的女孩,年纪看起来比尤恩小不了多少。一走进别墅,女孩的眼神不停地飘忽着,时不时地瞄着别墅里的摆设,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小安在哪里?」女孩拉拉丁语明的衣袖怯怯地说。
    丁语明将女孩推到大家面前,「各位,这是甘悦歆,尤恩流落在外的女朋友。」
    「流落在外?小明,你确定你姐姐付出去的学费不是扔进水里去了?这句话是这样用的吗?」伊格尔揶揄道。
    丁语明撇了撇嘴,一点都不想理会伊格尔的挑衅。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粉丝,偶像的话对她已经没有太大的影响力了。
    甘悦歆认出了眼前的女孩就是海报上那个帅气的明星,而且,她也从姐姐的口中知道了尤恩的真实身份。所以,丁语明找上她的时候,并没有费太多唇舌,就说动甘悦歆跟她走。
    「小歆,你怎么在这里?」柯睿棠在托比的陪同之下,从外面走进温室,一眼就看到被包围在中间的甘悦歆。
    见到熟悉的人,让甘悦歆的不安大大的消除,她跑到柯睿棠身旁,指着丁语明说,「那个人说要带我来找小安。」
    「你认识她?」柯睿棠狐疑地看了丁语明一眼,能在这里应该不是什么外人,所以她还是向丁语明点了个头当打招呼。
    甘悦歆摇摇头说,「不认识。」
    「你真是太单纯了,随便一个不认识的人,你都能跟着人家走。要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怎么办?」柯睿棠摸摸甘悦歆的头说。
    伊格尔戳着丁语明的脸颊小声地说,「奇怪的人。」
    丁语明被柯睿棠这无心的冷箭刺中已经有些不舒服,伊格尔还故意拿这点调笑她,她一时气不过转过头张开嘴巴咬住伊格尔的手指不放。
    「放、放开我的手指,很、很痛耶。」伊格尔痛得哇哇叫。
    虽然不知道伊格尔刚才的小动作,但看丁语明的表情,也能猜到是伊格尔罪有应得,托比别过头去假装没看到。
    倒是丁语光看不下去地拍了下丁语明的头,「放开。」
    丁语明这才像被按了开关似地松开嘴巴。
    伊格尔的惨叫声引来独自在外面为派对忙碌张罗的尤恩,她走进温室,看到柯睿棠和甘悦歆,劈头就对着柯睿棠兴师问罪,「你带她来干什么?」
    这一句话一下子惹得两个女孩都红了眼眶。柯睿棠瞪了尤恩一眼,推开她跑到庭院里。
    「你不欢迎我来的话,我回去好了。」甘悦歆带着哭腔说。
    尤恩急忙抱着甘悦歆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太意外了。」
    伊格尔双手抱胸,低声说,「最好是啦。」
    站在伊格尔身旁的托比掐着伊格尔的耳朵,「你是不是太间了?我们出去准备东西吧。」
    托比架着伊格尔的脖子,把人拖了出去。
    而站在较远处的贾思柏则侧着头对路克说,「原来尤恩脚踏两条船啊。不过,那品味也太多样化了吧。」
    话才刚说完,贾思柏便觉得腰际被捏了一把。
    「你也很间嘛。出去帮忙架营火。」丁语光推着贾思柏走出去,顺便把丁语明也拉出去。
    看着队友们都有人管教,路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心想,真希望她也能在这里。
    她走到尤恩身旁说,「这个女孩交给我吧。外面那个是不是也该去照顾一下?人是小明带来的,不是柯睿棠,你误会她了。」
    尤恩低头看着甘悦歆,后者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她匆忙地拍拍甘悦歆的头,对路克说,「那就拜託你照顾了,她有点害羞,不要吓到她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移动。其实,她并不是有心要责怪柯睿棠,只是一时心理没有准备,便习惯性地用最尖锐的那部份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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